谢琅缓了缓神,面孔冷漠道:“他如何,我心里有数,不需二叔提点。”
崔灏不愿在此时因为这事与他起冲突,缓了神色,不是滋味道:“你想见他,我让李崖给你叫去便是,先躺下。”
“不用了。”
谢琅道:“有劳二叔在此守着侄儿了,侄儿已无大碍,二叔先回去休息吧。”
孟祥也在一旁道:“世子说得是,二爷昨夜一夜未眠,万一熬坏了身子骨,就是属下们的不是了,不若属下先送二爷回行辕休息吧。”
“不用了,我自己骑马回去。”
“倒是你们,好好守着他,切不可大意马虎了。等晚些时候,我再过来。”
嘱咐完,崔灏就起身离开了,雍临立在外头,有心想留下来,可到底畏惧谢琅威势,默默磕了个头,便跟着崔灏一道出府了。
到了府外头,崔灏忍不住骂道:“你也是个窝囊脾气,他赶你走,你就不会脸皮厚点,多求求他?”
雍临道:“世子的脾气,二爷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敢违逆。”
崔灏叹口气。
“是啊,别说你,如今就是我,在他跟前说话也得顾忌一二。”
“好好一个人,也不知怎么就被那卫三迷了心窍,连喝药,也只有那卫三亲手喂的才肯喝,文卿都不行。我真是不明白,论脾气论秉性,文卿哪一点比不上那卫三。”
“罢了,你说得也有道理,他如今还因为之前的事生着芥蒂,你也不在他跟前晃悠也好,免得又惹他生闲气。”
屋里,谢琅沉默靠在床头。
李崖道:“世子还是躺下吧,这样伤口要迸裂的。”
“我没那么娇弱。”
谢琅直接问:“昨夜到底怎么回事?”
李崖便实话实说:“昨夜世子高烧不退,御医开的吊命汤药,谁也喂不进来,最后是三公子过来,喂世子喝了。”
“他自己过来的?”
“是。”
答完,李崖又忙道:“世子放心,到底关系世子性命,二爷他没有为难三公子。三公子进来后,直接让所有人出去了,自己喂世子吃的药。”
谢琅一扯嘴角。
“这是在谢府,他若还被人当面为难,你们都不必认我这个主子了。”
这话何其重。
李崖与随后进来的孟祥都跪了下去。
正色道:“属下们都明白。”
谢琅没看他们,道:“今日这话我只说最后一遍,这谢府里,除了我,就只有他一个主子。以后只要是在我跟前做事的,敬他必须如敬我一般,你们平时如何待我,便要如何待他。”
“这辈子,我是认定他这个人了。”
“以后若被我发现谁敢对他有丝毫怠慢,别怪我谢唯慎不讲情面。”
“你们真以为,我罚雍临,只是因为他认不清主子么,我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不要打着忠于我的名号自作聪明,否则不论是谁,跟了我多久,我一概不会再用。”
李崖重重磕了个头,道:“末将的命是世子救下的,没有世子,就没有末将今日,只要是世子看重的人和东西,末将必拼死守护。”
孟祥则道:“属下以前是做错过事,可昨夜世子命悬一线,三公子肯主动过来喂世子喝下那碗汤药,可见对世子的一片情义。以前是属下眼瞎,属下以后必会加倍改过自新。”
谢琅又道:“让其他人都进来。”
李崖应是,不多时,此次跟着谢琅一块进京的二十多名定渊侯府亲兵都来到了廊下。
谢琅已正襟而坐,面朝外道:“我如今在上京的处境,你们也瞧见了,以后要面临的艰险与风波,不会比今日轻,愿意跟着我受窝囊气等待时机建功立业的,我决不亏待,若是瞧不上我谢唯慎这个人的,现在就可以离开,回北境也好,自谋出路也好,我绝不阻拦。”
自谢琅昨日重伤昏迷后,府中的确人心惶惶。
听了这话,李崖第一个道:“末将誓死追随世子,末将还等着世子带末将离开上京的那一日呢!”
“没错,我们也等着!”
其他众将也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齐刷刷跪倒在地。
“吾等誓死追随世子!”
不多久,曹德海再次代表天盛帝过来探视谢琅伤势。
曹德海一进屋,紧忙按住了要起身见礼的谢琅,团团笑道:“陛下已经下旨,擢升世子为正三品昭勇将军,与怀远将军熊晖共同执掌京南大营,以后京南大营半数营盘归世子统领,涉及到京南大营的事务,世子不必经熊晖,可单独向兵部奏禀。杂家在这里恭喜世子了,不到弱冠之龄便受封三品武官职衔,世子可是头一个。”
说完又叹道:“昨日出了那样的差池,陛下愤怒不已,原本打算今日早朝上严惩兵部尚书姚广义的。可姚广义自己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上了请罪书,并先到兵部领了两百杖自惩,半身是血被家仆抬着上朝的。姚广义毕竟是姚贵妃的父亲,又是姚氏家主,两百杖下去,几乎去了半条命,再加上首辅大人已经革了那批武将的职位,陛下也不好再发作,只能委屈世子了。”
“不过陛下说了,姚氏这些年狂妄自大,做下不少恶事,惹得民怨沸腾,这回之后,有不少暗中参奏姚广义的折子,只是世家手段高明,眼下证据不足,还无法给姚氏定罪。陛下已命锦衣卫去查证,若有能搜到切实证据,一定会为世子做主,还请世子安心养伤。”
谢琅道:“陛下言重,为陛下分忧,是臣本分,岂会觉得委屈。还望陛下珍重龙体,千万勿因臣的缘故与姚氏起龃龉。”
曹德海点头:“世子如此深明大义,委实是大渊与陛下之幸。杂家会将世子心意转达陛下。”
等曹德海离开,李崖愤然道:“这回便宜了姚广义那老狐狸。”
谢琅没有说话。
闭目沉思了片刻,忽问:“药煎好了么?”
“应当快了。”
李崖眼珠一转,笑嘻嘻道:“世子臂上有伤,如何喝药,属下这就去找三公子去。”
谢琅道:“你现在去也白去,早朝刚散不久,他此刻定然回督查院了。”
李崖:“那世子自己喝?”
谢琅没好气。
“你就不会中午再去?”
“是。”李崖笑道:“三公子心里有世子,中午一定会回来看世子的。”
然而一直等到要过了午膳时间,卫瑾瑜也没出现。
李崖便自告奋勇去找人。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才悻悻回来。
谢琅问:“人呢?”
李崖心虚道:“三公子没回府里,末将就去了督查院一趟,那里的人说,三公子他……”
“他怎么了?”
“今日早朝后,三公子他陪着那个霍烈,游上京去了。”
第089章 惊风雨(一)
对于卫瑾瑜肯答应霍烈请求、陪霍烈一道出游上京这件事不少官员,尤其是礼部官员倒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和谈最终细节已于早朝上敲定,大渊要维护比武场上的尊严但表面的礼节也要维持。
大渊没有鸿胪寺这样的机构,外来使臣来访,礼部官员作陪是惯例可若是寻常使臣也就罢了霍烈这样凶蛮残暴的武将没有哪个官员愿意与之同行。
卫瑾瑜这个督查院佥都御史兼卫氏嫡孙愿意接了这差事,自然再好不过。
只是如此一来,外界关于卫、谢二人交恶的传闻传得愈来愈烈,毕竟,昨日比武场上谢氏世子对战西狄八员大将受了不轻的伤如今还命悬一线躺在床上今日那位卫氏嫡孙就能没事儿人一样陪着重伤自己夫君的狄人大将外出游玩上京,无情至此这二人之间还能有什么情分可言。
“自古政治联姻能有什么好结果,我早说了这桩婚事长久不了。且不说卫谢两家的旧仇就说这两个人一个性烈如火一个心冷如冰典型的冰火不相容,如何能共处一个屋檐下能维持基本的体面已经算不错了。”
“你也说了是政治联姻,说好听点叫联姻,说难听点,不过一桩交易罢了。只要卫氏与谢氏仍有捆绑价值,对那二人来说,有没有感情又有什么所谓。”
“是啊,如今这二人,一个官居正四品佥都御史,深受顾凌洲器重,一个刚升了正三品的昭勇将军,各方争着抢着拉拢,就算各玩各的,也是玩得起的,又何必在乎外头说什么。”
卫瑾瑜与霍烈一道坐在北里酒馆里喝酒。
霍烈自然不是真的对上京风物感兴趣,他生在大漠,长在大漠,和繁华富丽的上京城相比,还是更喜欢西狄的落日黄沙。
不过,作为一个有野心的将军,他是不介意打下这座城池,给他们西狄人居住的,因为他从未在西狄见过如此多的美食和如此种类丰富的美酒。
自然,也从未见过如卫瑾瑜一般的美人。
在霍烈看来,大渊的文官都古板无趣得厉害,说话做事一板一眼,满口之乎者也,卫瑾瑜却全然不同,这看似文弱的小郎君,不仅有举世无双的风雅姿容,性情竟是罕见地爽快豪放,不仅丝毫不畏惧他,还愿意效仿西狄规矩,直接拎着一坛子酒,与他对饮。
酒馆里多是泥封的小坛,喝完一坛后,霍烈称赞了一声好酒量,又让老板上了两坛过来。
霍烈忽道:“和我这样的粗蛮之人喝酒,应该很无趣吧。”
卫瑾瑜一笑。
“将军何出此言。”
“我倒觉得,将军性情豪爽,与将军一道喝酒,心情很是开阔。”
霍烈眼睛一亮。
“当真如此?”
“自然。”
卫瑾瑜扒开黄泥封口,启开了第二个酒坛。
要拎起酒坛,往口中灌酒时,一只手忽从旁侧伸来,按在了那只酒坛上。
卫瑾瑜视线落在那人绯色绣金线的精致袖口上,顿了下,扬起羽睫,果然对上一张熟悉的俊美凌厉面孔。
坐在对面的霍烈和站在霍烈身后的西狄武士看清来人面容,都露出警惕之色。
酒馆里的酒客也纷纷朝这边望来。
霍烈先一笑,打破沉寂。
“听闻世子伤的不轻,怎么,已经大好了么?”
谢琅没理他,只垂目看着卫瑾瑜。
道:“喝这么多酒,不要命了么?”
卫瑾瑜一扯嘴角,不以为意:“我奉圣命招待霍将军,想怎么喝便怎么喝,与你何干。谢唯慎,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谢琅没再说话,直接撩袍,在两人中间的位置坐了下去,将那坛酒转到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