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殿下实在太谦虚了,殿下既然能请到公孙先生来助阵,可谓智珠在手,如虎添翼,攻破区区一座清鹤山庄,不在话下。倒是在下无头苍蝇似的忙活了一下午,让诸位见笑了。”
被他一语戳破,雍王也不尴尬,反而如常笑道:“世子言重了,本殿下与公孙先生也是偶然相见,一见如故。公孙先生与本王一样都是性情中人,本王只是顺路邀他来东郊一游,并未想过靠公孙先生来破阵。听说世子也找了不少机关大师,加起来怎么也比一个公孙先生强吧。”
“而且,今日本王主要是来帮助卫御史破案的,卫御史没有发话,本王是绝不敢妄动。再说,本王那皇弟,也看不上本王这些散兵。本王也想通了,这天下间有聪明人,必然就得有本王这样的愚人相衬,本王有自知之明啊,便也不抢那风头了,免得闹笑话。”
谢琅笑了声,又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
“卫御史,谈谈?”
他把玩着空酒碗,终于转身,看了眼身边人。
卫瑾瑜正慢条斯理吃一小片烤兔肉,旁人都是大快朵颐,独他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将肉一片片割下,那徐徐优雅的模样,不像在吃烤兔肉,倒像在□□美的鱼脍。
“谈什么?”
卫瑾瑜继续割着肉片。
这回割下一片肉,并未自己吃,而是递给了斜对面的公孙昶。
公孙昶揩揩油手接过,很是受用道:“多谢三公子。”
谢琅看得扎眼。
面上不动声色道:“自然是谈谈咱们如何精诚合作。”
卫瑾瑜继续不紧不慢割第二片肉。
“在下只带着两个司吏,势单力薄,不成气候,怎能与世子麾下精锐相比,这合作又从何说起。”
“是我谢某人有眼不识泰山。”
谢琅盯着那匕首锋利刃面切开烤得焦黄滋滋冒油的表皮,将薄厚均匀的一整片兔肉切下,动作堪称漂亮。
“实话告诉你也无妨,我带来的那五名机关大师,只破了外围三分之一的机关,眼下已经陷入僵局。再这么耗下去,就算耗到明天晚上,他们都未必能找到解决之法。”
“是么?”
“世子天纵英才,雄姿英发,都束手无策,在下更爱莫能助了。”
卫瑾瑜将新切下的兔肉递到旁边督查院司吏的碗里
对方十分不好意思道:“下官自己来便可以,怎么好一直麻烦卫御史!”
卫瑾瑜微微一笑,道:“无妨,左右我闲着也是闲着。”
公孙昶在对面道:“卫御史,能否再给在下一片?卫御史切的肉,肥瘦相间,薄厚匀称,实在深得吾心!”
卫瑾瑜欣然应下,举起匕首,要切第三片肉时,旁边直接伸过来一只手,将匕首拿了过去。
“我来给公孙先生切。”
谢琅看着卫瑾瑜,道。
公孙昶“啊”一声:“这这,这如何好意思。”
谢琅手起刀落,已又准又快割了一片肉下来。
公孙昶看着那片崎岖不平毫无美感可言的肉,显然不是特别满意,然而碍于谢琅威势与那双如冷剑一般颇压迫的眉眼,还是接了过去。
谢琅另切了一片薄如蝉翼,色泽几近透明的肉片,递到卫瑾瑜面前。
卫瑾瑜看了眼,没立刻接。
公孙昶看看那片肉,又看看自己手里的肉,忽然觉得有些不香。
“我同意你们先进去,如何?”
谢琅道。
这话一出,雍王立刻抬起头,视线落在卫瑾瑜身上。
众人注目下,卫瑾瑜终于慢悠悠接过肉片,道:“成交。”
公孙昶的突然出现,显然让其他五名机关大师颇是忌惮。
众人一起站在山峰前,卫瑾瑜道:“接下来就有劳公孙大师了。”
“好说好说。”
公孙昶摇动羽扇,打量着对面伏卧在夜色中的山庄,啧啧感叹:“不愧是天下第一庄,果然奢豪。”
谢琅站在另一边,道:“我的人已经将所有机关位置和形态一一标注下来,大师可要先瞧瞧?”
“世子好效率。”
公孙昶称赞着,顺便接过了李崖递来的图纸。
谢琅道:“山庄外散布着许多致命毒药,比那些隐在暗处的机关更防不胜防,眼下已经入夜,危险加倍,想攻破山庄,恐怕最早也要等到明日了。”
公孙昶盯着图纸看了片刻,却是道:“世子此言差矣。”
“依在下看,这夜里,才是攻破此山庄的最佳时机。”
其余五人皆用看怪物的眼神看向公孙昶。
一人忍不住道:“公孙昶,世子是奉命捉拿朝廷钦犯,事关重大,眼下可不是你吹牛皮的时候。那些毒药,无形无味,白日里尚难以分辨,夜里贸然靠近,岂不是送死!”
“没错。你要送死自己去,别拉着我们陪葬!”
独卫瑾瑜道:“先生既如此说,想来自有道理。”
第103章 金错刀(四)
“还是卫御史慧眼独具呀。”
公孙昶摇扇一笑:“这世上越是烈性的毒,浓度越高,除了璋毒这等天然毒素其他人为制造的毒药,想要在空气里经久不散,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这清鹤山庄外散布的毒药才会借助风与花粉、甚至是毒蜂之力。可即便是花粉这山里的花也是有限的一朵花,也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源源不断往外散播花粉。”
“夜间看似危险,依某看,倒是机会!”
其他五人面面相觑,几乎齐声质问:“这世上毒花毒草种类繁多各有习性你怎就确定这些毒花夜里散出的花粉少?”
“眼睛看不出来可以用脑子看。”
公孙昶将羽扇往对面一指:“那座山名承阳山,山如其名坐北朝南地形优越,清鹤山庄恰好又建在南面山腰上能在其附近旺盛生长的毒花必然喜阳凡是喜阳的花无论毒花还是神花到了夜里,都会减缓生长保护枝叶花蕊。而近来连降大雪,一入夜,山间湿气最重,粉粒无风难动,便是再厉害的毒粉,也很难大面积扩散。”
他有理有据,徐徐道来,另外五人一时找不出证据来反驳,便道:“即便如此,也只是证明毒粉扩散速度变慢而已,并不能证明空气中没有毒粉,说不准毒粉混在湿气之中,会加剧毒性。”
公孙昶竟也点头。
“道友所言不错,的确有这种危险性。”
“然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
他卖了个官司,却不接着往下说了。
一直沉默的谢琅忽道:“没错,的确有一个办法。”
其余人皆看向他,包括赵王与雍王。赵王问:“世子所说方法是指?”
少年将军眉眼犀利若寒剑,沉沉盯着那座丝乐环绕的山庄,慢慢吐出两字:“火焚。”
“火焚?!”
这下不仅赵王雍王,连那五名机关大师都霍然变色。
“世子,这这这,这如何使得,会不会太冒险了些。”
“是啊,纵火焚山不是小事,万一弄巧成拙,激怒了那姚良玉可如何是好。”
“而且一旦火势蔓延起来,咱们行动也受阻,很容易触碰到机关。”
众人议论纷纷,卫瑾瑜道:“在下倒是觉得,谢世子这法子可行。要焚毁这等毒物,夜间的确是最佳时机。”
这话若换作旁人说也就罢了,出自卫瑾瑜之口,众人不掩惊讶与意外。
卫瑾瑜:“一则,白日里花粉散播在空气中,漫山遍野都是,若用火焚法,可能会加速花粉传播。夜里湿气虽重了些,但花粉都被压在湿气之下,只要这把火足够快足够烈,毒物来不及扩散,便可被焚为灰烬。”
“二则,这区区一座山庄,又非化外之地,姚良玉有恃无恐,敢在此布下重重机关,无非是借助山川树木遮掩,焚掉这些障眼之物,方能看清底下到底藏着哪些怪物。”
公孙昶优哉游哉听着,笑着点头。
“卫御史所言,正合吾意!”
“当然,还有一个最切实际的好处,山间如此寒冷,放把火,咱们也能好好暖和一下。”
此人放浪不羁惯了,没人理会他这冷笑话。
卫瑾瑜道:“只一点,若要放火,需先确认这方圆数里内没有百姓居住。”
“这是自然。”
谢琅接过话。
“白日我已命人提前探查过,也和当地州府官员确认过,这整座山头和附近田庄皆是姚氏属地,因为山上布有打量机关,附近并无百姓居住。”
公孙昶一拊掌。
“如此,便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赵王迟疑道:“还有一个隐患,如果直接用火焚之法,会不会一个不慎,把姚良玉的庄子也烧了,届时人犯出了差池,如何向父皇交代。”
“不会。”
卫瑾瑜明显带着讥嘲开口:“姚良玉最是惜命,这庄子建在这等崎岖之地,必有充足的应对大火的法子,否则夏日里一道雷劈下来,都可能把他这辛苦经营的宝地烧成灰。”
“说不准待会儿火烧起来,他还得帮咱们灭火呢。”
公孙昶大笑插话:“御史这话真是妙哉妙哉。”
计策已定,接下来就是具体执行。
谢琅先命李崖和赵元去准备引火需要的桐油和松火,公孙昶负责将机关破解之法一一列出,传授给十名玄虎卫都头,再由这些都头传授给所有士兵。
赵王府与雍王府士兵分别从左右侧方掩护胁从。
李崖道:“赵王与雍王不睦,世子把左右侧方都交给他们,会不会太冒险了?”
谢琅:“正因为他们不睦,我才让他们分守左右方。赵王与雍王互相较着劲儿,谁也无法容忍对方摘得头功,必会倾尽全力以赴。”
山庄内,丝竹管弦,灯火通明如昼。
姚良玉身着道服,和一群同样身穿道袍的道士们聚在一起,面色酡红,纵情宴饮,姚良玉怀中还抱着一面精巧小鼓,喝到尽兴处,他便击鼓而歌,须发皆张,宛若雄狮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