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君真是好胸襟!”
“那还用说,道君可是先帝爷钦封的镇国大将军,自然气概豪迈,那条麒麟金鞭便是最好印证。”
道士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恭维着。
姚良玉痴迷丹术,“道君”这个称号,便是他自封,据说是因为某日睡梦中,姚良玉梦见仙人赠他丹书三卷。如今连山庄里的下人也如此称呼他。
“道君,道君!”
仆从自外匆匆进来。
“对面官兵似乎开始行动了。”
姚良玉眯眼击着手鼓,丝毫不慌,面上满是桀骜不屑。
“蹲了一天,再不活动活动筋骨,怕要冻死在这山中了。”
“这山中的怪兽,向来都是昼伏夜出,晚上出来吃人。本君这庄子便如猛兽,如今正张着血盆大口,等着那些自不量力的猎物主动偷网呢。传令下去,今夜本君要彻夜欢饮,珍馐添满,歌舞再起,谁也不许停!”
众道士齐道:“道君好气量!”
也有人说:“道君,听闻此次朝廷派来的是北郡谢氏之子,此子名声不大好,可功夫谋略没得说,在战场上也是出了名的遇神杀神,遇佛杀佛,道君也得防着一些呀。”
“北郡谢氏?”
姚良玉冷哼一声。
“本君当年征战沙场时,他谢兰峰还在北郡喂马,给人当马夫呢。”
“区区一介寒门军户,如今仗着皇帝抬举,也想从世家口中分羹,也不怕身上的马粪味儿把那金銮殿给熏坏了!”
“本君连谢兰峰都不放在眼里,岂会在意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众人哈哈大笑。
仆从见状,也识趣退下,不敢再打扰主人雅兴。
今日天边只有一弯残月,月光被一层乌色的纱罩在云层后,只偶尔漏下几缕银光。苍幽不见五指的密林里,一道道乌色人影犹如鬼魅,沿绳索攀援而上,一面拆卸隐藏在暗处的机关,一面接着山石匕首之力往上攀爬。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第一丛火光自密林深处燃起,如火星一闪后,冲天火焰犹若火龙窜起,迅速向四周蔓延开来。
两个负责守门的道童用力揉了揉眼,疑是看错,待那火龙以煊烈破竹之势将半面天际都灼得通红,天空仿佛烧起了火烧云一般,两人方遽然变色,迅速往宴会厅方向奔去。
“道君,道君,不好了,着火了!”
“起大火了!”
这时,山庄里的仆从都看到了天空中诡异的红色,也在道童惊慌的呼喊中后知后觉意识到那红色究竟意味着什么。
一时,惊呼声四起,整个山庄都乱成了一锅粥。
宴会厅里,姚良玉和道人们已经喝得有些醉醺醺,姚良玉摇摇晃晃站起,正要后面大殿里去看自己的丹炉,山庄管事便冲了进来。
“放火?!”
不仅姚良玉虎目圆睁,歪倒在地上、榻上的道人们也都一个激灵,吓得酒意全消,慌忙爬起。
“道君,没想到此子竟想出如此阴狠歹毒,他这是破不了道君布下的龙门阵,便打算将道君活活烧死交差啊。”
“道君,这庄子里全是道君心血,还有那长生丹,道君务必想个法子才是……”
姚良玉阴沉着面尚未说话,道人们先慌了起来。
他们贪慕富贵不假,可也不想为了那点富贵荣华,把命葬送在这里。
姚良玉一时意外之后,却是迅速恢复泰然之色,冷笑一声,道:“区区一点火,就想焚掉本君,痴人做梦!姚长,启动水阵!”
姚长,即姚氏家奴,也是眼下这座庄子的管事。
“是,是。”
姚长迅速领命去了。
姚良玉宽大道袍一甩,当先走了出去,披头散发,声若长啸:“本君要亲眼看着他们成为本君饕餮儿腹中之餐。”
众道人面面相觑,只能战战兢兢跟了上去。
庭院里,所有仆从已经被姚长召集过去启动水阵,顷刻,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巨大的机关启动声自山庄四面响起,紧接着,竟是在这寒冬夜里,响起溪流奔涌之声。
连常出入此间的道人都惊疑不定。
“道君,这是——”
姚良玉道:“是本君蓄夏雨为池,教人精心打制的共工水阵!”
这名字一听就了不得,众道人肃然起敬,听着这怪物出动一般的动静,心中的惊慌竟也少了些。
很快,那些冲天火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了下去,四下只闻河流奔涌之声。
姚长在一边解释:“这不是普通的水,水中有道君亲自研制的‘蚀骨水’,凡有触碰者,皮肤溃烂,直到成为一堆白骨。”
道人们面上敬仰之色愈重。
姚良玉问:“长生丹炼制得如何了?”
一名道人立刻答:“只需今夜子时,加入最后一味药引,便可药成。”
“道君放心,那些药引,精养了这些时日,已经全部准备妥当,等待入药了。”
姚良玉颔首称赞:“做得很好。”
山庄外火势已经全部被扑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万物蛰伏,安静以至有些诡异的静。
也不奇怪。
蚀骨水过处,别说人了,这山间的一切草木生灵都断无活理。
姚良玉眉间带着睥睨一切的傲慢,袍袖一挥,转身往回走,继续未尽的宴饮,然而就在这时,这死寂之中,突然迸发出一阵令人胆破的喊杀声。
紧接着,四面八方都是这种可怖声响。
姚良玉万年不变的面上终于出现裂痕,而这一霎功夫,山庄大门,已被巨物自外轰然撞开,变作两片废木,在风中哀嚎着摆动。
第104章 金错刀(五)
“怎么是你?”
看着施施然走进来的卫瑾瑜与雍王姚良玉露出明显意外色。
他不知想到什么,目光毒辣辣落在那一身绯色的少年郎身上。
哼道:“朝廷派来缉拿本君的,不是北郡谢氏子么?怎么变成了你们?”
卫瑾瑜嘴角弯起一点弧度。
“因为道君这条命值钱人人都抢着要呢。”
这等情形下,这样的话绝对称不上恭维,倒是带了嘲讽与奚落之嫌。
姚良玉上上下下将卫瑾瑜打量一番:“早听说卫氏出了个数典忘祖的孽障牙尖嘴利巧言令色如今一看,还真是名不虚传。”
“可惜呀,这齿再坚,嘴再利,骨头也只有那点斤两。眼下你们距老夫只有一箭之遥你们敢往前走一步么?”
卫瑾瑜垂目往地面扫去似乎在揣测这短短一箭距离下方到底隐藏着多少机关。
雍王则道:“姚良玉,本王既能踏平你这座山门便能踏平你整座庄子负隅顽抗是没有意义的。你若识相,不若乖乖束手就擒!”
姚良玉仰天大笑。
“真正该束手就擒的是尔等才对吧!”
“尔等当真以为本君这清鹤山庄遗世独立这么多年只靠外面那层空壳么。”
卫瑾瑜还在用眼睛寸量着口中道:“在下只在书中听过‘五步一楼十步一阁’道君地下这玄机看来可那始皇宫殿媲美。”
姚良玉神色洋洋,袍袖被风吹得鼓荡开来配上那一头披散着的长发,倒真有了几分冯虚御风的仙人气质。
他道:“你这小孽障,倒是个识货的。”
“本君今日心情好,原本可以放你们一马,可惜呀,你们放火烧山,不仅扰了本君清净,还焚毁了本君细心栽培的宝贝,破坏了本君的心情,本君就是想发善心也不可能了。不过,本君可以给你们一个选择死法的机会。”
卫瑾瑜终于抬起头。
“道君既然觉得这座庄子可以与始皇宫殿媲美,那可知晓,始皇那座宫殿,最终也是焚于烈火之中。”
“这世上再坚固之物都有弱点,道君这座庄子,抑或说道君本人,弱点又是什么呢?对于朝廷缉捕,道君如此有恃无恐,难道真的只是因为这座庄子么?”
姚良玉双目轻轻一眯,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卫瑾瑜。
那目光像既是在看卫瑾瑜,又像是透过那张脸,在看另一个人。
半晌,冷笑一声:“凭你一个数典忘祖的小孽障,也敢来本君这里套话?你想焚了本君的庄子,也得有那个本事,你的火在何处,烧得起来么?”
他话音方落,一箭忽若流矢,破空而来,呼啸着掠过浓稠夜色,也掠过姚良玉和众道人的头顶,疾风似的,直直往山庄后方飞射而去。
虽然只是流星一闪的功夫,然而那一箭的摄人威力以及在空气中带起的余响,却教人汗毛直竖,魂飞胆寒,几乎所有人都在想:这究竟要何等的臂力,才能射出这样惊世一箭。
刺耳呼啸之后,那箭便消匿了踪迹,似乎只是震慑之用。
“本世子这一箭,尔还满意?”
一道慵懒声音自外响起,透过洞开的山门,所有人都看到了那身着玄甲,手挽铁弓,寒剑一般高踞在马上的少年将军。
众道人又是一阵胆寒。
这样高的山坡,竟有人可以策马上来!
外头火把攒动,兵马齐聚,却只是停在山庄外,并不越过大门。
姚良玉武将出身,自然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那一箭的实力与威力,他目中讶色一闪而逝,显然没有料到,被他踩入尘泥的北郡谢氏,十多年过去,在北境风沙与北梁铁骑磨砺下,竟已磨炼出如此恐怖杀伤力。
难怪皇帝敢如此有恃无恐。
那一箭——
姚良玉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突然,有什么东西自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道君,道君!”
仆从慌张的声音自后焦惶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