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你那般抹,简直是暴殄天物。”
他不由分说,直接把人拽到外面坐着,然后伸手就要卷起那片质地柔软得过分、不知什么材质裁制的绸袍。
卫瑾瑜立刻用手死死压住。
谢琅冷笑:“我们都是男人,你怕什么。”
卫瑾瑜一愣。
谢琅已拿开他手,然后不由分说卷起他绸袍下摆。
何止是膝盖,两条小腿,也斑斑驳驳,起了不少淤痕。
谢琅啧一声:“你们世家大族,倒是会折腾人的。”
这种将狼狈赤裸裸暴露于人前的羞耻感,令卫瑾瑜下意识蜷起了手指,他深吸一口气,本能想逃离,谢琅却道:“别动。”
卫瑾瑜抿了下唇。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便真的没动。
只是盯着对方笼在烛火光影里的俊美张扬脸庞。
想,他和谢琅的关系,似乎变得有些奇怪。
“可能会有点疼,你忍一下。”
谢琅只倒了两滴药油在掌心,手掌便覆在了卫瑾瑜的左膝上。
他并不是普通涂抹的手法,而是很有技巧地推揉起来,伴着掌心传出的熨帖内力,将药油一点点揉进肌骨深处,借着药油之力,将那些瘀肿慢慢揉开。
卫瑾瑜疼得咬唇,额上也渗出汗。
两条腿很快揉完,谢琅问:“感觉如何?”
他一抬头,看着上方冷汗淋漓,仿佛刚从浴房里捞出来的人,吓了一跳。
半晌,道:“你这……也太娇气了点。”
简直比他家老三还娇气。
难道是他用力太过?
谢琅自我怀疑了下。
毕竟,他不像大哥那般脾气温善,每回老三这个菜鸡在外头和人打架受了伤,死缠烂打着求他帮忙上药,他都是直接一脚踹开。
卫瑾瑜认真感受了一下,由衷点头道:“好多了,多谢。”
谢琅沉默站了起来。
因想起自家不靠谱的老三,不免又想起上一辈子的事。
他真是脑子被驴踢了,竟会怜惜起一个卫家人。
语气便也突然冷了些,道:“方才的事,你也别多想。”
“本世子本性良善,便是一只受伤的鸟落在路边,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卫瑾瑜从没有多想过。
也不懂为何此人总强调这件事。
便也道:“世子放心吧,我知道,一切都因我们是合作关系而已。”
谢琅心里舒坦许多,自往浴房去了。
回来后,里面人已经沉沉睡了,谢琅躺下去,习惯性深吸一口气,没吸到预料的味道,反吸到一股药油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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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谢琅刚心烦意乱练完刀,雍临便兴冲冲跑过来,报出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世子爷,二爷来上京了。”
谢琅愣了下。
急问:“在何处?”
雍临道:“就在清水巷,苏公子赁的那座宅子里。”
谢琅匆匆换了身衣服,立刻带着雍临骑马赶了过去,到了清水巷,敲开门,宅子里除了素衫青巾的苏文卿,还有另一个阔脸英武的中年男子,一身灰色束袖劲袍,一只眼睛戴着眼罩,正襟危坐的庭院中的椅子里。苏文卿正用毛巾浸了冷水,递到男子手里。
“二叔?”
谢琅大为意外。
男子接过毛巾,用力擦了把脸,转过头,调侃:“怎么,在上京待了这几日,连你二叔都不认得了?”
镇西大将军崔灏,定渊候谢兰峰的结义兄弟,战功赫赫,在北境军中威望极高,定渊候府中人大多称一声二爷。
看着这前世已然生死相隔的面孔,谢琅忙上前,跪地行大礼:“侄儿见过二叔!”
崔灏伸手将他扶起,拍拍他肩膀,欣慰道:“又长高了不少,也壮实了,看来上京饭食不错。”
说着又竖起眉:“到上京这么久,怎么也不知道给你爹写封信,报个平安?”
之前自然是因为父子两个因为赐婚的事闹撑了,谁也不稀罕搭理谁,但经过上一世,谢琅由衷道:“侄儿已经写了,这两日应当就能到了。”
“算你懂事。”
崔灏放下面巾,紧接着板下脸:“我把文卿交给你,让你好生照顾他,结果呢,他昨日考完试,竟搭着同窗马车自己回来的,你就是这般替我照顾的?”
谢琅还未说话,一旁苏文卿先道:“义父,我有手有脚,又不是不能自己回来,世子有他的事忙,而且,昨日也是碰巧碰着几个同窗,多说了会儿话。”
“你呀。”
崔灏冷哼:“不必替他遮掩,他如今又未在京中任职,能有什么事忙。”说着,正色打量谢琅:“我听说,你昨日去卫府回门了?”
闻言,苏文卿也看向谢琅。
谢琅说是。
崔灏点头:“你做得对,卫悯最重面子,卫氏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刚成婚,明面上的礼节还是要维持的。只是,回个门,怎么那么晚才回?”
谢琅没有提昨日卫府发生的事,简略道:“卫悯多留侄儿说了会话。”
“那就好。”
崔灏目光犀利:“我还当你真的被卫氏假象所惑,真心实意陪那卫氏嫡孙回门去了。唯慎,你要记得,这些个世家大族,没一个好东西,即使表面看起来柔弱,内里,那也是蛇蝎心肠。我听说,卫氏一众孙辈里,属这个卫三姿色最出众,他生母可是明睿长公主,要不是卫氏三房出了事,身份尊贵不输皇子,卫氏能把他配给你,可以说是其心可诛了。你年少不经事,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万万不要被假象所惑。”
谢琅虽不是很喜欢旁人置喙他私事,但这毕竟是他从小敬重的二叔,且又事涉卫氏,便道:“二叔放心,西京之仇,大哥之仇,在侄儿这里便是死仇。侄儿再糊涂,也不会对卫氏中人有任何好感。”
顿了顿,他又问:“方才二叔提到卫氏三房,当年,卫氏三房到底出了什么事?”
第014章 日常(二)
崔灏瞅他一眼:“怎么突然对此事有了兴趣?”
谢琅自然不好说太想把枕边某个人研究明白了,只含糊道:“侄儿想多了解一些卫氏的情况。”
崔灏沉吟须臾,目中露出悲凉怅惘色,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吩咐一边的苏文卿:“去屋里,给义父端盏茶过来。”。
苏文卿应是,转身去了。
“卫氏三郎啊。”
崔灏感叹:“冠绝同侪,年少风流,卫氏年轻一辈翘楚,又性情疏阔,爱交朋友,当年上京城内,谁人不知卫氏三郎之名。”
“若卫氏三郎还在,卫氏之内,哪里轮得到卫嵩、卫寅两个庸碌之徒上蹿下跳。卫氏失了卫晏,是自断脊梁臂膀,活该如今被裴氏暗将一军。”
谢琅:“既如此,那后来为何——”
崔灏缓缓道:“天盛八年的寒门宰相陆允安通敌叛国案,你知道吧?”
谢琅点头:“知道,那时侄儿已经记事,依稀记得,老爹也曾上书为陆相求情。”
“没错,陆相大公无私,忠心为国,入主凤阁后,大力推行了一系列利国利民的改革,可这朝堂里容不下侵犯世家利益的忠臣。”
“西京一战,具体真相如何我虽不知,可我敢以性命作保,陆相绝不可能作出勾结外敌,祸乱叛国之事。陆相为保全部下和十万西京军,独自赴京,含冤认罪。卫氏三郎卫晏,与陆相是知交好友,当时已是凤阁最年轻的大学士,他集结士子,于深夜敲响登闻鼓,为陆相鸣冤。可惜,他的举动不仅没有改变皇帝心意,反而触怒了皇帝和皇帝背后的世家们,卫氏家主,已然致仕在家的卫悯,当众宣布与这个儿子断绝父子关系。之后,所有参与登闻鼓事件的官员,学子,都被杖毙在午门前,包括卫氏三郎卫晏。登闻鼓事件,株连甚广,连太后母族都被牵连在内。自那之后,卫悯入主凤阁,升任首辅,大渊朝堂,再无人敢提陆允安三字,卫氏的族谱上,也再无卫氏三郎卫晏之名。”
谢琅一愣。
虽然之前已经隐有猜测,但真听到内情,仍觉震撼。
崔灏观他神色,忽又道:“卫氏三郎品性高洁、铁骨铮铮不假,可那个卫三,自幼在卫悯身边受教,和他父亲卫晏不是一样的人。此子,和卫氏人一样冷血自私,当年卫三郎伏诛,他就站在皇帝的身边,听说,他一滴泪都没有流,还痛骂自己的父亲是奸臣。卫氏把他放在你身边,就是放了一条冷血的毒蛇,你千万要提高警惕,莫被其表象所惑。”
谢琅转动扳指,不知想到什么,一时没吭声。
崔灏见状,目光陡然严厉起来。
“怎么?你对这个卫三,难道有其他看法?”
苏文卿恰好端了茶水出来,崔灏便也收了嘴,不再说了。
崔灏喝了口茶,发话:“咱们爷三个难得聚到一处,今夜,就在这儿吃顿便饭吧。我亲自下厨,给你们露一手。”
苏文卿看他高兴,道:“我去帮义父。”
等二人走远一些,雍临方神色复杂望着蹲在地上的谢琅:“世子,那卫三公子,看着柔柔弱弱,难道真如二爷所说,是如此冷血无情之人么?”
那也太可怕了。
谢琅沉沉盯着前方院墙。
好半天,来了句:“谁说得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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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便的午饭很快做好。
谢琅吃着久违的北郡口味饭食,问:“对了,二叔这回是为何来上京?眼下似乎并不是入京述职的时间。”
崔灏给苏文卿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摆手:“不是述职,我是应户部之召而来。之前户部拨给北境军的那批军粮下来了,侯爷派我过来押运,顺便把年前那批棉衣的账清算一下。”
“有了这批粮食,今年春天,将士们就可以放开手脚和北梁人干了。”
崔灏年轻时在战场上伤了一只眼睛,见不了强光,所以每回出门都要戴上眼罩,说到这里,他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之前户部百般推脱,就是不肯放粮,如今这婚事一成,倒是突然就能周转开了,可见之前所谓调转不开,也不过是有人想让他调转不开,这朝廷,到底姓甚。”
“就是委屈你了。”崔灏叹道。
谢琅依稀记起,上一世,似乎也是二叔入上京押送这批军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