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盛帝便皱眉问:“怎么,雍王还是不让御医看伤?”
曹德海叹道:“殿下说,他只是轻微小伤,已经让雍王府的府医处理过伤口,没有大碍,不敢惊动君父。殿下还说自己学艺不精,昨夜没能给陛下猎到那只梅花鹿,请陛下宽恕他的罪过。”
天盛帝转动着佛珠。
“既无大碍,便由他去吧。”
“待会儿把朕这里那两根千年老参给他送去,让他好生将养。”
曹德海应是。
谢琅在一边听着,想,这位皇帝,对喜怒无常、行事暴虐的雍王萧楚桓倒是疼爱得紧。
他依稀记得,上一世雍王赵王争夺东宫之位,双方斗得两败俱伤,纵然雍王萧楚桓背地里做了很多不法勾当,证据确凿,这位皇帝依旧没舍得将这个儿子杀了,而是圈禁在冷宫,派锦衣卫亲自看顾着,最后引火自焚时,也是带了这个儿子一道。
回了帐,袁放已悠悠转醒。
“唯慎,你放开我!”
发觉自己的手脚被捆绑着,袁放立刻挣扎起来。
谢琅道:“帮你可以,但你必须听我的。”
袁放眼里充满不信任:“你打算如何帮我?”
谢琅便道:“今日春狩,拔得头筹者,能得到一个额外恩典。有我在,这头筹没有第二个人能得,届时,我会请求陛下,允你御前陈情。”
这嚣张之言,若换做其他人说,可能是狂妄自大。然便是袁放,也知道谢琅有这个底气说。
他双目骤然焕发光亮:“当真?”
“骗你作甚。”
“眼下我是可以放你出去,但你扪心自问,你能全须全尾冲到陛下面前么?”
袁放自然知道贸然行事只有死路一条。
之前只因走投无路,才铤而走险,以卵击石,如今既有万全之策,他自愿意听从。
叹道:“唯慎,昨日我说了许多糊涂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谢琅拍拍他肩。
“都是兄弟,我不会介意,你也不要胡思乱想了。”
等出了帐,雍临问谢琅:“世子真打算替袁二公子讨这个恩典么?”
谢琅却摇头。
“骗他的。”
雍临一愣。
谢琅负袖而立,眉目透着冷酷:“狩猎马上开始,不这么说,他怎会老实待在帐中。待会儿你往茶水里放些迷药,喂他喝下,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雍临应是,忽然想到一事:“对了,昨夜三公子来帐中找过世子。”
谢琅立刻问:“何时?”
“就晚宴还在进行的时候,具体时辰,属下倒记不清了。”
“他可说何事?”
“就问世子在不在帐中,说是一桩小事,世子不在就算了。”
谢琅眼睛一眯,若有所思。
辰时,天盛帝率领百官进行了简单的祭神仪式后,便宣布春狩正式开始。
这类游猎活动,历来是皇子和武将们大展身手的绝佳机会,文官们则重在参与,图个气氛,猎几只野鸡野兔意思意思就行,实在行动不便的,可以留在营地里休息。
然而连天盛帝和三位座主都换上骑装,亲自下场狩猎,共襄盛事,除了年纪老迈实在走不动的,没人敢真的待在帐子里躲清闲。
由于雍王萧楚桓坠马受伤,没法参赛,赵王萧楚珏今日格外精神抖擞,特意让家将带了几只彪壮猎犬紧随在侧,显然要在天盛帝面前极力表现一番。
其他人基本上是自由结组。
苏文卿、孟尧、魏惊春三人同住,狩猎时自然搭伴一起。
其他新科进士都想与苏文卿、魏惊春结交,三人甫一露面,便吸引了一大群人过去。
卫瑾瑜是乘坐马车而来,并没有自己的马,按理可以理直气壮不参加狩猎环节,然而刚一出帐,就被一人堵住了去路。
谢琅居高临下,挑眉问:“去哪儿?”
卫瑾瑜还没说话,谢琅大手一挥,已让人牵了匹马过来。
“殿前司有的是备用马,性情温顺,不会伤人。”
“今日圣上都上场了,若有人不上场,就是故意躲懒,要罚俸的,知道么?”
卫瑾瑜羽睫轻扬,毫不示弱回望过去。
“殿帅大人只盯着下官一个,真是煞费苦心。”
谢琅握着马鞭,看了眼人,又看了眼马,忽道:“自己上去。”
第050章 春狩日(六)
卫瑾瑜瞥了眼那匹马并不动。
谢琅好整以暇:“怎么?不满意?要不我让人给你换一匹?”
“不用。”
卫瑾瑜脚尖搓着一颗石子,道。
谢琅:“那就上马。”
卫瑾瑜还是不动。
谢琅挑眉:“不换马,也不上马你想怎么着?记过罚俸么?”
他故意拔高语调,一时间,许多人都往这边望来。吴韬、王斌远远跟在后面缩着脖子偷看见状吴韬钦佩加感叹:“这殿帅大人,还真是规矩严厉,秉公无私,敢这般管着一个卫氏的嫡孙,连这点方便之门都不肯开。换我家那母老虎早抡起灯台往我脑袋上招呼了。”
“把马给他。”
谢琅吩咐那名牵马的玄虎卫。
“我上不去。”
卫瑾瑜也懒得与他演戏了不咸不淡留下一句直接转身回了帐。
玄虎卫立在原地傻了眼谢琅倒是一愣,没想到还没怎么逼问对方这么快就承认了。
同时禁不住无声一笑,胸腔里一直悬着的那颗心也终于落回肚子里。
他就说就算是被药物侵蚀意识不清他又怎么可能轻易同旁人发生关系。
除非是这个人。
否则——
没有否则。
谢氏子弟要是能干出随便捞个人解毒这种事,他也不配姓谢不配为人了。真有那种情况,他可以直接把自己给剁了。
只是这人把周围痕迹处理得太干净了,又惯会演戏,才令他精神恍惚,产生了一些自我怀疑。
吴韬和王斌没料到事情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发展了,都吓得低下头,毕竟没有一个男子愿意在外头让外人看到自己夫纲不振,何况还是当着下属们的面。谢琅没理会周围目光,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雍临,直接跟着进了帐。
卫瑾瑜已跪坐在案后,手里握着本书看,听到脚步声,也不抬头。
谢琅走过去,问:“为什么一开始不承认?”
卫瑾瑜装作没听见。
谢琅直接伸手把书抽走:“问你呢。”
卫瑾瑜便慢条斯理问:“承认什么?”
“你说呢。”
“我已问过守卫,昨夜晚宴虽然结束得晚,但大部分人都是二更之前便回营了,快天亮才回去的只有寥寥几个,你便是其中之一。而且你回去时,衣袍都是湿的,你说说,你一个文官,做什么夜不归宿,还把袍子弄湿了?”
见卫瑾瑜又不说话了,谢琅忽道:“若我没猜错,那酒,你也喝了吧。”
卫瑾瑜心中浮起些警惕,面上不动声色。
“什么意思?”
谢琅眼眸幽深:“那酒,是不是卫氏让人备的?”
如此,便一切都说得通了。
那只酒壶,为什么忽出现在他们的酒案上,而且是放在卫瑾瑜那一边。
卫瑾瑜又为何会半道去营帐里找他。
在得知他不在帐中之后,又为何会匆匆离开。
因为他知道他喝了药酒。
必须要借助他的帮助,才能解了药性。
卫氏与谢氏这桩婚事,才算真正“落到实处”。
敢在圣上亲临的御宴上使这种手段,绝非一般人能做到,但卫氏可以,选他不常喝的果酒,大约也是为了更好地遮掩药物味道。
否则,以他与北梁人斗智斗勇这么多年的经验,便是再高明的药,他只要浅尝一口,十有八.九能立刻察觉出来。
时机自然也是精准把握的。
选他给圣上敬酒的空隙,就算真有万一,他发现了酒有问题,只要里面下的不是砒霜毒.药,当着圣上面,也必须饮下去。
卫瑾瑜没想到这人还能如此另辟蹊径,将所有他解释不了的问题都给圆了回来,不由一牵嘴角。
“殿帅大人如此洞察秋毫,应当也能瞧出来,我非自愿吧。”
只要确定了是这个人,是不是自愿,在谢琅这里早已不重要。
谢琅甚至有尊严得保、重获新生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