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卫瑾瑜看了片刻,道:“现在,我们是不是该谈谈另一桩事了,那所谓宫砂之毒,果真是你杜撰出来的吧,为什么要骗人?”
他早就困惑这件事了。
卫氏既选择与谢氏联姻,根本没有理由在自家嫡孙身上下这种毒对付他。
退一万步,以卫悯手段,就算真想害他,也没必要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
除非——这件事从始至终就是个骗局。
卫瑾瑜默了默,方浑不在意笑道:“自然是防着某些见色起意的登徒子。”
“瑾瑜呀。”
谢琅叹气:“论起这狡诈之道,我可远不如你。”
“殿帅大人太自谦了。”
卫瑾瑜眸色冷了下去,语气也疏冷。
“昨夜的事,我不会在意,你也不必当真,就当……是个意外吧。”
“今后咱们依旧谁走谁的路,互不相犯。”
谢琅忍不住笑:“这是打算提起裤子便不认人了?瑾瑜,你可真够无情的。”
“我本就是个无情人。”
卫瑾瑜淡淡在谢琅身上掠一眼。
“谢唯慎,你是第一天知道么?”
谢琅复笑了声,神色不变:“我自然知道,我只是不知道,昨日咱们做了那么久,你是怎么有力气自己走回来的,又是怎么做到衣袍滴水不沾的。”
“看了为了将为夫始乱终弃,夫人是做了万全准备啊。”
卫瑾瑜没有理会他的讽刺。
两人都沉默着。
谢琅忽问:“还难受么?”
空气静了静。
卫瑾瑜冷漠道:“你可以出去了。”
谢琅点头,把书递回去,声音放缓了些:“狩猎就不必去了,猎物我会让人帮你备好,到时候直接去武官那里登记便可。”
卫瑾瑜重新拿起书卷,一扯嘴角。
“不用了,我不需要这种关怀与补偿。我早说过,昨夜的事,不必在意。”
“指挥使大人自忙,我就不送了。”
谢琅几不可察皱了下眉。
显然不理解,对方这种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就这般令他厌恶么。
便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等谢琅离开,卫瑾瑜方搁下书卷,独自出了会儿神。
他提前准备了两套一模一样的骑射服,是料到雍王不会放过这个能对付他的绝佳机会,提前筹谋而已,和谢琅并无关系。
就本心来讲,如果不是那壶酒牵涉到雍王,经不起查,谢琅就算被药活活憋死,他都不会理会。
他习惯往前看,没有回忆旧事的习惯。
可出了这种意外,和谢琅发生这种牵扯,还是令卫瑾瑜感到很闹心。
因为谢琅这个人,归根到底是不属于他的。
这世上觊觎他这副皮囊的,又何止谢琅一个。
平日床笫间偶尔放纵一下也就算了,这样糊里糊涂睡了,算什么呢。
所幸都是男人,睡一觉而已,不会有什么大的损失,权当被狗咬了吧,卫瑾瑜无情想。
卫瑾瑜同时不免想到了上一世。
上一世,他也参加了这次春狩,只不过是以闲人身份。如以往参加任何一次宫宴、游猎活动一般,坐在角落里,看着旁人热闹。
那时谢琅刚逃出上京不久,他这个被抛弃的卫氏嫡孙,自然也成为众人私底下议论的对象。
上一世,那壶下了药的酒,也曾送到他的面前,只是那时他知道自己毫无倚仗,毫无反抗之力,一整夜都警惕着,没有沾任何食物和酒水,只吃了几块随身携带的糕点果腹。
萧楚桓自然不肯罢休,夜里竟趁他熟睡之际,偷偷潜入他的营帐,意图行不轨之事,幸好他提前藏了匕首在枕下,关键时刻,割破手腕,将血喂进了萧楚桓口中。
那时他怕被报复,不敢去刺萧楚桓,只敢刺伤自己。
这一世,他不再毫无倚仗,终于得以出了这口恶气。
虽然这份快意,无人可分享。
但两世春狩,他能安安稳稳坐在这里,而萧楚桓躲在帐中不敢见人,便算是对他重生以来,拼尽所有往上爬最大的回报了。
臂上伤处又在隐隐作痛。
卫瑾瑜卷开左侧袖口,见一夜过来,臂上那两排牙印果然肿了起来,也不意外,取过伤药,往伤处洒了一些,便继续伏案看书。
虽然身体还隐隐不适,但大白天的,他还没有蒙头大睡的恶习。
卫瑾瑜一直在帐中待到中午,手里书已看完大半,正准备休息片刻,忽听外面传来一阵骚乱,伴着急促的马蹄声。
这动静显然不同寻常。
卫瑾瑜搁下书,出了帐,就见营地里尘土飞扬,一列列锦衣卫正策马往猎场方向奔去。
卫瑾瑜拦住一名正往外奔的玄虎卫,问:“出了何事?”
那玄虎卫脸色难看至极,气喘吁吁道:“陛下在猎场遇刺了!”
卫瑾瑜心骤然一沉。
忙问:“陛下可有事?”
“险些出事,幸好一名侍卫及时替陛下挡了一箭,才没酿成大祸。”
玄虎卫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圣驾遇刺的消息很快传开,恐慌气氛无声蔓延,不多时,天盛帝便被锦衣卫团团护着回到了御帐,接着,随行的大小文武官员也都匆忙停止狩猎,回到了营地里。
所有人皆被喝令待在营帐里,不可随意走动。
卫瑾瑜与裴昭元及另一名裴氏子弟同住一帐。
裴昭元难得也吓得面色雪白道:“这些悍匪,也太大胆了些,竟敢潜入猎苑里行刺圣上,用脚趾头想一想都不可能成功的事,何苦上赶着送命呢。”
说完,裴七公子生无可恋哀叹。
“小爷这是什么命啊,回回圣上遇刺,都能让我遇上。”
“这一回,该不会再讯问咱们吧。”
另一名裴氏子弟则道:“幸而咱们没跟着陛下那一队,若不然,肯定难逃干系。”
卫瑾瑜在帐门口立了片刻,听到此处,转头问:“圣上可有大碍?”
裴昭元道:“不算有大碍,可听说陛下臂上中了一箭,鲜血直流,比国子学那回可严重多了,幸好跟在陛下身边的那个铁脸侍卫及时替陛下挡了后面的箭,否则,真不知会出什么事。”
“那些匪徒呢?”
“大部分被当场诛杀,还有几个被锦衣卫擒住审讯去了。”
见卫瑾瑜沉默不语,裴昭元不解道:“瑾瑜,你又没参加狩猎,担忧个什么劲儿,就算这回真讯问,也讯问不到你头上。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个好消息,这回那个谢唯慎,绝对要倒大霉了,圣上遇刺,这么大的事,他身为殿前司指挥使,光护驾不利这一条罪名,便罪责难逃。停职都是轻的,搞不好要革职的。”
三人在帐中一直待到傍晚,帐外除了锦衣卫来回巡守,再无其他动静。
一直到傍晚,去给他们取饭的裴氏仆从才带回一桩令人意想不到的新消息。
“听说有个悍匪扛不住刑招了,说那幕后主使,可能和袁家那个逃亡在外的袁二公子袁放有关。”
“袁放?”
这阵子袁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裴昭元自然也有所耳闻,不解问:“兵部不是正四处缉拿他么,这事儿和他有什么关系?”
仆从低声道:“听闻这袁放已经逃到了上京,且因为袁家的事,对陛下心怀怨恨,所以才雇佣这些悍匪到猎苑里来,行谋逆之事!”
裴昭元嘟囔:“这人是疯了吗。”
“也差不多吧。”
仆从又道:“这袁放的军职,还是大公子亲自革的,他眼下是恨极了裴氏和大公子,公子您可要安稳待在帐中,千万不能随意走动。这袁放连弑君这等大逆不道的事都敢做,保不齐现在正躲在哪个角落里呢。”
裴昭元咽了口口水,说知道了。
吃完饭,三人各怀心事坐在帐中。
外头忽有人问:“请问卫御史可在?”
卫瑾瑜起身出去,才发现是督查院一名随行的司吏。
那名司吏道:“方才有几桩紧急文书被送了过来,阁老让卫御史过去呢。”
说完,又出示了顾凌洲的令牌给负责看守的锦衣卫。
锦衣卫查验过后,便让开通道放行。
卫瑾瑜与司吏一道往顾凌洲营帐方向走,见整个营地里处处都是携刀巡视的锦衣卫,气氛异常肃杀,不闻一丝杂音,便知裴昭元所言不假。
去顾凌洲的营帐,必要经过御帐。
此刻,御帐灯火通明,里三层外三层布满锦衣卫,帐中,御医带着医童忙碌着,帐外,以首辅卫悯为首,三品以上官员皆神色凝肃站着。
而帐外空地上,还沉默跪着一个人。
长夜寂寥,那道身影双膝着地,挺拔跪着,佩刀置在身侧,在地面投下一道长长影子。
卫瑾瑜视线倏一顿。
曹德海从里面走了出来,先恭敬同卫悯道:“陛下请首辅进去。”
卫悯问:“陛下伤势如何?”
“所幸箭上没有淬毒,但伤口有些深,唉,陛下这回可是遭大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