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有话好好说,这是作甚。”
卫瑾瑜:“孙儿想求皇祖母一事。”
太后忙点头:“你说。”
“请皇祖母开恩,将顾女官与李女官调回宫中吧。”
太后神色数变,抬手,将穗禾也屏退后,方问:“这是为何?”
卫瑾瑜抿了下唇,平静道:“其实之前是孙儿说谎欺骗了皇祖母,我们之间,素日并无太多交集,彼此也不怎么了解,此前种种,不过逢场作戏而已,这桩婚事,无论于孙儿还是于他,皆是囚笼束缚。如今孙儿已顺利通过科考,入督查院就职,已经不需要再凭借这桩婚事谋取前程,也不需要靠谢氏保命。所有功名前路,孙儿会靠自己去争。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孙儿与此人本就是陌路人,并不想再有太多纠葛,届时反生怨隙。”
“是孙儿不孝,让皇祖母忧心了。”
太后自然已经猜到几分,闻言,伸手将少年扶起,目中只剩怜惜:“傻孩子,这桩婚事,本就是卫氏以势相逼,一封圣旨,强按着他头答应的。你们若处得来,自然是好,若处不来,也是再正常不过。皇祖母原本想着,你自小孤苦伶仃的,若能有个可信任可倚仗的人在身边,凡事有商有量,等皇祖母百年之后,你不至于孤零零一个人在这世上,连个说贴心话的人也没有。你们相处不来,并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跟皇祖母道歉。皇祖母是心疼你啊,孩子。”
卫瑾瑜道:“孙儿明白皇祖母苦心,只是,孙儿有自己的打算,也并不想仰人鼻息而活,请皇祖母相信孙儿。”
“如今孙儿在这世上,只剩皇祖母一个亲人,也请皇祖母为了孙儿,保重身体。”
太后抚着少年手背,连连点头。
“好孩子,你放心,哀家还要替先帝好好守着这江山呢。在真正完成先帝嘱托前,哀家不会比他们任何一个先离开的。”
“只是话已至此,有些话,哀家也必须要说与你听。”
“你入督查院,是抱着什么心事,哀家是明白的。可前路艰险,好孩子,你也要顾念着外祖母,万事三思而后行,切不可冒进。”
“然你若真有必须要做的事,也不必怕,大胆去做便是,皇祖母会永远是你最坚实的靠山。”
“那两名女官,你也不必担心,明日哀家便将她们召回。”
穗禾照旧送卫瑾瑜出殿。
行至僻静处,穗禾见左右无人,方从袖中取出几张纸,迅速塞到卫瑾瑜手中,低声道:“这是奴婢设法从太医院弄出的药方,这半年来,张院首总共为太后调整过三次方子,全部都在这里了。这阵子,奴才也依着公子嘱托,没让那些药再进太后的口,每回太医院的人将药送来,奴婢都会偷偷把药倒掉,用事前备好的药替代。太后她老人家心如明镜,却也没有多问过奴婢。”
“可如此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因再过三日,张院首又该来给太后请平安脉了,届时只怕会发现端倪。”
卫瑾瑜点头,将方子纳入袖中收好,便出宫去了。
离宫后,卫瑾瑜并未直接回府,而是到车马行佣车去了一家名叫济春堂的医馆。
半个时辰后,卫瑾瑜从馆中出来。
少年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宽袖随风鼓动,手指紧攥着袖口,双眸定定望着天边火烧一般的晚霞,许久不动。
“公子可要坐车?”
有路过的车夫热情问。
卫瑾瑜点头,说了目的地,弯身进了车里。
雍王府,雍王萧楚桓咬牙切齿问:“你说谁来了?”
“卫……卫三公子。”
仆从战战兢兢禀:“人就在府门口站着呢。”
“他竟还敢来!”
萧楚桓气得浑身发抖,牵动伤势,险些没从床上滚下来,一口牙几乎要咬碎。
仆从越发惶恐问:“可、可要奴才把人请走?”
“不,不能让他走。”
萧楚桓连嗓子都哆嗦了起来。
“让他进来!让他进!”
卫瑾瑜进了屋,无视萧楚桓宛喷火的眼睛,只淡淡问:“殿下确定,要让闲杂人听到我们的谈话么?”
萧楚桓忍气一摆手:“都退下。”
屋里很快就剩下二人,萧楚桓方问:“何事?”
卫瑾瑜嘴角一牵。
“看来,我们将来合作会很愉快。”
萧楚桓额上青筋直接爆了起来。
忍无可忍道:“卫瑾瑜,你真当本王不能将你如何么!”
卫瑾瑜道:“废话就别说了,眼下,需要你做一件事。”
这种命令的语气让萧楚桓肺都要气炸。
然而如今命脉捏在对方手里,他又不得不屈从。
三日后,自春狩之后就一直闭门养病的雍王萧楚桓因为思念祖母,抱病入宫探望太后,雍王纯孝,亲自为太后试药,结果当夜回府后竟高热不止。
雍王大怒,派人查验药方,竟意外发现太医院院首张斌前后为太后开的三张药方里,竟含有相克药物。
雍王突然发热的原因虽没找到,但太后久病不愈的缘由却是触目惊心。
消息传出,朝野震惊,且议论纷纷。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指使太医院的医官谋害太后,还险些伤了皇长子性命。可惜张斌当场服毒自杀,此事无果而终。
天盛帝不顾伤势,亲自赶到清宁殿向太后请罪,并责令彻查太医院上下,凡与张斌有牵连者,皆严惩不涉。
次日,天盛帝在早朝上宣布了对袁家的处置,因袁放涉嫌谋逆,褫夺袁霈军职,袁氏阖族流放,在次辅顾凌洲陈情下,允袁霈留在滇南行辕养病。
清水巷,苏宅。
卫氏大管事卫福亲自登门,与守在门口的苍伯道:“首辅今夜于乌衣台设宴,特命在下来请苏大人赴宴,苏大人可在?”
这已是卫福第三次登门,苍伯张口就要赶人,后面忽传来一道清润声音:“不可无礼。”
苏文卿一身青色官袍,不知何时已立在院中,身形如鹤,风采卓然,微微一笑,道:“首辅盛情,文卿岂敢推拒。”
卫福一笑,让开通道,露出身后一辆装饰精美华丽的四驾马车。
青鸟衔信车,上京城无人不知,这是世家大族迎接贵客的礼仪。
“苏大人请登车。”
侍奉在马车旁的仆从恭敬掀开车帘。
卫氏乌衣台,灯火重重,两侧席坐满人。
卫悯一身道袍,坐于上首主位,大爷卫嵩忍不住往长阶处望了眼,面上满是犹疑:“那苏文卿,真的会过来么?父亲屡屡向他示好,他可是屡屡拒绝。”
卫悯闲然道:“那就要看他如何抉择了。”
转眼三月后,时节已入夏。
第054章 金杯饮(二)
阴雨天已经持续一月有余。
一大早李梧就撑着伞在城门口等人,将将小半个时辰之后,一列轻骑方出现在城外官道上。
“世子!”
李梧激动大喊。
马上少年郎身披玄甲乌发高束,一双琥珀色的眸淡而锐利,如寒剑一般劈开雨幕策马入城任由雨丝淋透衣甲。
看到李梧谢琅方勒缰停下。
“二叔呢?”
李梧笑道:“正在行辕等着世子呢。”
一行人直接往行辕赶去。
崔灏正一身青色武袍,立在廊下看雨。谢琅进了行辕,翻身下马,直接奔至廊下,跪地行礼:“侄儿见过二叔。”
崔灏赶紧把人扶起。
“你如今已是正四品明威将军当着下属的面怎么动不动就行如此大礼快起来。”
谢琅起身和崔灏一道进了屋。
崔灏道:“昨日你父亲来信,第一批军粮已经顺利达到北境他依着你的话当着户部几名押运官的面,亲自核验了所有军粮确认无误没有杂粮也无坏粮更没有掺杂‘不明之物’。”
谢琅点头:“那便好。”
崔灏听着外面雨声眉间忧思不减:“这批军粮算是解了燃眉之急,但北梁这回准备充足眼下先锋部队虽被你父亲和你三叔击退,但大王子李淳阳率领的左翼大军却十分难对付,李淳阳和北梁王不同,他重用汉人将领,读汉书,习汉字,还精通汉人兵法,连你三叔都在他手里吃过好几次亏。仗一打起来,粮草消耗速度是难以想象的,这第二批军粮也得尽快筹措出来,可惜连日暴雨,听说京郊几个粮仓都被大雨淹了,不少良田屋舍被毁,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通济河河面暴涨,户部的船短时间内也无法行走,还不知何时才能有眉目,只盼前次军粮能多撑一阵子。”
谢琅道:“北境也不是头一回缺粮了,二叔且宽心,我相信父亲心里会有成算。”
崔灏一摆手:“不说这些烦心事了,说说你吧,这回回来待几天?”
谢琅:“午后去兵部呈送过此次剿匪的军报便回。”
“这么急,晚上不过夜?”
“不过了。”
崔灏看着性情明显比以前沉炼许多的侄儿,知袁家的事对他打击不小,叹口气:“进了军营便是这样。”
“对了,你前后立了两回大功,我听说,那京南大营的彭文彪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没少借由头寻你麻烦。”
谢琅淡淡一笑:“一营难容二虎,眼下还不到翻脸的时候,侄儿心里有分寸,二叔放心。”
崔灏颔首:“那便好,文卿马上就要入督查院就职,你这边也能平平安安的,二叔便放心了。”
从行辕出来已是午后,谢琅先去兵部办了事,就带着雍临直接去了二十四楼。
姚氏大公子姚松听闻谢琅回京,特意召集了众纨绔在二十四楼设宴,为好兄弟接风洗尘。
虽然京郊洪涝严重,朝廷正为赈灾的事焦头烂额,流民甚至已经开始往上京涌,但夜间的二十四楼依旧车水马龙,笙歌不绝,一如既往的热闹。
那些被堵在城门口外打地铺的流民和此地仿佛两个世界。
谢琅一进包厢,姚松便起身迎了上来,笑着打趣:“这京南大营果然不是人待的地儿,才三月,人都晒黑了。”
谢琅身量本就高,剿了三月匪后,如今身上更添了一重浓烈的杀伐之气。往那儿一坐,除了姚松,没几个人敢真和他开玩笑。
众人喝了几杯,谢琅转着酒盏问姚松:“你新买的庄子不是也在延庆那边,淹了么?”
“别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