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离得远,场面又太过混乱,他因此看得并不真切,此时才发现一百多名强盗里至少有八成□□着身体,他们的背上,手臂和腿上能看到新旧不一,纵横交错的伤痕。
“伤痕是抽打造成的,这些人是奴隶。”炎朔低声道。
丛容点点头,少年的想法和他不谋而合。
“奴隶?逃奴?”炎丁忍不住叫起来,“哪个部落的?他们的主人呢?”
这也正是令丛容感到疑惑的,绝大多数奴隶的胆子都非常小,之前在红石部落的时候他就试图怂恿老莫他们逃跑,结果对方根本没那个念头。
在当时的情况下,他认为,只有当红石族人全都死光,奴隶们失去“主人”,或许才敢四散奔逃。
丛容的目光重新落到一百多名逃奴身上,红日部落和红月部落内部大概率发生了某些变故,所以这些人才会千里迢迢离开故土,来到他的地盘,至于是什么变故,目前人都昏迷着,他自然无从知晓。
丛容想了想说:“先把人带回部落里。”
无人质疑眷属大人的决定,只有老祭司红午眼中隐隐浮现出一丝担忧之色:“丛大人,您打算收留这些逃奴吗?”
丛容略一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
老太太握紧手里的拐杖,欲言又止,半晌咬牙道:“丛大人,奴隶们都非常能吃,一下子来这么多,恐怕要消耗不少食物。”
如果放在雨季前,红午自然是希望奴隶越多越好,在她看来,奴隶就是廉价劳动力,虽然炎黄部落如今的奴隶一点也不廉价,除了没有独立石屋外,其他吃穿和族人并没什么不同。
同时奴隶的人数往往也是一个部落强大与否的象征,像白水大陆的一些大型部落,光奴隶就有好几百人。
可若是饥荒年代,族人自己都吃不饱,奴隶们更成了负担,暴雨季节,即便炎黄部落现在看起来似乎不缺食物,但一下子多了一百多号人,老祭司心里一点底儿也没有。
更重要的是,台风天,一切采猎活动无法进行,这些逃奴不能采集也不能狩猎,相当于光吃饭不干活,老太太觉得这笔买卖简直亏大了!
丛容看着老祭司一脸肉疼到无法呼吸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
他知道对方在顾虑什么,但这一百多名奴隶自己是一定要留下的,开玩笑,那可是整整一万多点财富值,他是脑袋被哼哼兽拱了才会把送上门的好处往外推。
至于食物,一仓库的大米足够全部落吃一年还有结余,而丛容相信一年以后,他们只会收获更多。
当然不论财富值,还是大米的来源,他都不好跟老太太解释,于是只能轻咳一声,肃然道:“是圣主将这些逃奴送到了炎黄部落,这一切都是圣主的指示。”
老祭司浑浊泛黄的眼睛微微睁大,整个人仿佛过电般剧烈颤抖了一下,膝盖一软就要跪倒在地,被丛容眼疾手快地扶住。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圣主说,这些逃奴会给部落带来新的希望。”
老太太抹了抹眼角,声音发颤:“希望好希望好,愿圣主庇佑炎黄部落!”
奴隶们的集体宿舍虽大,但也安置不下这么多逃奴,丛容想了想,让炎卯他们把人带去了用来关家畜的石头兽屋。
相比起人口爆炸的后世,如今的异世大陆最不缺的就是土地,丛容当初设计兽屋的时候有意往大了造,还省了日后扩建的麻烦,铁角兽和哼哼兽各占据了一个围栏,剩下的空间足以再容纳两三百人。
茕照料兽群就像照料自己的孩子一样,屋子里打扫得非常干净,空气中隐隐能闻到一些动物的气味,不过并不重。
丛容大致检查了一下这些逃奴的身体状况,基本都带着伤,新旧不一,大部分是鞭打造成的,有的伤口被雨水泡得发了白,皮肉外翻,还有的伤到了骨头,并且因为没有及时矫正,已经长歪了,看上去像是畸形。
最严重的是一名年轻的男奴,他的后背被类似蒺藜的东西打得开了花,豁开的伤口沾满泥沙,不知名的小虫在上面爬来爬去。
丛容没来由地想起刚见到炎朔时的场景,小崽子背后也开了个大口子,整个人几乎被砍成两半。
他抬头看向少年,结果后者也正好望过来,两人四目相对,丛容可以肯定炎朔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
细菌感染让不少人都发着低烧,本能地蜷缩起身体,互相挤挨着取暖。
“嘶,好惨。”炎丁低声跟炎青咬耳朵,“哪个部落这么丧心病狂,把奴隶打成这样。”
原来的红石部落对奴隶虽然也称不上多好,但除了炎鹏炎鸦,其他族人大都没有打人的习惯,最多让他们饿肚子。
炎青捏了捏炎丁的后脖颈,同样压低了声音道:“丛大人应该有办法救他们。”
丛容带着红果替逃奴们用淡盐水和干净的棉布包扎伤口,又趁人昏迷,把长歪的骨头重新接正了。
一百多个病号,两人忙得团团转,丛容不得不把炎朔也拉过来帮忙,饶是如此,依旧花了差不多一天,才将所有伤员处理完。
丛容琢磨是不是该在部落里组建一支医疗队,毕竟以后人多起来了,伤病也会越来越频繁。
丛容又让老莫熬了一大锅白粥,这些逃奴是因为饥饿导致的晕厥,醒来后一下子大吃大喝,肠胃很可能受不住。
大汤勺在石锅里缓缓搅动,兽屋里原本的味道很快被白粥微甜的香气取代。
*
灰角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饿了多久,他和另一个年轻奴隶离开原本的聚居地,带着大部队长途跋涉。
刚开始一路上还能找到冒头的野菜充饥,但后来连野菜也被小动物啃噬殆尽,找不到分毫。
好在连日暴雨,雨水管够,他们不停地喝水,肚子涨得比怀孕的女人还大,走起路来灰角甚至能听到晃荡晃荡的声音,他很怀疑自己哪天真的会被撑爆。
灰角很慌张,可他又不敢表露出来,否则整个逃亡队伍的情绪一定会崩溃的。
然而水并不能真正填饱肚子,他还是感觉越来越饿,头昏眼花,饥饿让他们失去力气,行进的速度也越来越慢,最可悲也最可怕的是灰角完全不知道他们要去哪儿,只知道一刻不停地往前走。
渐渐的,雨水模糊了灰角的视线,有人支撑不住倒下了,他们带上晕厥的同伴继续行进。
这是一支庞大却虚弱的队伍,如行尸走肉一般,不需要野兽或者同类的袭击,他们自己随时都会垮掉。
越来越多的人在暴雨中失去了意识,灰角几乎快疯了,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不断蛊惑他,停下吧,就这样停下吧,只要闭上眼睛,就不会再感受到饥饿和痛苦……
然而也在那一刻,他看到了矗立在狂风暴雨中的石屋群,灰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是临死前出现的幻觉。
灰角并没有考虑太多,就像久渴的旅人在沙漠里遇见波光粼粼的湖泊,坚固漂亮的石屋群成了他心中唯一的希望和救赎。
即便灰角很清楚,石屋绝对不可能是无主的,这里很可能是某个大部落的地盘,但他管不了那些了。
很快手持武器的战士们从石屋里鱼贯而出,筑起长长的人墙,灰角努力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他想告诉对方他们没有恶意,他们愿意干活,他们要的仅仅只是一个野菜团子……
可惜因为太过虚弱,灰角的声音轻得跟蚊子哼哼一样,很快淹没在哗哗的暴雨声中。彻底陷入黑暗前,停留在灰角视网膜上的是年轻力壮的炎黄战士高举石刀和长矛,呦呦叫着冲向他们这群可怜的逃奴。
完了,一切都完了。
雨点重重打在皮肤上的细微痛感消失了,风似乎不再肆虐,鼻尖是温暖香甜的气息,意识一点点归拢,灰角吃力地将沉重的眼皮睁开一条缝。
“丛大人,有人醒了。”
灰角听到一个稚嫩的童音,随后是青年干净好听的声线:“老莫,给他盛一碗粥,不要太多。”
下一秒,灰角就感觉手里被塞进了一个热乎乎的石碗,求生的本能告诉他碗里的东西能吃。
灰角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大口大口地进食,刚出锅的白粥还有点烫,并且十分寡淡,但他根本不在意。不,确切地说,灰角甚至连味道都没尝出来,熬得软烂的米粒顺着食道滑入胃袋,瞬间温暖了这具因饥饿而差点死去的躯体。
灰角只用了三秒钟,就干完了一大碗白粥。
“还要吗?”他听见那个好听的声音问自己,灰角老实地点点头。
这天灰角一共吃了三碗白粥,三碗以后青年便不再问他了。
灰角摸摸自己的肚子,他其实有点饱了——作为一名奴隶,灰角已经不记得上次体会到饱腹感是什么时候了。
逃奴们陆续醒来,一锅白粥很快见了底,丛容让老莫继续熬。一袋袋大米被搬进兽屋,看得老祭司红午眼皮直跳,小声嘟哝:“这些奴隶也太能吃了,可他们是圣主送来的……哎,圣主大人,您下次能不能送点别的东西?”
丛容:……
灰角吃完白粥立刻又沉沉睡了过去,其他奴隶也差不多。他们太累了,石屋干燥暖和,再加上肚子里终于填了食物,困意很快席卷而来。
老莫在奴隶中一直挺有威望,丛容让他留下照看逃奴们,自己带着炎朔回了神庙,其余人也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收拾收拾准备吃晚饭了。
一场惊心动魄的雨中敌袭以一个出人意料的结局收了尾。
“叮,恭喜宿主获得公共奴隶131名,折合财富点数13100点,当前剩余债务值999964510点。”脑子里响起9527欢快的机械音。
听着熟悉的播报,丛容眼底也不由浮现出一抹笑意,人在家中坐,钱从天上来,这一万三千多点可以说是真正的天降横财了。
丛大人心情颇好地去浴室洗漱,换上干净的T恤,出去的时候炎朔正蹲在地上看一个小号藤筐。
丛容挑眉:“咕咕兽蛋有动静了?”
棉花收获以后,他就给之前捡来的那两枚受精蛋做了个简易版的“恒温箱”。刚开始丛大人还颇有新鲜感地时不时瞅上几眼,到后来,大概是蛋一直没动静,慢慢的,他也就给忘了。倒是炎朔坚持了下来,每天早上起来都会去看一看小兽有没有破壳。
“嗯。”少年嘴角微微勾了勾。
咕咕兽体型比鸵鸟还大,它们的蛋也跟鸵鸟蛋差不多,此时蓬蓬松松的棉花堆里,其中一颗蛋的表面已经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裂纹,另一颗依旧维持原样。
人工孵蛋其实比大部分人认为的要难得多,特别是在科技水平严重落后的原始大陆,光恒温这一点就几乎不可能实现。所以尽管繁殖季鸟类繁育后代的数量远高于哺乳动物,他还是把饲养家畜的种类限制在了铁角兽和哼哼兽。
不过现在看来咕咕兽蛋的孵化似乎是要成功了?
咕咕兽的蛋壳厚度大约是普通鸡蛋壳的五六倍,看得出里面的小家伙突破得相当辛苦,两人盯着看了半晌,那道细缝也才延长了几毫米。
炎朔把藤筐放回温热的灶膛边,继续让蛋自然孵化。
丛容看着少年的一举一动,冷不丁说:“抱歉。”
炎朔动作一顿,朝他投去诧异的目光。
银发青年眼眸微垂,指甲无意识地抠着裤缝,轻声道:“我不该说你是肮脏的原始人。”
再吐出这几个字,丛容嘴里一阵苦涩,自嘲地笑了笑。
他天生情感缺失和炎朔有什么关系?他被生物学上的父母厌弃和炎朔有什么关系?他来到异世大陆还欠了一屁股债又和炎朔有什么关系?
丛容啊丛容,你之所以敢口不择言,任性妄为,还不是仗着人家喜欢你?
“炎朔,对不起。”
青年的语气认真极了,但听上去硬邦邦的,显然并不习惯示弱。
炎朔的眼神却不由柔和下来,他放下手里的恒温箱,走到丛容面前,将蘑菇似的蹲在地上的人轻轻搂在怀里,像那天晚上那样温柔地拍了拍。
他说:“不要说对不起,丛哥在我这里做什么都可以。”
丛容微微一愣,旋即头顶再次传来少年的声音:“对了,原始人是什么?”
丛容:……
他抬起头,对上炎朔疑惑的目光,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就是夸人聪明,强壮,忠诚的意思。”
第88章 暴雨季(5)
第二天一早,丛容惦记着那枚即将破壳的咕咕兽蛋,来不及洗漱,就匆匆跑去厨房。
“破壳了吗?”他问已经起来的炎朔。
少年点点头,丛容心中一喜,果然藤筐里站着一只比拳头稍大的小东西,可能是才破壳不久,毛毛也还湿漉漉的,东一块西一块的贴在一起,露出肉粉色的小身体。
“好丑。”丛大人有些嫌弃地说,“没有小铁角兽刚生出来的时候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