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小事儿,不必放在心上。”徐篱山打断了他即将展开的长篇大论、老泪纵横,往后头一望,“真要感谢的话,给我四个糖人儿吧。”
老爷子立马说:“公子要吃,我这一摊都给你!”
“那我年纪轻轻就得像他一样了,”徐篱山戳了下圆笋的脸蛋儿,“缺颗牙。”
元笋说:“爷爷说我是换牙了,还会长的!”
徐篱山“哎哟”一声,说:“那可得少吃糖。”
老爷子拿了糖人过来,说:“一根麒麟,祝公子平安吉祥;一根和合二仙,祝公子家庭美满;一根宝剑,祝公子化煞生财;一根牡丹花,祝公子荣华富贵。公子以后想吃糖人儿了随时来,我不收钱。”
“钱还是要收的,公子可不差钱。”徐篱山从袖袋里摸了锭碎银子塞进圆笋的衣领里,及时把车窗一关,让丰城赶马车走了。他选了牡丹花,让车上两人各挑了一根,推门把最后一根宝剑给了丰城。
一根糖人儿吃完,徐篱山到了目的地,先行下车回文定侯府了。不料刚到门口就被管家抱住胳膊往前厅拽,他登时一警惕,“我爹终于要打断我的狗腿了?”
“六少爷说笑了,侯爷哪里舍得啊?”管家说,“三殿下今儿来了,被侯爷留下了用晚膳,这会儿还没走呢。”
徐篱山纳闷,“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俩吃饭还需要我去唱歌助兴吗?”
“三殿下就是来找您的,这不一直等您吗?”管家把六少爷拽去了前厅,要到时便松开他,帮他整理仪容,侧手道,“六少爷,请。”
徐篱山进了前厅,见礼道:“三殿下,爹。”
“无需多礼。”京宣放下茶盏,“今日是我叨扰了。”
文定侯说:“殿下哪里的话,既然犬子已经回来,那就让他代我招待殿下吧。”
京宣颔首,等文定侯离开前厅,便看向徐篱山,温声道:“留青,坐吧。”
徐篱山落座,说:“不知殿下找我有何吩咐?”
“非是吩咐,而是有一件事想请留青帮忙。”京宣说,“母后很喜欢文和殿的那幅画,我便想再向留青求一幅墨宝作国母寿礼。”
“这有什么难的?”徐篱山说,“不知皇后娘娘的命题是?”
京宣摇头,说:“但凭留青。”
徐篱山说:“那我就随性发挥了。”
“好。”京宣端茶抿了一口,又说,“听阿玦说,你与他之间似生了误会?”
徐篱山笑一笑,说:“殿下抬举我了,世子尊贵,我哪敢同他生什么误会?”
“这话要是被阿玦听见,是诛心呐。”京宣劝道,“若有什么误会,好好说清才是,千万莫要平白生了嫌隙。”
“殿下与世子感情甚笃,我也不瞒殿下了。”徐篱山叹了口气,“我后来也想明白了,世子要杀我无需挑地方,多半是有人想害我还要嫁祸给世子。可是我不是个通透聪明的人,不能当做没听见,心里总归是有些不自在,想躲世子远些。世子若是因此生气,我也没法子。”
“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也不好说太多,但留青宽心,我会同阿玦好好说,必定不让他乱发脾气,寻你麻烦。”京宣道。
“多谢殿下!”徐篱山说,“殿下放心,寿礼我必定精心准备。”
京宣笑着道谢,起身告辞。
徐篱山送客出了侯府大门,待京宣登上马车才转身回去。
“如何?”见车门推开,躺在马车里的郁玦一下坐了起来,“帮我探口风了吗?”
京宣伸手推开他的腿,撩袍落座,吩咐侍卫驾车离开,说:“探了,没太瞧出生气,只是想离你八丈远。”
“今儿我给他递的帖子他没回,出城和师鸣他们跑马去了。”郁玦一拍腿,“娘的!”
京宣好整以暇地瞧着他,“以前他次次都回你请帖?”
“……”郁玦冷眼,“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你情场失意,就要迁怒我。”京宣啧声。
郁玦冷哼一声,说:“徐松均别用了。”
京宣掀起眼皮,“好表哥,您这是为着美人要舍弃手底下的人了?”
“徐松均本就不是什么极其中用的,舍了就舍了吧。”郁玦说,“工部侍郎谭春出事,近来朝中有些风声,我去吏部和工部打听过了,没人想提携徐松均,包括往日与他走得很近的几位老大人。徐松均有一点像你,在外头作笑面虎,且他厉来善交友,如今这般情况,说明什么?”
京宣说:“上头的人不喜他。”
“徐松均这些年没有什么大功绩,却也没什么过错,按理来说没必要这般特意‘点拨’大家,因此这就是一种暗罚。”郁玦说,“他那姨娘是个不安生的,但脑子不够,做了什么事牵连他也未可知。或是因为徐如柏,徐如柏之前和褚凤打架,褚凤因此折了条腿,褚和定然不满。陛下对褚和亲眼有加,委以重用,褚和的话自然有分量。”
“你思来想去却漏掉了一个关键人物。”京宣笑道,“徐留青啊,他与这些人都有关联。”
郁玦说:“他在我面前都敢横,岂能忍得了徐家那仨?他想给徐松均使绊子在情理之中,且他朋友多,做起来也容易。”
“我听明白了,徐留青在你眼中就是个脾气暴躁、胆大妄为的纨绔小少爷,半分心眼子都没有。”京宣摇头,悠悠地说,“你就小看他吧,整日玩鹰,你可别被鹰啄了眼。”
“他想啄我的眼,还躲我八丈远?”郁玦呵呵一笑,“你是在讽刺我吗?”
京宣投降般地笑笑,说:“我可没有啊,我点拨你四个字:欲擒故纵。”
郁玦不太相信,“他肯为我费这心思?”
京宣:“……”
没得说,简直没得说。
“明日我要去见皇叔,陪不了你,你自己随便折腾去吧。”京宣叹了口气,“我得离你远些,别让你传染了。”
郁玦忽略他的后半句话,说:“那你正好跟肃王商量商量,帮我把篱山从金昭卫弄出来,那破书吏有什么前途?”
“……你让我去皇叔手底下捞人?”京宣质疑道,“你是觉得我许久没有受过冷眼,想替我找点事非吗?”
郁玦无语,“就个小书吏啊,又不是让你把师酒阑苏昌他们弄出来。”
“徐留青是父皇亲自送进金昭卫的,这个口不好开。再者说,你怎知他不想留在金昭卫?”京宣坏心眼地揶揄道,“是他与你推心置腹过了,还是开口请你帮忙了?”
又是锥心的话,郁玦甩了记眼刀过去,“冷森森的地儿,冷森森的上官,哪里好了?”
“他若真那般排斥,早就求到二哥府上了,还轮得到你来献殷勤?”说起二哥,京宣目光微敛,“清澧近日没什么消息。”
郁玦说:“被老五关府里了呗。”
“上次清澧与我传信,言辞颇为怪异,像是要与我分道扬镳似的。”京宣琢磨着,笑道,“看来是不中用了。”
“怎么不中用啊?”郁玦说,“老五若好男风,还执意要留着清澧,便多半与储君之位无缘了。”
“皇叔恐会生气,”京宣垂眼,“他与五弟最亲厚。”
“哟,还吃味儿了?要不你也去你皇叔面前卖个乖,求他也多疼疼你?”郁玦翻个白眼,“多大的人了还怕叔叔呢。”
“我只是担心皇叔知道此事会大发雷霆。”京宣转眼,“前次上朝我看见皇叔,他像是病体未愈。真是怪了,父皇赐了那么多珍贵药材下来,白衣郎莫莺也是医术卓绝,怎么皇叔……”
“肃王执掌金昭卫多年,以前出去公干时遭遇过不少次截杀,许是伤了底子,又许是因为之前那次的刀伤实在太重了,因此要多费些时间才能痊愈。至于老五的事情,我觉着你多心了,肃王看起来根本不在乎好男风这事儿。”郁玦随口道,“说不准他自己也好这一口呢。”
京宣一愣,道:“你别瞎说。”
“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郁玦反驳,“你能说绝无可能吗?”
京宣:“……”倒是不能。
“这么多年了,你皇叔身边就没出现一个女人,他要不就是纯粹的不喜欢人,要不就是不喜欢女人,他好男风……等等。”郁玦想到什么,面色“唰”地一声变得空白,“他不会对徐篱山起了心思吧?否则怎么能容许金昭卫里留着个成日花天酒地的小纨绔!”
京宣面上空白一瞬,都不想跟他待在一个马车里了,推开车门就“请”道:“你有病就去治。”
第71章 打算
徐篱山送走京宣后并没有立刻回汍澜院,而是去了主院。
进院时书房的灯果然还亮着,徐篱山走进去说:“爹,咱俩真是有默契,您瞧瞧,之前在前厅,您就随意看了我一眼,我就来了。”
“少在这儿瞎扯。”文定侯白了他一眼,“三殿下请你为国母作画,是看得上你,你得好好办。”
“我既然答应了,自然会好好做。”徐篱山在小几的另一边软榻上落座,右腿屈起,一只手搭上去,说,“您想跟我说什么啊?”
文定侯说:“前两日宫中来人,说太后身子不好,让我入宫探望。”
徐篱山了然,“太后跟您说什么了?”
“太后想促成你和师五小姐的婚事。师流萤是宁远伯的嫡女儿,是金贵,但她先前想嫁你时宁远伯也是乐意成全自家闺女的,只是当时此事没成。如今旧事重提,还是从太后口中道出来,”文定侯看着儿子,“你做了什么,引起太后的注意了?”
徐篱山笑了笑,说:“那得问李姨娘了。”
“她近来为着松均去各处打点,均是无功而返,想来是宫里的意思。贤妃是二殿下的生母,是后宫嫔妃,哪能被个后院姨娘瞎撺掇?这点分寸都拿捏不稳。”文定侯懒得说她了,转而说,“宁远伯府是六皇子的舅家,太后此举颇为怪异。”
“谁不晓得六皇子、宁远伯和您一样,都是逍遥闲人,就算两家结亲也闹不出什么大动静。”徐篱山用指尖点着膝盖,“她这是要掌控我的婚事,把我捏在掌心,还要让咱们和师家绑上关系。”
“看来六皇子也不是安生的主啊。”文定侯沉默一瞬,叹道,“太后是个狠心肠的人。”
徐篱山说:“我知道,爹答应她了吗?”
“我说得含糊。”文定侯说,“但其实我答不答应不重要,太后若要赐婚,只要陛下不摇头,事情就成了。”
陛下应该会摇头的吧,徐篱山想。
“太后‘礼佛不出’,突然赐婚,岂不惹人注目?她想做,必定要假手他人,”徐篱山一转眼,看向文定侯,“太后为难您了?”
“我有哪点值得她为难的?”文定侯笑了笑,示意徐篱山不必介怀,“在她眼中,我就是不孝子孙,扶不上墙。”
“咱们都姓徐,这点关系怎么都断不干净,但是咱们必须得在行动上和她保持清白。”徐篱山温声道,“爹,有些事儿您看得很清楚,我也不跟您说些虚话。太后不是安生的主,她如今自知表哥不中用了,看上了别的孙儿,说明她就是盯死了那个位置,她必定要抢。如果咱们真和太后藕断丝连、不清不白的,最后要是三皇子或京澄即位,咱们家绝对玩完,要是真让太后玩赢了、六皇子即位,咱们家当时不会完,表哥绝对先完蛋,然后咱们家和太后一起被过河拆桥。”
“可不是么。”文定侯说,“陛下春秋正盛,再者二皇子仁厚,三皇子稳重,五皇子果决,都不好选,因此迟迟未立储君。如今再加上和你爹一样会装逍遥闲人的六皇子……头疼。”
“表哥无意储君之位,咱们也不能强迫他。”徐篱山说。
文定侯摩挲下巴,“太后如今就是想把咱们也拉下水。”他学着徐篱山的语气,“服了。”
徐篱山笑了一声,说:“总之这门婚事绝对不能成。”
“是,”文定侯说,“就怕太后铁了心啊。”
“只要师家不同意,陛下不帮她,她心里有一千斤铁也做不成。”徐篱山说。
“宁远伯向来宠爱女儿,师五又是个主意大的姑娘,你若能跟她达成一致,此事就成了一半。另一半不是做什么,而是要防什么。”文定侯向右侧倾身,轻声说,“女儿家重声誉,你若和师五传出些什么流言,届时就不好办了,因此你们要防备着些,这些手段不入流,但甚是好用。至于陛下那里,”他顿了顿,“此前陛下召我入宫,确实是过问了你的婚事,还有意无意地点拨我这个做父亲的别不顾你的意思把你的婚事应承出去——陛下是替你相中了哪家姑娘?”
徐篱山装傻,“可能是吧。”
“哎哟喂。”文定侯阴阳怪气,“你这么抢手呢?”
“可不是嘛。”徐篱山叹气,“没法子,您儿子风流倜傥,俊美无双。”
文定侯白他一眼,笑道:“你小子要是相中了谁,最好快些跟我讲,我好替你上门求亲去。如今陛下和太后都盯上了你的婚事,万一出点差错,到时候不好收场……就像你爹我,当年是和你娘遇见得晚了一步。”
“用不着。”徐篱山说,“我不想成婚。”
文定侯说:“你别是要学着搞终身不娶那一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