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去青楼。”京纾说。
“你……”雍帝仰头呼了口气,“我不跟你吵!别喝茶了,滚吧。”
京纾没滚,说:“我要娶妻。”
雍帝一愣,说:“你先前不是说此事搁置吗?”
“后悔了。”京纾说,“现在就要娶。”
“你现在要不要上天?”雍帝微微眯眼,“你说娶就娶,人家徐家小六同意吗?”
京纾淡声说:“由不得他不同意。”
“你们之间果然出事了。”雍帝琢磨道,“徐小六不想跟你好了?”
京纾目光微冷。
“昨儿还好好的,在大庭广众之下眉目传情,在我的桌子底下勾勾搭搭,黏糊得很,今儿怎么就闹上了?”雍帝挥手,“我不跟你说,把徐小六喊进宫来,我问他。”
“他出不来。”京纾说。
“什么叫出……你们到底在闹什么?”雍帝起身走到京纾面前,操心道,“逾川,谈情说爱不是这么个说法,你别乱来。”
京纾几不可闻地啧了一声,说:“一纸诏书的事情,何必多言?”
“你还嫌烦?我看你今儿是早膳吃多了把脑子撑太饱了!”雍帝说,“在我见到徐小六之前,这婚我不赐。”
“不赐算了。”京纾转身就走,“我今天就跟他成亲,不拜高堂了。”
雍帝呵道:“京逾川!”
他上前拦住京纾,把人上下审视一眼,冷声道:“我看你今儿不仅是想一出是一出,你还要反了天!辛年!”
宫廊上的辛年暗自哀嚎一声,快步上了阶梯、进入殿中,跪地道:“陛下。”
雍帝看向他,“你来说,这人到底在发什么疯?”
给辛年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说自家主子是在发疯啊,只能隐晦地说:“回陛下,主子一宿未睡,疲乏得很……”
“他以前好几夜合眼也都精神抖擞,怎么着?”雍帝说,“突然老了?”
“我不仅老了,我还要死了,所以您快些允了我的婚事,别让我含恨而——”
雍帝忍无可忍,怒道:“放肆!”
“我又不是第一回放肆了,”京纾说,“陛下生气,随意责罚就是。”
兄弟俩目光对峙,火星滋啦滋啦地响,亭月端着菊花茶上来,简直不知道要先给谁。
“……我明白了。”雍帝夺过菊花茶一饮而尽,不怒反笑,“你今儿就是进宫来找我的不痛快,是吗?”
京纾说:“我不敢。”
“这天底下有你不敢做的事吗?”雍帝嗤道,“我告诉你,父皇绮太妃都不在了,你的婚事由我做主,你今儿不跟我说个明白,这门亲事别想成。你若是想不尊父母之命、不拜高堂,那你今日就别出宫门了,待在宫里给我好好反省!”
辛年闻言在心底叹了一声:这就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啊,主子您在外头关人家徐六公子,现下自己也要被关了。
“你不能关我,我要成亲。”京纾蹙眉,“或者我把徐留青接进宫来,我们在宫里成亲。”
雍帝顿时仰天:父皇、绮太妃,您二位在天有灵,赶紧管管这个孽障吧!
“您是在祈求父皇母妃显灵吗?”京纾劝道,“没用的,人死如灯灭,世间无神,也没有鬼魂。”
“用不着你来说教!”雍帝气得原地转了一圈,觉得再骂再怒、这姓京的也不会眨一下眉头,反倒会把他自己气得半死,于是他又率先夺过亭月再度端来的菊花茶,闷头灌了,原地深呼吸三次,勉强压制住情绪,尽全力扯出一抹得体的微笑,“逾川,我们好好谈谈。”
京纾把丑话说在前头,“不可以阻拦我成亲。”
“……好。”雍帝示意辛年与亭月出去,当然还是对亭月嘱咐了一句,“以防万一,替朕备好第三杯菊花茶。”
亭月叹了一声,应声退下了。
“你突然想成亲,是因为徐小六不想跟你好了,你就要强/迫人家留在你身边?”雍帝问。
“成不成亲,他都只能在我身边。”京纾说。
“那就是还有别的原因。”雍帝沉声道,“逾川,婚姻之事不是你耍混账的筹码,你得给我个理由。”
殿内沉默良久,京纾的眼睛迟缓地转了一下,对上雍帝忧怒的视线,“我要在喜宴之上为不轨之徒办丧,我要世间再没有人敢觊觎徐篱山,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我的王妃,谁敢动他,我就杀谁全家。”
数年的假面终于撕破,露出血淋淋的皮/肉,京纾不再是无欲无求的行尸走肉,他活了过来,却又沦为欲海囚徒,后怕、忧惧、嫉妒……这些情绪让他几近窒息。
雍帝喃道:“逾川——”
“我早已沾满血腥,不怕再添诸多杀孽,喜服本就大红,更不怕泼血。”京纾打断雍帝,轻声道,“请兄长为我赐婚,钦天监尽快择定吉日。大婚之日,再请兄长携太后前来观礼。”
雍帝因着“兄长”二字霎时怔然,鼻间一酸,却又在听见“太后”时浑身一震,而后,京纾竟然撩袍向他跪了下来,那是很郑重恭敬的一跪。
“感念兄长多年教导养育之恩、维护纵容之情,若兄长盛怒难消,待事成之后,臣弟愿粉身碎骨,以担不孝不悌之罪。兄长,”京纾双手交叠,举至额前,语气平静至极,“恕臣弟无法两全。”
第78章 骗子
京纾回到肃王府,径自去了书房,没往卧房的方向看一眼。
“唉。”辛年惆怅地叹了口气,跟上几步,突然被人叫住了。
“辛统领,您快想个法子吧。”负责守着卧房的近卫跑过来,“早膳、午膳公子都没进,连茶水都没抿一口,而且公子还把发簪抽了出来——”
辛年惊道:“自尽?”
“没有!”近卫欲哭无泪,“公子拿簪子凿墙呢,说要挖地洞逃出生天!”
拿簪子挖地洞,当它是什么神器吗?辛年哭笑不得,正要说话,就听见书房里传来京纾的声音,“去把香尘街各大首饰铺子里的簪子都买回来,他要凿就让他凿个够。”
近卫向辛年求助,用眼神说:“啊?”
辛年摇头示意他先不要去,走到窗边说:“主子,您这样做会被公子当作挑衅。公子还没消气呢,要不您去哄哄他吧,好歹把饭吃了。”
“两顿不吃饿不死,让他继续闹。”
夜里,近卫又来报了,“辛统领,晚膳怎么端进去的就怎么端出来,公子把发簪凿断了,又踹断了一根椅子腿继续凿墙。”
辛年真想说要不给公子拿把铁锹过去吧。
书房门打开,京纾披着外袍走了出来,往卧房去了。
终于忍不住了吧,辛年一边腹诽,一边吩咐人去小厨房热了晚膳端来,自己则跟上去在不远处站定,以防又要见血。
卧房门紧闭,瞧不清里头的情形,京纾在门前站定,过了片刻才说:“打算饿到什么时候?”
“我减肥。”徐篱山在里头悠悠地说,“我要瘦到连人带盒不超过八斤。”
“你已经很瘦了,无需再减。”京纾好似没听出他在说气话,又说,“待会儿会再给你上一次晚膳。”
“我不想吃。”徐篱山烦道,“我又不是小孩,你能不能别管我什么时候吃饭?”
“平日里不想吃,没人强迫你,但故意闹绝食在我这儿行不通。”京纾稍顿,“你一个人没心思吃,我叫柳垂来陪你。”
一把凳子猛地摔在门上,徐篱山从榻上一跃而起,几步冲过去在门前刹脚,骂道:“滚你妈的蛋,你敢牵连柳垂,我跟你没完!”
京纾嗤道:“他夜探慈安宫,我还没找他问话。”
“我才是主谋,有话来问我。”徐篱山冷声道,“况且你凭什么说夜探慈安宫的是他?”
“你身边只有他。”
“仅凭这一句话?肃王殿下未免太武断了吧。”徐篱山转身走到桌边落座,漠然道,“你要是真想论罪,尽管来问我,把我关牢里去也行,但你要是不想,你就别拿这一套来威胁我。”
京纾蹙眉,“你是拿捏住了我不敢办你?”
“不敢?您说笑啦。”徐篱山笑道,“区区一个徐篱山,您一句话就能办我一百个来回,我怎么敢这么想呢?至于拿捏您,那您就更是高看我了,我在您眼中就是个玩意儿,高兴了百般纵容,稍有不如意了就要关起来训教,我没这个本——”
话音未落,房门被猛地推开,徐篱山嘴唇一抖,撇着目光没往门边看。
京纾走进卧房,说:“再说一次。”
徐篱山揪着袍子的手指逐渐发白,没有吱声,他到底还是怕京纾的。
但是有个道理很简单,如果世界上所有人都知道并能够审时度势的话,就没有那么多被狂揍屁股的叛逆期小孩、青少年以及嘴硬反被殴的社会人士了。
京纾看着他,“没听见?”
“说就说,我不敢吗!”徐篱山噌地站起来,转头瞪过去,“我哪句话说得不对?”
眼见着又要闹起来了,辛年连忙冲过去,但他也不知道怎么劝啊,只能说:“主子,晚膳热过了!”
见京纾没说话,他反手接过近卫手中的托盘,端进了屋内。近来天热,晚膳是清粥小菜,做得很清淡,不易腻口,他一一摆好,说:“公子,用些吧,再生气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啊。”
徐篱山瞥一眼桌上的菜,“这些菜不对我口味,你们做错了。”
挑剔也是好兆头啊,辛年说:“公子想吃什么?我立刻吩咐出去。”
“骨头啊。”徐篱山的目光落到京纾脸上,莞尔道,“喂狗的那种。”
辛年:“……”我滴娘啊。
“他既然不想吃,就端出去,明日也不用备膳。”良久,京纾冰冷的声音打断满室寂静,“等你瘦到八斤,我会通知文定侯上门收尸。”
徐篱山鼻翼翕动,瞪得眼睛都酸了,猛地发出一声“哼”,转身甩飞鞋子上了床,随手狠狠扯下床帐,隔断京纾的视线。京纾转身出去了,房门被关上,徐篱山耳朵一动,忍不住在床上板命,盖上被子把头闷住了。
是夜,京纾宿在书房。
柳垂从院墙外跳进院中,快步走向卧房,被暗处的鹊一拦住了。
“主子不让公子见人。”鹊一说。
“少爷吹哨唤我了。”柳垂说。
鹊一说:“我一直在这里,没听见哨音。”
柳垂给徐篱山的哨子是一只蛊哨,凭借子母蛊互相感应,其中一只响动,另一只就会察觉,以此更为隐蔽。但他没有告诉鹊一,只说:“我不会带他走,我也带不走他,让我见他一面,安抚他两句,否则他要爆炸。”
鹊一想了想,说:“最多一刻钟。”
“谢了。”柳垂走到窗边,熟练地翻开半扇翻了进去。
徐篱山正坐在床上吹着哨子玩,他怀疑他是不是在什么时候把这哨子弄坏了,怎么吹不出实声儿呢?听见声音,他掀开床帐看见来人,眼睛一亮,“垂!”
“嘘。”柳垂抬起手指在唇前比了一下,走过去打量他一眼,眉宇微蹙,“脖子怎么了?”
“气上头了……没事,我就轻轻地划了一下,莫先生还给我用了超贵的药膏,早就不怎么疼了。”徐篱山举起手里的哨子,拧眉道,“这破哨子不出声儿!”
柳垂说:“本来就不出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