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韩致很快恢复成不动如山的模样:“作为大周将军,我很不想承认,然而这就是事实。他们是马背上的游牧,占据着天然的优势,骑射功夫非同一般,若非如此,大周与挞蛮打了那么久,也不至于难分胜负。”
“越岐之外的有座城池,本是大周的土地,当时先祖政权不稳,被挞蛮乘虚而入将城池夺走,这么久至今未还。”考虑到陆久安记忆缺失,韩致简短了为他做了解释,“挞蛮占领城池后将我族人屠杀殆尽,我早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陆久安从那冷静的语调里听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凝起眉头沉默不语。
韩致走过拉起他的双手紧紧握住:“你别怕,有我在,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再重蹈覆辙。”
陆久安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抽出手抱住他腰腹:“我知道,我不怕,你是大周的战神。”
韩致道:“现在趁他们休养生息,我们正好可以抓紧时机练兵养马,只有兵事强盛,才能佑我大周安宁。”
陆久安深以为然,只有强大的国力才能震慑住周边不安好心的群狼,要是火药就好了,只可惜迟迟没有进展。
他从旁边的桌案上卷起江州府发下来的公文,江州府的公文和贴出的告示有所不同,里面不仅说了兵将战士不幸战死后家人的各种优待,还涵盖了官府内部从上自下如何发放抚恤金的流程。
看着看着,陆久安突然从中觉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来。
他紧皱眉头,又把公文翻到第一页仔仔细细一字不落读完,用拇指反复摩擦上面的文字。
“真奇怪。”
按理讲,此事自韩致上朝提请到文书正式落地,中间过去了整整四个月的时间,那必定是根据朝廷上下各部群臣共同商讨,又经皇上批准加盖玉玺印章的结果,流程文件肯定已经趋于完善。
然而事实却恰恰相反,至少陆久安就从里面找到好几个漏洞,他可以看出来,其他职场老油条未必不能看出。若是官员心生贪婪想要从烈士抚恤金里捞点好处,里面有足够的空间留给他们中饱私囊。
“怎么了?”韩致一无所觉地问道。
“没什么。”陆久安最终摇了摇头,放下公文在心里感叹:希望是我想多了,烈士抚恤金最好能分文不落地到战士家里人手中才好。
……
果然如陆久安所料那般,在告示引起巨大轰动和反响之后,就是如潮水一般的参军热。
出身低微的平民人家,想要改变命运,一是科考功名,二便是投军建功立业,往常他们还会担心战死过后家中妻幼双亲无人照料,如今彻底没有后顾之忧了,这对生活在最底层的贫民百姓极具吸引力。
再加上之前专门找唱戏班子排的将行,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应平就有不少青壮被划为军籍,调往卫所。
“嘶,一下给我抽走那么多人。”陆久安捧着户籍有些心疼,愁眉苦脸地对韩致抱怨道,“幸好是太平盛世,这要是在五年前,应平不事生产,这么大个地都要荒废了。”
“军需也增加了。”韩致附和道,“皇兄攻打挞蛮的决心比我只多不少。”
“这是准备在下一次两军交战时,趁机将挞蛮一举攻破吗?”怪不得烈士抚恤金这么容易就被皇帝通过,恐怕上疏此事正中下怀,陆久安叹道,“还好新生儿也逐年增多,可以承接不少人口空缺。”
韩致挥退小厮,磨墨提笔给云落写了封信,交给信使。
他对陆久安说道:“十月份,我打算回云落一趟。可能明年才会回应平。”
陆久安抿了抿嘴巴,没有说话。
韩致用手轻轻拍了拍他后腰:“先去睡午觉。”
“我不困。”陆久安抬头看了一眼烈日,空气里没有一点风,潮湿炎闷,“这么热,我睡不着。”
“那也闭上眼睛休息一下。”韩致不由分说把他推进屋子里。
陆久安躺在床上,韩致撑着头有一下没一下给他打扇,在这样静谧的屋子里,陆久安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然而这个觉睡并不安稳,恍恍惚惚中,陆久安感觉自己跟着韩致来到云落边城,看到大漠孤烟和厚厚的城墙。
杨耕青和其他士兵围在篝火旁边,火光映照在这群戍边汉子的脸上。
看到陆久安,杨耕青热情地打了个招呼:“陆军师。”
他不是县令吗?何时成军师了?
正当他疑惑间,画面一转,他仿佛正处在半空中,以俯视的视角看着下面混作一团的两方人马。
铁马嘶鸣,刀光剑影,激烈的打斗中,一柄红缨长枪破空而出,陆久安立刻认出持枪的主人。
“韩致!”陆久安大声喊道。
下方的打斗没有因为这声嘶喊有任何变化,仿佛陆久安和他们处在不同的空间。
陆久安看着深陷敌方包围的韩致急地不行,他又叫了一声:“韩朝日!”
这次韩致终于听到了,他于万千敌军中回过头来,看到陆久安时怒目圆睁:“谁让你来的?”
那声音犹如惊雷炸在耳边,陆久安视角骤变,发现自己已经落在地上,他跌跌撞撞地向着韩致跑过去,箭矢携着凌厉的风声自他周边不同的方向飞过去。
就当他快要跑到韩致身边时,一把突如其来的尖刀从韩致左胸口穿心而过,滚烫的鲜血洒了陆久安满脸,几滴血珠溅入陆久安眼中。
陆久安眼前猩红一片。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声嘶力竭地大喊道:“不——啊!!”
陆久安深喘一声醒了过来,惊魂未定地发着抖,梦里韩致被挞蛮提刀刺进心脏的画面挥之不去。
韩致在他猛地坐起来那一刻就警醒地睁开了眼,他揽着吓得变了脸色的陆久安,箍着他的腰拖过来:“做噩梦了?”
屋子外面蝉鸣不断,陆久安没有回答他,按了按太阳穴,突然翻身坐在韩致腰腹上,一声不吭开始脱他衣服。
韩致额头一跳,摊开手任他动作,裤子下面却渐渐拱起一个帐篷。
很快衣服被扒得一干二净,露出精壮的肌肉和结实的腹肌,陆久安俯卧在他上方,小心翼翼地摸着韩致身上遍布的狰狞伤口,他的手指仿佛带着火焰,所到之处,韩致只觉灼热颤栗。
手指停在左胸膛不动了。
只有垂落的发丝还在漫步目的地滑动。
“你又要走。”陆久安垂下头去,声音有些闷闷不乐。
韩致看着他无精打采的样子,胸口猛的一阵闷痛,差点脱口而出不走了。
韩致捧着他的脸颊迫使他抬起头来,发现陆久安的眼眶居然红了一圈,一副要哭不哭可怜巴巴的委屈神色,韩致深吸一口气,轻轻啄吻着他的鼻子:“我的命啊,你梦到什么了?”
“你为什么是将军呢?”陆久安锤在他胸口,有些任性地问。
“总要有人负重前行。”韩致用陆久安说过的话回答他。
陆久安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落在韩致胸口上。
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习惯了韩致在身边,每一次与韩致的分别,都伴随着不舍与难受。
而且未来与挞蛮将有一场关乎生死的较量,韩致作为将军,当仁不让会率兵杀敌,
他有可能会像梦里那样,稍微不注意,就会被敌人偷袭而死。一想到如此,陆久安心里都会抑制不住地产生巨大的恐慌和焦躁。
韩致何尝不是如此,自从有了陆久安,他仿佛一下有了软肋,从血雨腥风的战场上走出来的他也开始变得畏手畏脚惜命起来。
“久安乖。”韩致用粗糙的指腹抹掉他眼角的泪水,小心翼翼地安慰他,“是舍不得我吗?我又不是一去不复返了。”
“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陆久安哽咽着呵斥他,刚才那个梦仿佛是个什么不详的征兆,让他现在一想起来还心悸。
“好,我不说。”韩致把他搂进怀里,不一会儿,他感觉陆久安滚烫的眼泪滑进他的颈窝,烫得他手足无措。
自那天开始,陆久安生出一股迫切感,时不时就去封敬的道馆查看他的研究成果,可惜道馆化学人手太少了,加上封敬只有三个,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研制出他想要的东西。
他隐约记得火药用到的材料是木炭、硫磺和硝石,但是不清楚具体的配比,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提高火药的爆炸威力,只能寄希望与电脑里现存的资料。
“陆县令呢。”韩致随手抓住一个小厮问道。
“大人好像在书房。”
韩致大步来到吾乡居门口,吾乡居像前几天一样大门紧闭,韩致早就看出陆久安这几天状态不对,自从他说自己要回云落待上一段时间之后,陆久安就常常把自己锁在书房内,不知道一个人在捣鼓什么。
他握了握拳头,敲响房门。
果不其然,韩致等了好一会儿,陆久安才从里面打开。
韩致不动声色地环顾了一圈书房,案桌上书籍堆积如山,中央躺着一沓写满字迹的厚纸,做工精致的钢笔躺在一旁。除此之外,书房内没有任何异常。
陆久安已经恢复如初,那天的脆弱仿佛只是镜花水月,韩致却隐隐从他眼底看到疲惫。
“在做什么?”
“查点资料,结果一无所获。”陆久安泄气地把桌上的纸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旋即他把手伸在韩致眼前:“帮我揉揉,酸死了。”
“这么娇气?”话虽如此,韩致却非常受用,他把人拉到怀里,一边不轻不重地按捏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沓厚纸扬了扬,”沐蔺来信了。”
陆久安吹了声口哨:“去了这么久,终于知道写信了。”
沐蔺寄回来的除了信纸,还有几页新鲜出炉的游记。
陆久安把游记丢到一边,先展开信纸,窝在韩致怀里,两人一起看了起来。
“陆久安,韩二,我现在在塔德,要在这儿呆上一年半载的,应平葡萄应当是熟了吧,记得托人给我送两坛葡萄酒来。”
“塔德的峰谷奇幽,有很多不曾见过的草木珍禽,很是赏心悦目。当然了,我没说应平不好,两者是各有千秋。”
“塔德美人很多啊,可惜耿凌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搞得本世子都没办法一亲芳泽了。”
“路不好走,颠得本世子屁股痛,还是应平水泥路便于出行。”
“嗯,不过塔德的鹤肉挺肥美的,可惜不易运带,你们俩还是有机会亲自来塔德尝尝吧。”
“……”
陆久安一行一行仔细地看,沐蔺这信写得极为详尽,陆久安看完,恍惚去塔德走了一遭,风土人情山水风光尽在脑海里变成一部生动的纪录片。
“第一句话就是问我要葡萄酒。”陆久安把信丢给韩致,装模作样地说道,“你的好兄弟。”
韩致心底忍俊不禁,面上八风不动:“我帮你骂他。”
当晚,陆久安就写好回信,告诉沐蔺今年的葡萄酒还未来得及做,让他稍安勿躁,然后又聊了一些近来应平发生的事,携着韩致的回信送到了驿站。
游记则被他放进抽屉里,那几页内容还不够连载两天,还是留着下次一并交给陆起。
接下来,陆久安又躲进吾乡居里,韩致对此无可奈何,他隐隐有种预感,陆久安身上的秘密就在吾乡居里。
好在没过多久,陆久安被迫从书房撤了出来,因为向学政来到了应平,不仅如此,他还带上了另外一人。
陆久安难以置信张大嘴巴:“你说谁?按擦使?”
葡萄酒刚刚酿成,这两人来得如此凑巧,怕不是来打秋风的吧?
第146章
向道镇这次是坐船从水路而来, 刚一踏上岸,向道镇旁边的那位身着褐色圆领袍的中年人年色大变,捂着嘴巴匆匆跑到岸边柳树旁, 伏着树干弯下身子, 吐出一大坨秽物。
按察使孟尧吐得昏天暗地,一时也顾不得向道镇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说什么了, 他只感觉今早吃的东西都全部吐出来, 到了最后实在没什么可吐了, 那股眩晕恶心的感觉才稍稍有所减轻。
侍卫递过来一壶水, 孟尧闭着眼睛缓了会儿,方才接过水壶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