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听他这么文绉绉咬文嚼字的乱说一通,一个个都云里来雾里去的,差点忘了来时的目标。
双方就这么大眼挤小眼看了两分钟,只见山匪当中有人突然仰头大笑:“人杰地灵?你怕是投奔错地方了,要真像你这样说,老子还用在这儿打劫?早就回家种地去了。”
另有一人猛喝一声:“你他娘的一副好口才,我们这些粗人听不懂你那一套,不过你说钱财散尽便散尽?还是等我亲自看了才知晓!”
说完就要上前查看,梁定手握缰绳如临大敌,江预几个大汉不着痕迹地摸向腰间的武器,陆久安则与对方继续周旋:“我们乃是逃难而来,车上都是衣服挂落之类的,多的也就只有部分干粮。你看不如这样,我匀一半物资给你们,还请好汉高抬贵手。”
陆久安想得清楚,物资倒是其次,如若被这群人翻到任命文书,知道了他们打劫的是一群做官的,怕是性命难保。
山匪嗤笑一声:“你这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倒是狡猾,三言两语就想把我们兄弟打发了去,今日不把物资全部留下,那就人留下吧!”
陆久安暗自骂娘:等上任后,看我不找人抄了你的土匪窝!
江预刷得抽出手里长剑往身前一递:“公子请回车厢。”
这些护卫都是家中调派的个中好手,双方一交手,山匪便知道不好对付。那些护卫个个身手矫捷,力大无穷,武器一相交,虎口被震得微微发麻。
他们只是灾难发生时的流民,日子过不下去了落草为寇,平时饭都吃不饱,哪能跟这些经过长期训练的护卫相比。
不过因为山匪人多势众,时间一长,江预几人便有些后继无力事不从心。
江预等人且战且退,其中一个护卫一时不察,脖子被划了一个大口子,血迅速从伤口里喷涌而出,倒在地上不动了。少了一人,护卫压力陡增,保护圈往马车缩小一大截。
陆久安身在21世纪,哪里见过这种阵容,被吓得定住当场。
书童陆起惊得声音都打了颤:“大人,公子!快走。”
说着把僵硬着身子的陆久安急急忙忙推入车厢。
梁定也是吓得脸色发白。哆哆嗦嗦的想赶马车,马儿受惊,哪里肯听话。
江预回身用剑往马屁股上一戳,马匹吃痛,扬起蹄子疯跑出去。
江预等人不再束手束脚,见马车跑远,直取对方首领而去,正是方才出口之人。
山匪过得都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剑到了面门也丝毫不怕,反手一格,与江预交起手来。
这首领全靠多年来见血的杀招与江预对付,你来我往的斗了几个回合下来,江预却没讨得到多少好处,好不容易瞅着个机会,刺了山匪胸膛一剑,趁此机会翻身上马追去。
当下正值中午,烈日暴晒,马车疾驰之间几人都有些吃不消。陆久安更是不好受,然而逃命当头,谁也没多加言语,只想远远的把山匪甩在后面。
江预几人从后面赶上来,护着马车奔出老远,直到不再听到喊杀声,才渐渐停了下来。
队伍寻了一处隐蔽的丛林歇息,陆久安见护卫身上脸上都是伤口血迹,好不狼狈。
出发时7个人,如今只剩5个,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当下心神震动,巨大的窒息感扑面而至。
最近几天发生的种种在脑袋里走马观花的晃过,穿越异世那种荒谬感和不适感才姗姗来迟。
一直以来,他都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当做一场梦,抱着游戏人生的态度,以过客和演员的身份游离其中。
陆起也好,江预也罢,他都当作随时都会挥手再见的人来对待,只想着:我是21世纪的人,莫名其妙的穿越而来,到一个史书都没记载的朝代,总有一天也会回去,合该回到我的时代去。
那万一回不去呢?
在这样一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两条鲜活的生命就在自己眼前消逝,如果我还如此这般态度......
这样一想,陆久安就禁不住地后怕,对未来充满了迷茫。
陆起见陆久安直愣愣得看着前面草地发呆,心里很不好受:“大人,喝口水压压惊。”
陆久安回过神来,面前这个15岁的少年,年岁像他弟弟一般,一路行来,却如哥哥一样将他贴心照顾着。他摸了摸陆起的头,心里很不是滋味。
江预等人就着一处水凼清理身上的血污,陆久安走过去问:“还有两个卫护.....”
江预面露苦涩:“是卑职学艺不精,让大人受惊了。那两个兄弟已经身死了。”
陆久安握紧拳头,喃喃嗫嚅:“那......那尸身怎么安葬,总不能让他们被豺狼吃掉吧!”
江预摇摇头:“现在以大人安全为重,等到了地方收拾妥当,再安排人员收敛尸骨。”
经过这一番事故,众人不敢多停留,只稍加休息一番,简单吃了一些干粮,就一路马不停蹄地赶路。
披星戴月行了三日多,远远瞧见一行作官服打扮的人,想来是地方按照规制安排迎接的队伍,这个时候,陆久安一行提着的心才放回肚子里。
双方会面,互相了解身份核查文书之后,继续上路。有了当地差役的随行,路途顺畅了不少,提前五日抵达了任地。
陆久安被任命的官职是江州应平县的知县,正七品,陆久安原定的是翰林院编修,同为正七品。
翰林院这个地方,注重培育朝堂人才,丞相便是从这样一个地方出来的。
然而两厢比较,作为地方官,知县权势比起编修来讲要大的多。
奈何江州这个地方民人剽悍,环境恶劣,山匪频出,吏治向来很差。又因为离中央偏远,朝廷不想管,也不愿意管。
在这样一个地方,就要做好蹉跎一辈子的觉悟,轻易不会升迁。
上一个县令因为陆久安的到来,而被平调到了其他州府,走的时候可谓是欢天喜地的。
陆久安到地方后又马不停蹄地往上面递交了文书,由相关人员核对身份,匆匆和当地主簿、各房书吏见了面认了人,由陆起出面回了各方拜帖,一律闭门谢客,关上大门睡了几天囫囵觉。
第003章
应平县县衙坐落在应平县的中央,由几个建筑群组成,远看飞檐走壁,肃穆端庄。
迎面是大堂,木制构件上刻有虎兽彩绘,威风凛凛。大堂中间悬挂“应平县正堂”金字大匾。再往前走依次是迎客厅、二堂、三堂。左右两边分设平间,是衙役所居之处,
县衙后方修建庭院,假山流水,曲径通幽。中间挖空做了一方池塘,不知名的鱼儿游离其间。旁边建有一亭子,上书“望月亭”。陆久安正坐在亭子里,查看往期的公文档案。
亭子里时不时响起陆久安的惊叹声。
“这上一任县令倒是个会享受的,穷成这样,还能把后花园打扮得这么雅致。”
“应平县这么大?相当于一个县级市了。想不到啊,我一开始以为就一个犄角旮旯呢。”
“这么大的地,人口这么少,不对啊,好歹8万多公顷的县,人口还不到2万?”
“每年征收的赋税,简直没眼看。”
“哦,偷盗命案倒不少。”
总结下来就一个字:烂!
陆起正端着果盘入内,闻言不解;“人口少不好吗?大人管理起来方便。”
陆久安把手里册子往桌上一抛,拈起一把果子:“唔,味道不错,应平县啥都不多,就是水果多。你说的人口嘛,这就是另外一门学问了,人口少起止是不好啊。人口少,劳动力就低下,工农商产业发展不起来,经济就拉动不起来。经济低下,谁愿意往你这儿来?要是遇到个什么大事,修建个什么大工程,根本拉不到人。”
陆起平时跟着陆久安学习四书五经,也是习得一些知识的,但是对于这些东西却是一窍不通,如此被陆久安简单明了的解释一番,倒是明白了个大概。
然而陆久安不明白。
这一路行来,所见水土气候风俗景观,和他那个时代川蜀云贵地区非常相似,川蜀一带一直物产丰饶,按理来讲不该民生凋敝,食不果腹,乃至征赋艰难,成为朝廷头痛所在。
陆久安吩咐属下:“去把主簿叫过来,我要问他一点事。”
转头又吩咐陆起:“把我带来的白牡丹,拿一罐来。”
主薄在一个县的地位,相当于是二把手,县令不在的话,一县大小事务都由主薄代为处理,威望极高,权力极大。
岁月是奔流不息的滚滚川河,带走了一代代过客,然而这片怆然的大地,却沉淀下来一批久踞其职久操其事且老于世故的当地书吏。
应平县主薄郭文今年52余,从30多岁就跟着做事,一步步到了如今这个地位,可谓是八面玲珑世故圆滑。
郭文端着手中的茶盏深吸一口气,清新怡人的茶香顺着鼻孔钻进来,绵延不绝。他小心翼翼的浅酌一口,登时神情陶醉:“疏香皓齿有余味,更觉鹤心通杳冥。”
郭文正室摇着一把轻云绣花罗扇:“茶是好茶,就是太贵。”
郭文不以为意:“ 不贵能叫好茶吗?这可是从高山采摘经名师烘焙的,一出来就送往京城给达官贵人们喝的,我也是好不容易托人久经撵转才搞到一小罐的。喝一点少一点。”
郭文也就这点小爱好了,喜欢效仿达官贵人附庸风雅。
“对了,那刚到的县太爷,是个什么来头?”
郭文不屑:“黄毛小子一个。”
正说着那新鲜出炉的上司,就有小人来报,知县大人请主薄去一趟,也没说有什么事,郭文摸着胡子左右摇晃着脑袋:“可惜可惜,我这刚泡的茶。”
嘴上这么说着,却起了身子抖了抖衣服上的皱褶:“走吧,去会一会咱县令老爷。”
一路行来,郭文都在猜测县令新官上任是有什么安排,随着小厮走进庭院,见到那县令,还没行礼,陆久安笑眯眯地指着旁边的石凳:“坐。”
郭文浅浅行了个礼,依言坐下。
陆久安又笑眯眯地指着他面前的茶盏:“郭主薄,尝尝。”
郭文早就闻到那飘过来的一缕缕沁人心脾的香味,眼珠子控制不住的往桌上扫。
陆久安这么一说,也不客气,拿起杯子,极缓慢极虔诚的喝了一小口,仿佛喝的是什么琼浆玉露。
陆久安饶有兴趣得看着他:“不知我这粗茶入得了郭主薄的眼不?”
“哎哟陆大人说笑了。”郭文竖起拇指夸赞,“这茶开汤后,汤色杏黄明亮、毫香纯爽,入口鲜纯,回甘迅速深沁,喉韵深广甜润,妙哉妙哉!”
“郭主薄好舌头!”陆久安抚掌大笑,”此乃凤顶山上精心栽培的茶树,于凌晨山雾最浓的时候取一芽一叶,再经过七七四十九道手法烘焙而成,其绿叶中夹杂着银白色的毫心,形似花朵,冲泡之后花香四溢,取名白牡丹。”
郭文瞪大双眼:“白牡丹,京城四大茗茶之一白牡丹?”
“正是,家父偶然得了两罐。我之前考了功名,合着其他礼物一起赠了我一罐。我想着吧,自己也不会喝茶,不如给真正爱茶之人。说起来,比起白牡丹,那落雪龙井才真正是......”
陆起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公子和郭主薄你来我往,好似一对忘年之交。
陆久安与郭文天南地北的胡扯了一大通,讲得口干舌燥,才说起自己真正的目的:“我初来乍到,对江州知之甚少,还望郭主薄在工作上能指点一二,让本官尽快熟悉职务,让工作步入正轨。”
郭文还有些意犹未尽,得了好处,倒也爽快:“不敢,职责所在,大人请将。”
陆久安问:“有一事本官不明白,五年前应平县人口有6万多,为何如今锐减过半。”
郭文叹气:“大人有所不知,本来应平县物产丰富,一直以来风调雨顺,百姓也安居乐业。谁知5年前闹了一场地动。”
“那一年死伤无数,那还不是最严重的。地动把途径应平县的一条大江——怒江上游给破开了一个口子,本来应平县雨水就多,平时一到夏季就会有内涝,现在怒江一破,洪水倒灌,老百姓辛辛苦苦种植的粮食就颗粒无收了。百姓流离失所,死的死,逃的逃,这么下来,可不是越来越少嘛?”
陆久安暗忖,照郭文的意思,应平县人口流失全赖洪水的原因。
洪水一来,百姓一年的收成就无望,民以食为天,吃的都没有了,还有什么时间精力做其他的事情?
应平县年年洪水,朝廷年年向应平拨赈粮、减赋税。
赈粮拨下来了,经过层层转调,到应平县手里又剩多少?百姓吃不饱,除了逃亡,就只能放下手中的农具占山为王,靠打劫为生。
应平洪灾大大小小持续5年,修补了口子也于事无补。除了赈粮,没有一个朝廷官员被下派下来处理此事,由此可见,应平县的灾情要么没有上达天听,要么没有如实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