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安真实口是心非,此事若非你在背后出力,我哪能轻轻松松得到你做的嫁赏。”
“诶你莫要胡说,是将军你魅力太大。”
韩致不与他争辩,陆久安为边防战士做的努力,他都看在眼里。
对于战事,除开将门之后,老百姓只有痛恨和抵触,要不然朝廷也不会颁布律令强政兵役。
唯恐避之不及的情况下,还有人上赶着自动请命,正是陆久安时不时在百姓之中宣扬战士的伟大功绩,歌颂他们的功德,耳濡目染之下,才渐渐改变了平民百姓的看法。
韩致不免想起围炉夜话那日,陆久安在满天星辰之下铿锵有力那番话,心里滚烫。
接下来的几日,县学停了课,秀才们回家收拾盘缠,要赶往考场参加今年的秋闱了。
第105章
乡试地点设在各省的城东南贡院, 由各省布政使司主持,每三年的八月,各地的生员、贡生、监生等汇聚省城, 千军万马去争夺那有限的名额。
每个省城名额不一致, 根据人数多寡,科考贫富, 经文高低, 赋税几何来定。
大周共有十六省, 领一百七十八府, 江州府受辖于广木章承宣布政使司,应平的二十多号生员便要去广木贡院考试。
广木布政使司领五府,共六十二县,根据往年科考经验,中举人数约100左右, 这还是因为大周两代皇帝励精图治, 科甲鼎盛, 俊秀如林, 才将每年中举人数拔高于此。
就算这样,要从那么多名生员中脱颖而出,无异于千里存一,可想而知乡试竞争的激烈程度了。
道路两旁鲜花娇艳欲滴, 笔直的水泥道一直延伸至竹林深处。
经过昨晚那场瓢泼大雨, 地势低凹处已经积了几个不小的水凼,倒影着一澄如洗的蓝天白云,群鸟展翅高飞。
很快, 一只黑底皂靴急匆匆踩着水凼而过。
水泥尽头一派幽静,连接着一条长长的台阶, 拾阶而上,则是郁郁葱葱的树木丛林,绿叶掩映间,影影绰绰露出灰褐色的老旧院墙。
盘踞郊外的独院是陆县令为封敬道长单独修的实验室,这么久以来范成秋第一次造访,然而此次前来却不是寻封敬,而是为找陆久安。
范敎谕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很快寻着声音找到陆久安的所在之处。
大门紧闭,不知里边正忙着什么要紧事,他踟蹰片刻,还是提高声量,朝着屋内喊道:“大人,学子们已经收拾妥当准备出发了”
前几日陆久安说要亲自为秀才送考,结果左等右等都不见人,范敎谕几经蹍转方才寻到此处。
过了半响,房门打开,陆起探出一个脑袋:“还需等等,犯教谕不妨一起来吧。”
范教谕面露犹豫:“恐是不妥,若是惊扰大人......”
陆起不耐听他细说,伸出一只手,将他拽了进去。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清新冷郁的淡香。
范成秋目不斜视,盯着前进的脚尖出神地想:“陆大人智勇双全秉正廉洁处处都好,就是有时候拎不清轻重。就譬如现在,科举考试是一等一的大事,甚至关乎县令的功绩考课。什么杂务能有这事重要,就不能先放一放吗?学子们出发在即,陆大人倒好,撇下一干生员们,自个儿钻到这里来......”
旁边的陆起发出一声轻笑,打断了他满腹牢骚:“范教谕,此处不是禁重之地,可以随意观看,实验室有些乱,小心着别给绊着了。”
范成秋不敢小瞧陆久安身边这位贴身长随,怕给瞧出了端倪,忙收敛心神。
他抬起头来,看到堆叠在一起的乳白色瓷瓶,使用过后的残余草木,视线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前方桌面。
那里架着一套精密的透明器物。器物呈细管状、锥状、柱状,种类繁多,形态各异,泛着晶莹透亮的光泽,夺人眼目,倒是之前从未见过的。
陆久安一身枣红色束袖便服,面附罩布,正屏息凝神专注着手中之事。
想必是倒了关键时刻,实验室落针可闻,那位凶名在外的煞神将军,此刻大马金刀守在一旁,察觉到有人靠近,也只是转过头看了一眼,凝眉不言。
范成秋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柱状琉璃中盛放的清亮液体缓缓注入瓷瓶中。
距离愈近,鼻尖那若有若无的清香愈馥郁浓烈,那香味吸入肺里,仿若炎热的夏天迎面佛来一阵凉风,很是好闻。
不知过了多久。
“好了。”陆久安放下瓷瓶封装盖实,摘掉面罩。
韩致站起身,二话不说,捞起一瓶塞入怀中。
“......”陆久安惊呆了,“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将军怎还做出这等强拿之事。”
韩致理直气壮,冷峻着脸道:“我不想你制的东西,第一份给了他人。”
真是胡搅蛮缠啊,陆久安被震得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范教谕这才敢出声:“陆大人做的是何物?瞧着比那些名门贵女们用的香囊荷包还要好闻。若是传入那些夫人小姐耳朵里,想来很受追捧。”
“我专程做这个东西,可不是给夫人小姐用的。”陆久安净了手,把瓷瓶一一装入竹制箱匜中。
范成秋见他在收拾东西了,心道大人你可算忙完了,本不欲再问,陆久安却自顾自继续说道:“此物叫花露水,涂抹在身上可以驱赶蚊虫,因为添加了银丹草,还有提神醒脑的作用。学子们科考时,若是觉得困倦了,可以擦在印堂和太阳穴解乏。”
乡试一考就是三天,考棚只为考生准备了炭火和蜡烛,以备取暖照明。考试期间,吃喝拉撒都在逼仄的号房内完成,臭气熏天,环境艰苦。
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精神不济,正常发挥就不错了,还想出好成绩?
正好封敬实验室升级改造,配备精良。
陆久安灵光一闪,想到后世的六神花露水,便连夜回办公室电脑上查询了资料,再辅以秦技之这个大夫草药推荐,前前后后实验了无数个版本,稀释调制,才制出这道还算满意的成果。
陆久安倒了一滴示意范教谕抹在太阳穴上:“你感受一下。”
花露水沾在皮肤上的那一刻,双目被刺激地难以睁开,但随即范成秋便感到灵台清明,早起的困乏也一扫而光,不由欢喜道:“太好了!这样一来他们便可专注答卷,不再受外物干扰。”
范成秋知道自己误会陆久安了,面露愧色:“大人,我......”
陆久安不知他心中感慨,催促道:“走吧走吧。莫让生员久等了。”
陆久安为秀才准备了花露水,还有一些干粮油布,半途他去了秦技之医馆一趟,药童已是早早后侯着,见到他来,恭恭敬敬奉上备好的药包,不多不少,正好二十四份。
“大人,照您吩咐,药馆选了两株品相较好的人参切片,每份药包里装了三片。”
“替我谢过你家秦大夫。”陆久安接过药包。
药童笑道:“收钱办事罢了。”
到县城门口时,一群青衫儒巾背着书箱迎风而立,旁边还扎满了围观送行的人,陆久安快步上前,后面跟着的衙役把手中的考篮分发给学子。
学子拎在手里,愣住了:“大人,这是......”
陆久安道:“考篮你们拿着,咱们应平也不能太寒碜了。”
“这里面配备了科考的必要之物,有花露水,作用形同香囊,可驱蚊明目,路上你们可提前抹一点试试。还有参片,考试的时候记得取一片含在嘴里。”
“我已经提前派人到省城给你们租了院子,你们到了以后莫要惹是生非,什么都不要想,心无旁骛考试就好。”
陆久安语气温柔,絮絮叨叨嘱咐了一大堆,学子们心底盘旋的那股郁气和焦躁烟消云散。一个名叫齐仓的秀才通红着双眼,紧握拳头动容道:“大人赠送的考篮沾着文曲之气,借了您的辉光,我等必能作出锦绣文章。”
陆久安从衙役里挑选了十个身强体壮的步快在赶考的队伍前面护送开道,当先的衙役举着一面写有“奉旨赶考”的旗帜。有了这面旗,若是中途不幸遭遇山匪,只要不是十恶不赦之徒,按照江湖规矩,都会放赶考的书生一马。
不远处旁观的礼房司吏摸着山羊胡子心绪翻涌:“陆大人用心了。”
怪不得范成秋寻人之前还怨声载道,回来后就老老实实闭了嘴。
陆久安一振衣袖,半开玩笑道:“可不是,应平秋闱不振,本官就等着咱们这群生员争光呢。”
韩致点来两名驿夫:“跟上去,机灵点。放榜之日守在那里,若是应平有生员中举,就快马加鞭回来报喜。”
驿夫声如洪钟:“放心吧将军,小的省的。”
学子的队伍已经行了老远,前来相送的家中长辈还依依不舍留在县城门口巴巴地远望。
应平总共有26名生员,大部分人选择了今年前去应考,高楚却选择留在县里,陆久安负手看他一眼:“乡试你不去,不觉可惜吗?”
高家两兄弟文采皆是斐然,颜谷曾在他面前多次提及。还给出了两兄弟日后必定同朝为官的箴言。
高楚道:“我想等贤弟一起。”
“本官怎么记得,高宿还是童生。”
童生没有资格参加乡试,只有通过由学政主考的院试取为生员,方能应考乡试。
高楚点头:“他打算参加明年的院试。”
有时候,陆久安真搞不懂古代人这徒有其表无甚意义的执着:“那我就等着你兄弟二人共入晋南,明珠见日。”
只是不知,一门兄弟同赴应考,他朝若真一举高中了,又会掀起何种风波。陆久安微微一笑,想到了位列唐宋八大家的三苏父子。
送走生员,陆久安卸下一口气,他五更天不到就去实验室兑花露水,一直强撑着,此刻哈欠连天,他抹掉眼角浸出来的眼泪花,对韩致招招手:“咱们也回吧。”
走到一个角落,韩致突然在他面前蹲下来。
“干嘛?”陆久安不解。
“上来,我背你回去。”
“这怎么好意思……”嘴上如是说着,身体已先于大脑一步伏了上去。
韩将军常年马背上厮杀,背脊宽阔胳膊结实有力,背心也暖烘烘的,陆久安趴在他耳边,气息一阵一阵直往他耳蜗里飘:“我接近一米八的个头,你背着我累不累啊?”
“我累不累,你当真不知道吗?”韩致面容正经,话里的内容却不正经:“当日在卧房中,我们面对面就着这个姿势,我抱了你半个时辰,我可曾喊过一句累?”
“......”
陆久安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不欲跟他拌嘴争辩,只一搭没一搭地说道:“前几年应平一个举人都没有,今年我不求中个三四个,中一两个也成。旗开得胜,学堂的学子读书才更有动力,我才觉得所做的一切没有白费。”
“颜夫子最后一次考校他们,不是说桂榜有成么。”韩致探手扶了扶陆久安垂在耳际的丝髫:“放心吧,既然颜夫子如是说,那应该就没有多大的问题。”
“你就这般信任颜夫子?颜夫子也非天人,他说没问题就没问题么,凡事都有意外 ......”韩致听他越讲越小声,讲到最后,只剩均匀的呼吸声,偏头一看,陆久安的脸近在咫尺,此刻双目紧闭,枕着他肩膀,已是迷迷糊糊地睡去。
七月底,葡萄进入大批量成熟的时候,农人伺候得当,葡萄藤上硕果累累,一串串紫色玛瑙似的葡萄晶莹剔透。
当天晚上,府里的小朋友享受了一场豪华的水果盛宴,苹果、葡萄、秋梨......琳琅满目,韩临深呆在云落城多年,苹果早就吃腻了,只对着那盘葡萄大快朵颐。
韩临深吃到最后牙都酸了,他打了个饱嗝,彬彬有礼道:“多谢陆夫子的款待。”
“韩将军教子有方,变得倒是挺快。”陆久安道,“夫子就不必叫了。”
韩临深以施教即可为师给驳了回去。
陆久安转头看韩致,韩致对两人谈话充耳不闻。
“随便你,不过比起颜夫子,我能教你的可不多。”
韩临深一板一眼:“爹说我只需跟着夫子,学习你如何明德治人。”
陆久安一愣,将人之后还需学习这些么?倒是他没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