闳翁再次跪下给樊伉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起身擦了把眼泪,将那两尺旧布牢牢抱在怀里,背着那袋粮食走了。
樊伉揣着手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样子,内心感慨万千。
这坑爹的封建社会唷!
还好他穿成了一个贵族阶级,要是穿成了闳翁这样的宫奴,那人生不想也罢!
樊伉唏嘘了好一会儿,冻得鼻涕都要出来了,转身回去,刚进门就看到吕媭站在廊下,双手笼在袖子皱着眉头看着他。
“阿母。”樊伉一路小跑到吕媭身边,仰着头有点讨好地看着吕媭,“天气这么冷,阿母怎么出来了?”
吕媭拍了拍他头上沾着雪花,愠声道:“你也知道天冷,为了一个老奴,巴巴地跑出来。”
“阿母,我可不是为了闳翁才出来的。”他指着后头被仆役们搬来的畜力磨,对吕媭道:“闳翁他们做出了这个,以后磨面再也不用人用胳膊推,一座石硙一天至少能磨五倍的面粉。”
吕媭顿时大怒:“莫非府中下人偷懒,不肯磨面么?还要你为这些事操心!”
阿琅和路过的下仆皆跪在地上,害怕地低下了头。
樊伉:“?!!”
他不过是从提高社会生产力的角度出发,从人力进步到畜力,提高了生产效率而已,吕媭究竟是从哪里得出的这种神结论?
对于自己和吕媭说话从来就不在一个频道的事,樊伉已经懒得再去努力了。
“阿母莫恼,这可是一件大好事啊!”樊伉努力安抚道。
吕媭满脸的不以为然:“不就是个石硙而已,能有多大的事。”
“阿母,这您就错了。”听她语气不那么严厉,樊伉也放松下来,试着跟她讲道理,“你想啊,一个石硙能省下五个人磨面的功夫,十个石硙就能省五十,一百个石而已硙就能省下五百,一千个石硙就能省五千,依此类推,若是驴拉的石硙多了,那作用可就大了。”
吕媭还在沉思,却听大门外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
“郎君说得甚有道理。别看只是一只小小的石硙,若一只硙就能省下五个劳力,那这五个人就可以空出手来做别的事,开更多的地,种更多的粮食,到时就会有更多的人不会饿肚子。人们不饿肚子,就会安分守己,不做坏事,长此以往,大汉天下何愁不能四海升平,百姓不能安居乐业?我看郎君此举意义深远矣。”
樊伉扭头,就见大门外走进来三个穿着锦服的人。
为首那人样貌儒雅,留着美髯须,漂亮的丹凤眼灼灼生辉,看着樊伉的眼神冒着精光。
樊伉:“……”
这又是什么人?
他不认识啊!
吕媭对他们倒是不陌生,笑着迎了上来。
“原来是萧丞相留候和滕公来了,真是篷壁生辉。”
樊伉:“?!!”
哪怕他再不通历史,汉初史上能被称呼为萧丞相和留侯的就只有萧何和张良了。
这可是活生生的萧何和张良啊!
这两位可都是大能人。
萧何执掌汉朝后勤数十年,硬是让汉王那个空得可以跑马的仓库支撑起了刘邦和项羽的战争,乃至后面数十年的诸候王之乱以及与匈奴的战争,没有一点本事那可是做不到的。
更为难得的是他虽然贵为丞相,掌全国的山川险要,郡县户口,却知民间疾苦,实乃不可以多得的贤相。
樊伉整个人还沉浸在亲眼见到了史上的贤相萧何和名臣张良的激动情绪中,整个人有些木木呆呆的,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是活生生的张良萧何啊!
不是电视里演的那种坑爹货!
樊伉内心激动极了。
吕媭面有得意,脸上却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道:“稚子胡言,哪里值得丞相如此夸赞,莫要纵着他的性子。”
樊伉这才反应过来,规矩地上前行了一礼:“见过萧丞相、留侯和藤公。”
萧何捋了捋胡须,笑眯眯地看着樊伉:“郎君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见地,实乃我大汉之福呀!”
张良笼着袖子,面带微笑地看着樊伉,频频附和:“郎君聪慧,大将军果然教导有方。”
夏侯婴哈哈一笑,扬起巴掌毫不见外地抽了樊伉后脑勺一记,道:“好小子!能让萧丞相这么直言夸赞,不简单啊!”
夏侯婴是武将,力气很大,樊伉没有防备,被他一巴掌抽得往前一扑,差点跌倒,还好身侧的无名眼疾手快,一把托住了他。
樊伉扭头,一脸忿忿地盯着这个大黑脸武将,内心吐槽不已。
抽什么抽?
不知道你是个粗人力气大么?!
夏侯婴在军跟那些军卒们粗手粗脚惯了,一巴掌下去,自己也知道坏了,顿时脸色讪讪的,很是不好意思。
樊伉被夏侯婴拍,吕媭心疼得不行,脸上还不能表露出来,忙道:“伉儿,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告诉你阿翁,就说萧丞相他们来了。”
樊伉捂着后脑勺,拉着无名一溜烟就往后堂跑,实在是被夏侯婴抽怕了。
樊哙早得了府中下人的消息迎了出来,毕恭毕敬地将三人迎了进去。
樊伉本来想溜的,萧何眼尖,非拉着他一起走。
自从樊伉和无名捣鼓出火炕之后,吕媭尝到了火炕的甜头,府中的屋子都盘了火炕,待客的地方也不例外。
萧何一进门,就盯着靠墙的火炕不说话,默默和张良交换了下眼神,眼中皆闪过兴味的光芒。
相比起两个文臣的矜持与含蓄,夏侯婴这个武人的反应就直接多了,眼睛一亮,两步走到炕边,摸了摸炕边的梁木,好奇地道:“这就是他们传得神奇无比的火榻吧?”
“火炕。”樊伉忍不住出声纠正。
明明就是火炕来的,为什么一个个的非要没文化地说是火榻呢?这不是要逼死强迫症么!
“对,这个就是火榻。”樊哙看着三人兴味的样子,笑着建议道,“天气寒冷,不若上榻一叙,如何?”、
萧何点头:“正有此意。”
三人上了榻,张良和萧何还好,文人嘛都比较要面子,虽然好奇,也只是拿眼角余光时不时地那么瞟两下。
夏侯婴就不同了,一屁股坐上去,就“嗤”地惊出了声,两手跟小孩子似的在炕了拍了两拍,高兴地道:“这个真的好暖和!你家这个火榻谁造的?回头给我家也弄个这种会烧火的榻,省得一到冬天冻得腚都冷冰冰的。”
樊伉见他说得有意思,忍不住想笑。
汉朝没有床,睡的是那种木榻,冷冰冰的,汉人穿的又是开裆裤,大冬天可不就冻屁股么!
“藤公说笑了。”樊哙谦虚地道。
“我听说你家这个火榻还是府上的小郎君弄出来的。”萧何拢着袖子,笑得像一只老狐狸。
吕媭盘腿坐在樊哙身边,正给几人添热水,闻言抬起头,笑着道:“说起来这个火榻还真是伉儿胡思乱想想出来的。”
“哦,此话怎说?”张良端起碗,凑到嘴边喝了口热水,饶有兴致地问道。
樊哙只知道一回来,家里就多了许多家伙什,但这个火榻到底是怎么来的,还真不知道,不禁也抬头看着吕媭。
吕媭便将那天樊伉做蒸饼,看着灶膛有火想起能烧火的榻一事说了出来,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萧何捋了捋胡须,笑道:“灶膛生火,所以屋中温暖我们每个人都知晓,却从没有谁能联想到火榻这一点,小郎君果然聪慧过人,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我和夫郎就这么一个孩子,成不成大器的倒不重要,只希望他这辈子能健健康康地平安到老,就是我们最大的心愿了。”
吕媭说起这话的时候,想起樊伉的癫疾,脸上不由带了点忧色。
樊哙握着她的手安慰道:“细君勿忧,伉儿自有他的福份。”
“夫郎说的是。”吕媭脸上勉强挤出一抹笑容,紧紧回握住樊哙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给她勇气似的。
萧何张良和夏侯婴三人都是人精,见此情形,知道其中必有内情,却都没有多问,只是一个劲地左顾右盼。
夏侯婴喝了一碗热水下肚,仿佛没看见樊哙和吕媭两人的脸色一般,笑了起来:“听闻左丞相府上用麦子新做出了一种蒸饼,松软细腻,赶紧叫人蒸一锅上来,我早食都没吃,空着肚子就等着吃你家的这个蒸饼。”
“……”樊伉很想纠正他们,是包子和馒头,不是蒸饼,但看几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到底没说出口。
吕媭连忙吩咐阿偌,让厨房准备蒸饼。
自从樊哙回府后,樊家厨下一直备着包子和馒头,无论谁饿了,只要上锅蒸一下就能吃。
不一会儿,就有人送了一笼馒头上来。
这回的馒头,樊伉放了蜂蜜发酵,蒸出来就散发出一种香甜味。
夏侯婴也不怕烫,伸手就拿了一个,吹都不吹一下,张嘴就咬,眼睛都差点瞪出来了。
吕雉回宫后不久,送了一罐蜂蜜过来,樊伉在发面的时候,放了不少蜂蜜进去,蒸出来的馒头又香又甜又软,也没什么酸味,好吃极了。
夏侯婴三两口把一个馒头吞下肚,又迫不及待地去拿第二个。
萧何和张良原本还自恃身份,有些抹不开脸面,见眨眼的功夫夏侯婴就吃了三个,两个也不再矜持,卷起袖子取了一个开吃。
一笼八个馒头,三人不一会儿就吃了个干净。
夏侯婴吃了四个,正吃得兴头上,嚷道:“再来一笼。”
吕媭是个很会审时度势的女人,自从知道樊伉有癫疾之后,她就开始为以后做打算,恨不得连樊伉六十年以后的日子都替他打理好。
萧何和张良都是刘邦赖以信任的重臣,夏侯婴也和樊哙交好,难得三人一起来樊府,吕媭便打定主意要好好招待三人。
闻言,不由笑道:“先吃两个蒸饼垫垫肚,我叫厨房给你们一人做一碗臊子面尝尝,那个才好吃。”
说着起身亲自去给人下面条。
自从第一次吃臊子面后,吕媭便爱上了那个味儿,只不过家里的人做得都不如樊伉做的地道,吕媭走的时候还带上了樊伉。
时值腊月,樊府正备年货,家里肉食都不缺。
樊伉和吕媭两人亲自动手,做了四碗臊子面,亲自给人端去。
彼时正值腊月,樊府正备年货,家中肉食都不缺,正巧前些日子他又去铁匠铺让人打了一个涮火锅的铜炉,前几天铁匠铺刚送过来,樊伉卷起袖子,磨刀霍霍,大显身手准备涮火锅吃。
锅里下一块油脂化开,姜葱下锅呛炒,淋上菽酱,洒上两颗茱萸,再浇上一锅羊肉高汤烧开,一锅简单的羊肉火锅汤底就成了。
夏侯婴正嫌面条好吃份量太少,发脾气让吕媭再做个一盆上来,就见樊家下奴端了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上来。
那炉子似鼎非鼎,似炉非炉,中间圆圆的肚子里装着木炭,外面圆槽里乳白色的高汤正汩汩吐着气泡,一股说不出的香味传了出来,令人精神一振。
“此为何物?”张良指着铜锅问。
樊伉忙着把一盘盘羊肉卷、五花肉片还有菜蔬往上端,闻言头也不抬地道:“此乃火锅,可以边涮边吃,冬天吃最好了。”
“火锅?”张良先是一顿,继而颔首微笑:“此名甚妙。”
樊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