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征正琢磨着,冷不丁听到张彦似乎说了句什么,回过神来,道:“老夫惭愧,方才看着水车竟入了神,大公子说什么?”
张彦摇头失笑:“没什么,不过是我在自言自语罢了。”
胥珲身为一县长官,虽然身份地位都比不上樊伉,但还是发自内心地嘉奖了樊伉一番,方才带着人心满意足地回去。
虽然水车不是他所造,但在他的治下,依然算是他的政绩,如果不出所料,未来几年他的名声必然大噪,甚至于加官进爵也不是没可能。
为官者一生所求莫过于此。
水车建好,樊伉心中的一块大石落了地,对于如果经营好樊家园更有信心了。
都说喜事成双,没过多久,他精心布置的蚕室也有了好消息。
之前他派了不少人外出寻找野生蚕种,倒真寻回不少,经过精心照料,如今已经繁育出不少,照这个速度下去,很快他的两个蚕室就不会再空着,反正庄子后面满山头的桑树林,足够它们吃的。
蚕室里,樊伉从头到脚穿着特制的白麻布裁成的衣服,连头发也用麻布帽子收了起来,手里拿着毛笔,轻轻地赶着蚕匾上的蚁蚕,耳中听到蚕啃噬桑叶的沙沙声,心中喜不自胜,看着这些幼蚕的目光就像在看金子一样。
这些可都是养的钱啊,哦,养的粮食。
阿沅祖上是吴国人,落败之时家中也曾有桑林百亩,植桑养蚕是把好手,蚕室建起来后,不用樊伉吩咐,阿沅就自动把养蚕的事情接了过来。
蚕是一种很娇贵的生物,非常脆弱,一不小心就死了,樊伉也不放心给别人,他观察了几天,发现阿沅对这些桑蚕照顾得挺精细之后,便渐渐放开手让阿沅去负责。
为了鼓励阿沅养蚕的积极性,他甚至还许诺了将养蚕百分之一的利润让给她,阿沅喜不自胜,不用他叮嘱,照顾得越发精心了。
樊伉见状,索性彻底撒手,让阿沅专心负责蚕室,自己则去收拾建烧玻璃的熔窑。
烧玻璃比烧瓷器麻烦多了。
烧陶瓷只要捏好陶胚,放进窑里烧就成了,温度控制得当,一窑好歹也能出不少能用的陶瓷,玻璃就不成了,在目前的条件下,基本只能靠人工吹丝压拉使之成形,条件相当艰苦,工作难度非常大。
不过樊伉不着急,他有的就是时间和人手,只要有配方,他相信多尝试过几百上千次肯定能成功。
而按照他以往的经验,只要成功过一次,以后就容易多了。
在建玻璃熔窑的时候,樊伉又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商机,那就是制盐。
他在收集烧玻璃的石英石的时候,才发现舞阳原来挺多盐矿的。
在中国历史上,盐铁一直都是暴利行业,齐鲁之地为何那般富庶?还不是因为拥有渤海地区的鱼盐之利,贸易富强。
更何况当初汉王刘邦为了恢复经济,不仅允许民间私铸铁钱,还开放了盐铁课。煮盐又不是什么技术难度高的活计,在他看来煮盐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不过据他那仅有的少得可怜的历史知识,汉朝直到汉武帝刘彻登位之后,盐铁才收归国有,实行官营,也就是说至少他还有几十年的时间不用担心卖私盐的问题。
只是这样一来,他还要分出一部分人手去盐矿挖盐煮盐,本来三百个人种六千亩地,平均下来一个人至少要种二十亩地,人手就已经很吃紧,农忙的时候除了厨娘,但凡能动的都扛着锄头下地,个个累得几乎瘫掉。
忙碌的时候日子总是过得飞快,经过几个月的共同努力,当初如同鬼宅一般的樊家庄,如今彻底地大变样。
一眼望不到头的麦田里,衣着简朴的樊家下奴正在努力辛勤地劳作,和离这不远的别家匠奴们不同,他们的脸上俱都喜气洋洋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
舞水河上时不时地飘过一个竹筏子,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也赶鸭人,撑着竹筏不时吆喝驱赶着在河面上凫水的鸭子。
山坡上不时地就能看到甩着尾巴赶蚊子的牛群,和咩咩叫着吃草的羊群,偶尔还会看到一条黑瘦的大犬不知从哪个角落奔出来,撒欢似地赶羊撵兔,因为速度太快来不及转弯,时常会撞在树上,惹得放羊的小童哈哈大笑,前仰后俯。
庄子四周到处都是悠闲踱步啄虫吃的鸡,有时候路边不起眼的草垛里会扑腾一下,然后传来“咯咯咯”的声音,转出一只母鸡来,等到母鸡走远,一旁等候多时的小童或妇人便会迅速上前,熟练地从草垛里掏出一只或几只鸡蛋来。
捡鸡蛋和鸭蛋是孩子们最爱干的活,小孩子眼睛利索,手脚又快,无论母鸡把蛋产在多么偏僻的犄角旮旯,他们都能神准地找出来。
等到樊家的厨房里堆满了鸡鸭蛋的时候,地里的麦子终于熟了。
第87章
樊伉来舞阳县的目的并不是秘密,再加上樊伉压根就没想过隐瞒,时间一长,就连舞阳城里不知事的顽皮小儿都知道县里从京里来了一位专门来种田的年轻贵族。
大家嘴上不说,心理都很好奇。
种田谁还不会呀,这个贵族可真有点意思,汉中那么大片的田地不种,非要跑到舞阳县来。
樊伉家开了六千亩地,种麦子的时候要赶农时,收麦子的时候也要赶在下雨之前,将麦子抢收进仓,不然一场雨下来,麦子晒不干容易霉坏。
吕泽大约是算到樊伉快要收麦子了,没过两天又让人领着五百将士过来帮他收麦子。
樊伉正觉得收麦子人手不够,对于吕泽的善解人意简直喜出望外。
果然是大汉好舅舅啊!
五百人的首领依然是上次来过的乐都将军,皆自带口粮。
乐都到了之后,二话不说,领着人就下地,反正地也是他们开的,在哪儿都知道,都不用人带路。
秋收是第一要紧事,耽误不起,樊伉也不客气,分发了农具之后,便组织人秋收,只让刘婆他们预备晚食,好让劳作的人回来就能吃上一顿热饭。
胥珲还特地派来了一位书记官,来记录樊家麦子的产量。
张彦和吴征也乘着牛车来到樊家的地头上,只见大片大片的麦田里,麦穗都被饱满的麦粒压弯了腰,沉甸甸地垂了下来,远远望过去就像一片一望无垠的金色波浪一般。
“兴平侯家的麦子长得不错啊。”吴征捋着胡须道。
张彦眯着眼睛不说话。
张氏也有良田万顷,以往都是种稷粟为多,今年有幸吃到了樊家做的面条和蒸饼之后,便对这种面食念念不忘,特地吩咐下去,家中也种一部分麦子。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他特地去自家的麦地里看过,很明显地他们家种的麦穗远远不如现在地里的这般粗壮,麦粒也不如这般饱满。
不用称,光用眼睛看他都能看得出来,自家的麦子产量绝不如樊家地里的。
难道兴平侯真有什么特殊的种地技巧?
这么看来,上次兴平侯提的那个什么梅菌液的买卖,要重新斟酌才行。
张彦陷入了沉思。
六千亩地,将近七百人,不分日夜地忙碌了十天方才将麦子全都割完拉回庄子里,这还是因为樊伉家里牛车足够用的情况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忙完。
樊伉觉得自己的运气真不错,收麦子的时候一直都是大晴天,等到麦子全部割完拉到庄子上,头前收回来的早就已经干了。
脱完粒上秤一称,嗬!将近两万石粮。
六千亩地,两万石!平均下来就是一亩地三石多。
前来记录樊家粮食产量的书记官都呆住了。
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谁家麦子产量这么高的。
樊伉自己也觉得很满意,比他自己预估的还要好一点。
所谓家里有粮,心里不慌,仓里有粮,樊伉顿时放下了心,今年总算不用挨饿了,说不定还能接济他家阿翁或者舅舅一点。
韩王信叛乱,汉皇北征返京后,顺理成章地撤了韩王信的封国,划中都一带为代国,封其兄长刘仲为代王。
不过樊伉听吕媭说起过,汉皇的这位兄长就是个草包,贪生怕死又无能,大约刘邦也知道这点,虽然封了刘仲为代王,压根就没指望他这位兄长,另派了樊哙驻守代国。
太原郡刚经过战乱,樊伉估计樊哙的日子现在也不太好过,饿是饿不死,但肯定也吃不饱。
收的粮食他只留了四千石当储备粮,以备不时之需,其他的一万六千石,让乐都拉八千石去砀邑,顺便捎信给吕泽,让他帮忙将剩下的八千石粮食给樊哙运去。
舞阳距离太原山高路远,他实在没有自信仅凭庄子里的这三百号人就能将粮食顺利送到代国。
乐都没想到来帮忙收一趟麦子,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事,饶是他素来稳重,不苟言笑,这个时候脸上也禁不住露出了笑容。
“兴平侯果然大方,将军正发愁军中粮食不够吃,某代将军谢过兴平侯了。”
八千石虽然不算多,可俭省点也足够大军吃个十天半个月的。
蚊子再小那也是肉啊,这个时候谁都不会嫌粮食多的。
乐都这么一说,樊伉上心了:“舅舅很缺粮食么?”
他从砀邑回来后,便一直忙于樊家庄的建设,不曾再去过砀邑,但却时常着人往那边捎书信,关心吕泽的身体状况。
两人书信往来频繁,吕泽在信中多数都是叮嘱他注意身体,勤加锻炼,莫要胡闹,却很少提军中的事情。
樊伉一直都知道吕泽的粮秣可能不那么太宽裕,但没想到居然形势如此严峻。
乐都自知失言,生硬地解释道:“军中粮食够是够的,只是现下形势严峻,匈奴虎视眈眈,虽然此次匈奴南下被陛下击退,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卷土重来,多备些粮草总是好的……”
说到最后看到樊伉一副了然的表情,顿时说不下去了,面色绷得死紧。
樊伉自己手中也没多少粮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吩咐人起锅造饭,好生招待乐都一行人。
厨房的刘婆领着人,特地去猪圈挑了三头稍肥一点的猪,又去羊圈里挑了十只羊,几十只鸡鸭,再去附近的村子里换了些青菜,烧开水收拾了,炖了几大锅。
主食也没甚么讲究,就是包子馒头还有樊家特色的噪子面,堆在箩筐里,像几座小山似的。
这一天,迎风一里外都能闻到庄子里传过来的肉香,惹得那些将士们不住地咽口水。
他们日日在军中操练,饭食也就只能图个水饱,别说肉,他们已经好长时间不曾吃过一顿饱食了。
樊伉看得略心酸。
这就是为大汉守疆卫土的兵士们啊!
一个个的空着肚子,如何去和匈奴人拼命?
总归是这个年代太穷了。
“饭食已备好,乐将军和诸位将军请吧。”樊伉拱了拱手,邀请乐都他们入席。
“多谢兴平侯。”乐都和他打过交道,知道樊伉虽然年纪小,为人却颇为豪爽实在,当下冲他一抱拳,转身招呼手下军士们,说,“兴平侯不是外人,兄弟们不必客气,今日都敞开了肚皮吃,不算违背军纪。”
那些军士们顿时高兴极了,闻了一天的香味,早就馋得不行了。好不容易乐都一声令下,顿时欢声震天,俱都跑去拿吃的。
端上一碗大面条,淋上满满一勺肉臊子,再去箩筐里拣两个馒头,也不用桌子板凳,随便找个角落一蹲,大口大口地吃得很香。
将刘婆她们忙碌了几天才备好的食物一扫而空之后,乐都便带着手下五百号人,还有新收的八千石粮食返回砀邑。
送走了乐都,粮食收进仓,樊伉只觉浑身的压力一扫而空,整个人都轻松许多。
仓里有粮,兜里有钱,除非匈奴人打过来,樊伉觉得这个世上再没有什么事能难得住自己了。
唉,也不知道无名兄的缩小版“仙宫”建得怎么样了。
说起来他都好久不曾见过无名兄了,真是怪不习惯的。
兴平侯今年新开荒的六千亩地收了两万石粮的消息不胫而走,没过两天,几乎全舞阳有头有脸的人都知道了。
胥珲看着书记官送上来的简册,简直难以置信。
“我记得去年风调雨顺,田地丰产,一亩地最高也就是两石吧,今年虽然老天赏脸,气候不错,但三石——”
委实让人难以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