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美丽,又高贵,又冷漠。
但是孩子们不敢接近。
直到老翁过来找他们,让他们一起过去唱歌,他们才敢走过来,一个个小不点睁大了眼睛打量着岑云谏,既好奇,又害怕。
岑云谏想起在老翁家见过的那两个孩子,这么多年过去,应该已经长大了吧,不知道还活着没有。
一代又一代。
凡人可真像野草啊,长得真快。
老翁说:“这位公子想要听太子所写的诗歌,你们唱给他听。”
他不敢点破男人就是仙人,而且正是诗里所写的仙人。
一个孩子童言无忌地说:“啊?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啊!你不是昭国人吧?”
然后,老翁看见,岑云谏看着几个孩子,竟然微微笑了一下,变得温柔了些许,他好像是在看这几个孩子,又好像是透过他们的脸庞在看着别人,说:“是,我不是昭国人,我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谢谢你了,能告诉我吗?”
几个孩子这才开始唱了起来,一句又一句。
这两首诗很长很长,唱一遍下来就用了一刻钟的时间。
但岑云谏也只听了一遍,就记了下来。
孩子们都在看着这个男人的脸色,听到一半,他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几个孩子也跟着坐下来。
倘若这时候出现了昆仑弟子,或者是其他门派的修真者,看到高高在上的仙君竟然席地而坐,在听几个凡人儿童唱歌,一定会惊诧不已。
岑云谏听着听着,听到有几段特别荒唐的桥段,还忍不住地轻笑两下。
然而,这是一首未完的长诗,他正在兴头上却结束了。
岑云谏还以为是孩子们忘掉了,等了一等,发现没有继续,才问:“没有了?”
他们说:“没了。”
岑云谏道谢:“谢谢你们告诉我。”
其中一个孩子一直在看他,鼓起勇气问:“请问,叔叔,你是不是就是诗中的‘仙君’啊?”
第137章
这句话是其中最小的一个孩子问的,他今年才三岁多,话虽然说得不算很利索,却是个小话痨,长得瘦瘦小小,一只手举起来,揪住旁边大孩子的衣角,一只手放在嘴巴边上,时不时地吃一下大拇指,看上去不太机灵的样子。
老翁一听,不由得紧张起来。
这是能问的吗?
仙人看上去实在是不像是个脾气好的,要是把他惹生气了怎么办?
然而,岑云谏并没有生气,他就没有认为被冒犯了。
他只是继续静静地坐着,沉默片刻,对几个孩子微微颔首,坦然承认道:“是。”
孩子们顿时“呜哇”惊呼一片。
岑云谏食指点唇,对他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并不知道现下自己刚听完诗歌以后的眼角眉梢有多温柔。
不消更多的点破,孩子们已经纷纷小鸡啄米一样地点起头来,示意会保守这个见到仙人的小秘密。
小孩子用盛满星星一样亮晶晶的眼神望着他,一副想要提出什么要求又不好意思的模样。
不知怎的,岑云谏蓦地想起二十年多前的午后,某个平平无奇的日子,或许也是个风和日丽的天气,曾经有个小莲州也会用类似的眼神看着他,叫他“小木头”。
“小木头”并没有出现在长诗里。
长诗里只有仙君与太子。
岑云谏心情很好,他想:不是太过分的要求,他都会答应的,尽管提吧。
他用鼓励的目光看着孩子。
小孩子问:“您也会奏乐吗?听说太子擅长音律,您也是吗?可以演奏这首长诗吗?”
他苦恼地说:“上次我娘带我去城里,我听到他们演奏,真好听,可惜我们并不会乐器,只会自己胡乱敲两下。”
岑云谏客观地评价说:“太子很擅长音律,我不大擅长,只是他教过我些许而已。我也会抚琴。”
小孩子问:“那能请您给我们抚琴吗?”
岑云谏愣了愣,然后哈哈笑了起来,这个笑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大笑。
他笑说:“……可以。”
一阵风吹过,树影晃动,光斑跳跃,几个孩子被晃了一下眼睛,再看,就发现岑云谏的膝上多了一柄琴。
他十指拨弄琴弦,指尖流泄出一串动听清澈的乐声。
岑云谏道:“不着急,等我调一下音。”
他说自己不擅长音律,但是这就把刚刚只听了一遍的歌给弹奏了出来。
如此,又唱了一遍。
孩子们唱得喉咙都觉得干渴起来。
他们以为结束了,却没想到乐声继续了下去。
岑云谏头也没抬,专心致志地沉浸在琴声中,又或者是沉浸在回忆中。
孩子们不敢打搅他,一个个都安安静静地坐在树下,仔细地看岑云谏,却发现岑云谏双目紧闭,并没有睁开。
他是闭着眼睛在弹琴。
这琴声有种难以形容的美妙,每一缕钻进他们的耳朵里,都会让他们的脑子好像变得更加清醒聪明了。
就像是将一块包裹在美玉上的杂石一口气一口气地慢慢吹薄了去,而他们的眼睛好像也变得更加明亮了,心情更是前所未有地愉快。
太舒服了。
孩子们不知不觉地也闭上眼睛,享受着琴声对他们的心灵和身体的洗涤。
其中有个孩子姑且清醒过来,他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当他仰起头来,终于发现了!
岑云谏背后所依靠着的那棵老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惊人速度在开枝散叶,树干长得慢一些,但也能看出来变粗了一圈。
这棵本来垂垂老矣的大树已经没什么生机了,现下却在几息之间,重新变得生机勃勃,枝头长出树叶,长出花苞,花苞越来越大,开始绽放,变成了满树粉白色的花,有些花落下,有一些却在继续长大,长成了沉甸甸的果实。
不光是这棵树,他们身下还长出了娇嫩的青草,而就近的田野间,这两天才种下去的秧苗在疯了一样地蹿高,本来只能长到半人高的秧苗长到了足有成年人的高度,稻穗迅速地结成,垂落着,等待收割。
在诗歌里听说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所有人都看呆了。
这时,始作俑者岑云谏终于弹完了最后的一个音,重新睁开了眼睛,冷若冰霜的眸子映着洋溢生机的世界,仿佛也被染上了几分温度。
岑云谏没看别人,径自站起身来。
虽然看上去在地上坐了半天,但是他身上没沾上一星泥土,也没有半片落叶,仍然是洁白无瑕的。
他感受着风拂过脸颊,觉得惬意极了,转过头,伸手点了一下背后的大树。
大树这才停下来疯狂的长势,重新变得安静。
岑云谏想要再继续单独感受一下,这里凡人太多了。
自从昆仑仙君的法袍被他撕碎,他的修为不再被禁锢,也疯涨了一段时间,这期间他荡平了小半个修真界,然而就在两年前却停滞下来,再无寸进。
昆仑已经没有人可以教导他了。
而败于岑云谏之手的其他门派的长老也不能。
那之后取得的一次小突破就是去搭救澹台莲州的军队,以一敌二,斩杀了一只魔将,又伤了一只。
所以,最近他才在到处找大妖魔将打架,一来是为了荡平宇内;二来就是为了修行。这以命相搏的修行颇为凶险,却很有效果,起码可以让他的实力再稍稍进步一点。
但今天,他只是听几个孩子吟诵了一首长诗,弹奏了一会儿七弦琴,竟然感觉到自己的修为又突破到了新境界!
一时间,仿佛豁然开朗,通体舒服。
岑云谏很高兴,他摘下树上结出的杏子,将杏子一人一个分给了孩子们,还剩一个要给老翁,老翁却摆摆手拒绝说:“您上次给过我了,这次就不用了,我也没做什么事情。”
岑云谏没有硬要给他,便把杏子揣进袖中,再次感谢道:“多谢你了。我得走了。”
几个孩子三两口把自己分到的杏子给啃食了。
此时,岑云谏已腾云而去。
他们再一眨眼,连天边也看不到任何影子了,除了蓝天白云,哪还有其他东西?
但孩子们还是傻乎乎地朝天空挥手:“再见!仙君再见!太子的朋友,再见!”
孩子们仍处于兴奋之中,只有老翁一脸惆怅,缘分啊缘分,这世上,这凡人与仙人的相遇恰似朝露,大抵只够看一眼,就这样蒸发殆尽了,此生怕是再不会遇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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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云谏去找澹台莲州已经是三个月后了。
对于修真者来说,时间就是过得这么快,一眨眼就过去了。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点空隙,只够见澹台莲州半天。
澹台莲州当时刚通宵三天三夜行军,接着处理各种公务两天,好不容易歇下来,倒头就睡。
岑云谏一看就知道这家伙没空接待自己,问了一下澹台莲州身边的胥菀风,得知澹台莲州都干了些什么,并没有进门去,只用了隐身法术在门外站了一会儿。
你看,多不凑巧。
他们俩总是不凑巧。
他有空了,澹台莲州却忙。
换作以前,岑云谏仍会去打搅澹台莲州,消除疲惫不过是用一颗仙丹罢了,可他知道澹台莲州不会要,假如要的话,就不会老这么多了。
澹台莲州忙得像在烧命一样,他也知道凡人大多只能活四五十年。
真短暂啊。
于是,岑云谏离开了。
澹台莲州是睡醒以后才知道岑云谏来找过自己的,还是小白告诉他的:「仙君来找过你,发现你在睡觉,没进来,又走了。不知道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