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如此,您是如此,每个人都是如此。凡人不都是这样吗?”
黎东先生:“您不是个普通的凡人。您是从仙山回来的凡人。”
是啊。
澹台莲州有时也会想,他算什么呢?说他是凡人,他并不在凡间长大,他切身地体验过仙人的世界,所以他能超脱出凡人的身份看待世界;可他也绝称不上是仙人,他没有仙骨灵根,永远无法入道。
过了这么久,他才发现,某种意义上,他其实一直是两个世界的局外人。
可是,他真的很喜欢作个凡人。
澹台莲州说:“再不一样,那也是凡人。
“作凡人多好。生生不息,薪火相传。
“先生,您知道我现在最希望的什么吗?”
黎东先生想了想,问:“在您三十岁之前统一七国?”
澹台莲州摇摇头,此时此刻此处,他的身姿看上去就像是一棵树,他的影子牢牢地刻进了山脉,深深地扎根在大地上,坚不可破,牢不可摧,光与风围拢住他,他的话音也像是山一样地沉稳坚定:“我想有一天凡人不再是妖魔的口粮,也不是仙人圈养的牲畜。终有一日,妖魔会成为遥远的传说,仙人也会变作石像和泥偶,而凡人成为这片大地的主宰。”
听到这里,白狼耳朵一动,抬起头来看他。
胥菀风仍隐身站在云端,笑了一笑,听听,多谦逊的语调,多狂妄的言辞。区区凡人,竟然如此大言不惭。她可不信。
但是,她也瞧见了,澹台莲州身上萦绕着的气运亦在剧烈地涌动,在悄无声息地沸腾。
这一时刻,她眸中所见的这个大地上的澹台莲州的身影,仿佛与她在昆仑所见的高居云端的仙君的身影荒谬地重叠在了一起。
他们一个想改变天,一个想改变地。
该说这是背道而驰,还是殊途同归?
难怪了。
难怪仙君会说澹台莲州是个特殊的凡人。
澹台莲州轻描淡写地放完狂狷之言,心中松快很多,脚步轻巧地下山去了。
黎东先生愣怔良久,直到看着他与白狼相伴下山的背影,慢了两步,才跟随过去。
这时。
卞谷飞到师姐胥菀风身边,他挠挠头,问:“师姐,我们要把昭太子可能会死的事情禀告给仙君吗?”
胥菀风遥望着澹台莲州来到山下,融入了军队人群之中,虽是领头之人,乍一看,跟其他凡人倒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是个凡人。
她想。
澹台莲州是她的凡人朋友,但也仅此而已了。
如今的凡人大多数也就活个三十几岁罢了,好命一些的能活个四五十岁,这是极少数。三十岁去世其实不算太晚,千千万万的凡人也就活这个数。
对于修真入道之人来说,若是不出意外,只想活得更久的话,那么,活个几百上千年其实并不成问题。
三十年与五十年、六十年有什么区别?
她是很欣赏澹台莲州,或许以后,她不会再见到另一个这样的凡人了吧。
不,多半不会再有一次被派去保护凡人的任务了。
她崇拜仙君。
仙君将要带领昆仑改变整个仙界。
但凡接触过澹台莲州的人都会发现,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仙君对他终究还是有几分不舍。
时光弹指一挥间。
她只需要不说,静静地看着澹台莲州这个凡人湮作尘土就好了。
这是她的一点私心,她也希望仙君能够更干脆利落地斩断尘缘。
所以,她说:“何必多此一举,仙君不问,我们为什么要提?”
第141章
见澹台莲州一直不回信,周王知他是不欲相助,奈何形势危急,所以依然快马加鞭连送三封信来,催促昭太子为了天下大义快出兵勤王啊!!
甚至他私下给澹台莲州写了一封道歉信,为自己先前的轻薄而道歉,不过大致意思依然是:
虽然我差点轻薄了你,但是,谁让你生得那么美,让我一时昏了头。而且,我不是没有得手,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做吗?
我会有这样的举动,正是因为我是个正常人,有正常的色欲。太子的姿容倾国倾城,假如再来一次,我一定会努力保持住理智。
外面的人不是都说你宽宏大量、品德高尚吗?你怎么能因为我的一点点小过失,就记恨于我呢?
澹台莲州不得已回了一封信,委婉地答复:
尊贵的天下共主周国国君啊,您忘了吗?我只是个太子,不是国君啊。除非是自卫反击,我可从没有在没有得到我父亲昭国国君的允许下擅自出兵过呢,我是个再遵守礼法不过的人了。国家与国家之间的行动,应当由你们国君来交流。
所以,您的信我转送去了昭国国都,由我的父王定夺,我才可以决定要怎样行动。可惜路途遥远,冬天又快到了,大概送信的军士走得很慢吧。
至于您的道歉,我接受,我并没有放在心上,放心吧。
假如我的父王命令我出征,我自然会万死不辞地帮助您。
还有,您说要以象征天下共主的九鼎相赠,我怎么听说您还答应过庆王呢?既然你们有约在先,怎能把已经给了别人的九鼎再转送给我?那么,庆王要取走你们约定的九鼎似乎也没有错。我们昭国出兵攻打庆国,岂不是破坏周庆两国之间的信义?不好吧。
澹台莲州茶里茶气的回复传出去,有人生气跳脚,有人困惑不解,有人哈哈大笑。
昭太子真是在开玩笑,谁不知道他才是昭国真正的主人?
所有人都在看澹台莲州下一步要怎么做,没人认为他真的能坐得住,任由庆国得到周国,大大地增强国力。
忠信仁义,啧啧,说得真好听。
在他们看来,于国家而言,这玩意儿就是娼妓的衣服,别管平时穿得多么华美,只要得到的利益够多,就能够脱得下来。
但到目前为止,还真的没人能够在大义方面指摘昭太子。
如今他所占的幽国地盘,全都是当初幽国强占昭国的,甚至大部分百姓都还是昭国人。
澹台莲州收复了近五十年来的最后一寸故土以后就没有再进一步,看上去似乎真的已经偃旗息鼓,关起门来,老老实实地抢干农桑,要尽快让这些发生了战争的土地上的百姓们能吃饱饭、穿暖衣。
这让附近的几座城池太尴尬了。
当初昭军打到他们的邻居,还一路势如破竹,战无不胜,他们自然认为接下来要被攻打的是自己,而且绝无可能赢得过,所以城中的百姓都提前收拾细软逃难去了。
跑到半路,才知道昭太子压根没有攻打他们!
这时候百姓们想回去老家,城中已经是一片狼藉,而昭国收复的几座城比他们更早地恢复生气,听说不光每日都在分饭,还在分田分地。老家没什么祖产的自然包袱款款地投奔昭国之城去了。
一年半载下来,每天都听说隔壁那昭军的城已经过上了好日子,他们本城留下来的贵族虽说抢占了别人抛弃的田宅,可是因为留不住人,所以收成相当糟糕。
就算再加大力度压榨也没多少油水,上头的幽王一直在换人当,但不管哪一个,上位的第一件事都是要各城交钱。他们哪里经得起这样的盘剥?而逃民也越来越多,心下对昭太子是又羡慕又仇恨。
这日,殷音娘子过来送信。
她将秦夫人算出来的账目交予澹台莲州,道:“太子,钱快不够用了。而且,钱还是次要的,您再这样施舍下去,粮草只够吃一年。”
澹台莲州沉吟片刻:“有没有算过把王都王宫的衣食扣一些还能吃多久?”
殷音娘子如早有准备,反手就掏出了另一本账:“算了,那样的话,还能再多吃五个月。”
澹台莲州便帮他父王作了决定:“那就扣下来。除了护城军必要的军粮储备,其余的能减则减,我来写信给父王。”再问:“还有别的法子吗?”
殷音娘子摇头,犹豫起来。
澹台莲州想了想,说:“还得请各城豪族相助。”
殷音娘子问:“殿下打算用什么好处跟他们换呢?”
澹台莲州:“免死令。我会用天材地宝造一百张无可替代的免死令。哪怕诛九族的重罪都可以赦免。先放出二十张,前二十张免死令卖一千两金子,或者两万担粮食,可以两种掺在一起兑换价值。接下去的二十张,卖两千两金子,或者四万担粮食。后面的六十张,卖四千两金子,或者八万担粮食。”
殷音娘子听得惊住了:“这会有人买吗?”
澹台莲州笑了笑,说:“会。”
他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再沉思了片刻,说:“这个价格是给昭国人的,他国之人也能买,所有人都可以买,价钱再翻一倍,哪怕是一国之君也行。
“只此一次,没有下回。五十年内都有效。”
昭国向所有人出卖免死令的消息传遍天下。
庆王一听就笑了:“这小兔崽子是没钱没粮了吧?哈哈哈哈!孤就知道,以他那个妇人之仁的样子,怎么可能养得起那么多人!最后还不是拖垮了他自己?”
丞相却笑不出来,愁容满面地道:“怕只怕他是在等下一季的粮食成熟,昭国的新粮种确实很好,倘若让他撑过来,那他就拥有了数倍于我们的臣民,又能组建出数倍于我们的军队啊,王上。再者说,他有仙人相助。”
庆王挥挥手说:“荆玉山早已禀告过,仙人并不插手人族战争,我们这儿也有仙人啊。”
丞相叹了口气:“王上,您猜我们国家会不会有人想要花钱买这道保命符呢?”
庆王脸色愈发难看,笑不出来了。
丞相道:“昭太子此举,是将全天下的粮草都捏在他的掌心啊。粮草统共就那么多,都到了他那里的话,我们的军队吃什么?”
庆王想不到如何是好,他还不能说“那孤也向天下发免死令?”。
普天之下,只有澹台莲州有这个底气说免天下人死,只有他有一支能够和妖兵正面对战的军队、最先进的战车和兵器、几千人的军医队伍,甚至还有人在后方专门负责种田与畜牧。
区区十年,澹台莲州就做到了这个程度。
虽说他不一定能轻取天下,似乎他本人也没这个意思,但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假如他是在等着厚积薄发?
庆王不能赌。
庆王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们更应该尽快把周国攻下来。不然就真的次于昭国了。得拿到九鼎才行。”
七天后。
庆王御驾亲征。
昭王那边终于收到了信,但是,昭国并没有出军,而是给他去了封国书,说他要九鼎可以,那是他跟周王的之间的约定,却不能犯上作乱谋杀天子啊。假如他这样做了,昭国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庆王听完付之一笑。
同时,昭太子代表昭国给周王去了一封不公开的私信,道:天子啊,您要是真的有亡国的危难,我愿意不计前嫌地收留您。虽然到时候不可能将您像以前一样供奉,但是提供一些田宅保您衣食无忧还是可以的。
这封信谁写给周王,周王都不信,唯有昭太子写来的,他是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