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妖魔来说,它们的声音本来就是一种武器,可以让听者心神震荡,产生痛苦,甚至直接死掉。
黎东先生已经面露痛苦。
就算是澹台莲州,也渐渐变了脸色,无法再继续嬉皮笑脸,他说:“直觉。”
一瞬间,白狼身上凶戾之气像点燃的火药一样爆开,它身上的狼毛像是钢刺一样纷纷竖起,尖牙利爪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长,因为长得太快,浑身都像是在微微痉挛发抖,稍一用力,就把身下的木桌案给抓碎了,红色眼珠子本来就像是血染成的,此时黑色蔓延上来,几乎要把整个眼球都变成黑色。
而它的身上也弥漫出修真者可以看到的黑紫色妖气。
胥菀风垂眸一看,见此情状脸色骤然剧变。
哪还会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她瞬间拔剑出鞘,并同时传唤师弟卞谷一起过来。他们每天日以继夜地保护澹台莲州,若是还让澹台莲州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丧命就实在可笑了。
白狼一跃而起,破帐而出,竟然像是知道她会怎么出招一样,从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在剑势已止的刹那间咬住了剑身。
胥菀风将灵力输至手腕,猛一抬手作势抽剑,叱道:“孽畜!”
这一招若是成了,那么白狼的半个头都要被削下来。它紧咬牙关,不说话,只是从喉咙里发出滚雷般隆隆的闷响,一双眼睛已经变得全黑。
双方打得全神贯注,不管周身腾起的狂风把四周的营帐都给吹垮了。
澹台莲州没空劝架,因为他还得先护住无辜可怜的黎东先生,还有差点被砸到的看门小兵。
把人救下来以后,澹台莲州才有空去看这两个家伙。
再见到疾飞而来的卞谷,澹台莲州明白,这下不止两个了。
澹台莲州就是现在用言灵咒让白狼停下都晚了,他只怕自己的命令一下,白狼不再反抗,会不小心被当场斩杀于昆仑剑下。
而军营中的众人当然也发现了这里的异动,听见是太子营帐有动静,纷纷围拢过去,抬头看到一仙一妖打得风云突变,不禁心生畏惧。
这时,太子开口了,为小白求情道:“胥仙子,请手下留情,它并不是想伤害我,只是一时过于激动而已,请收剑,请收剑,我这就让它冷静下来。”
昆仑弟子本来就与妖魔势不两立,她早就看这只白狼不顺眼了,不过是因为仙君的叮嘱所以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杀心已起,可不是澹台莲州轻飘飘一句话就可以打消的。
胥菀风道:“这孽畜的妖力渐涨,已有魔将的实力,纵容它待在太子你的身边,谁能知道有朝一日它的妖性压过了心智以后会不会害你?不如现在杀了!”
说到最后,她一边咬了重音,一边给师弟递了个眼色,无需言语,两人已经聚拢成仙君所创的双人战阵,灵力叠加之下,威力暴涨。
她已经用出了八九分的灵力,却只是微微地让剑身在白狼的齿间动了动。但她也没有着急,只是把白狼固定在此处作个活靶子也可以。
然而。
就在这时,白狼咬碎了她的剑,扭身跳开。
这些凡人看不清的动作,在胥菀风的眼中却很清晰,甚至比平时要更加缓慢。
看见归看见,要来得及作出反应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当白狼离开,那要面对师弟剑光的就是她自己了,胥菀风连忙用自己的剑去挡,虽然稍慢了一步,勉强也赶得上。
但是她忘了,她的剑刚刚被咬碎了。
于是,她眼睁睁地看着未抵消的剑气朝自己冲过来。
忽然,原本躲开剑招的白狼又回到了她的身前,硬生生地用身体为她拦下这招,霎时间皮开肉绽。
澹台莲州心急如焚,劝道:“胥仙子,卞真人,你们也看到了,它并无恶意。”
看他们暂时不再出剑,澹台莲州连忙说:“小白,回来。”
白狼飞到他身边。
澹台莲州再说:“变回去。”
白狼身上的毛重新变得柔软顺滑,眼睛里的黑雾褪去,尖牙利爪也收了起来,它伏在地上,舔舐自己背上正在不停流血的新伤口。
又变成了一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白狼。
澹台莲州蹲下来,想要抱抱它,但是小白却别过头,还咧了下嘴角,气鼓鼓并不想搭理他的样子。
澹台莲州只得作罢,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胥菀风与卞谷落地,两个人有意无意地仍然是站作战阵的位置,她的手上提着被咬断的剑。
澹台莲州看到这个“犯罪证据”,更加尴尬了,他心想:这个场景真是似曾相识了。谁让小白是他养的狼呢?闯了祸,自然要他来承担后果。
澹台莲州略表惭愧地欠了欠身,道:“胥仙子,抱歉,弄坏了你的剑。我用妖牙炼成的剑赔你怎样?上次你也说过是一柄好剑。”
胥菀风凝视住白狼,带着几分困惑,淡淡地说:“不用……”
说完,她见白狼身上的妖气不再那么凶戾了,仍然继续紧握剑柄,灵剑的碎片飞回来,被无形的灵力粘在一起,只是裂痕鲜明,一看就知道是暂时被拼凑成整体而已。
见白狼不再有异动,她才将信将疑地把残剑收回剑鞘,转头对澹台莲州说:“它是咬碎了我的剑,但是也替我挡了一招,算是扯平了。太子殿下不必赔我。”
胥菀风走上前去,站在白狼身边,居高临下地问:“为什么要挡那一招?你不挡我也不会怎样,受点小伤罢了。”
白狼受了伤,尽管并不算虚弱,但是喘息也没有那么平稳了,它老气横秋地答:“当我欠你们的吧。”
“当我欠你们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
欠什么?而且是“你们”?
胥菀风听不懂,下意识地觉得这个“你们”指的是自己跟师弟两个人,她回过头看了师弟一眼,师弟则回了一个“我也不知道”的表情。
两人这才发现周围好多士兵正在围观,挥挥衣袖,隐身不见。
众人哗然。
澹台莲州近身的不少臣子和士兵都知道太子身边有仙人保护,但是这两年扩军太快,此时军营里超过半数的都不是澹台莲州的旧部,而且都只打过人与人之间的仗,不太清楚仙人的新人便被唬得一愣一愣。
还是老兵把他们给叫了回去,嘲笑说:“大惊小怪什么?这有什么的,对我们太子来说都是一些寻常事,以后你多见几次就习惯了。当年在荒城那才是……等晚上下了值,回去休息,我再给你好好讲说一番。”
而白狼身上的伤口也已经愈合了大半,它并不喜欢被人围观,身上亮起光,闭上眼睛,紧皱眉头。在它身边,营帐被打断的残片都飞了回去,被恢复成原样,把它跟澹台莲州重新围在了里面。
澹台莲州看看头顶,说:“还是得找个人再检查检查,免得睡到半夜塌了。”
白狼的耳朵动了动,猛地抬头睁眼看着他,被他不信任自己的法术惹恼了。
澹台莲州把受惊的黎东先生给送走了,让他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就算黎东先生已经见过了这样的场面,但是远远地见,与置身其中完全是两码事。他心神甫定,不由得感叹:太子不愧不是一般人,脸色都没变,依然是这么地淡定自若。
等别人都走了,澹台莲州才对白狼哈哈笑了两声,揉揉它的头:“不是不相信你。多检查一下不也比较安心吗?”
白狼知道两个昆仑弟子还在附近,但它也没有之前那么失态了,再次问了一遍,这次没有说出口,是用心音在单独跟澹台莲州说:「澹台莲州,你为什么说你会死?认真回答我。不要跟我嬉皮笑脸的。」
比起一开始的愤怒,现在竟然好像还有了几分祈求。
澹台莲州随意地坐在它身边的地上,沾了一身的尘泥,他还是那个回答:“直觉。”
白狼:「你不会死。」
澹台莲州笑问:“那你为什么能这么笃定地说?”
白狼:「直觉。」
第140章
在场的当事人都心照不宣。
黎东先生冷静下来以后,更是对澹台莲州将事关生死性命的重大秘密告知于自己而感动。
如今,澹台莲州已不仅仅是澹台莲州,他还是史无前例的昭太子,是如今的兵马第一人。
天下系在他的身上。
澹台莲州若是死了,不光是昭国会震荡,诸国之间的局势更会急转直下,发生让人难以预测的变化。
对此,他并不抱以乐观。
澹台莲州最信得过他,将众多的要事交付给他。
黎东先生心情凝重地接下,忍不住与他说:“太子啊太子,您是何其狠心。老臣平生五十余载,等了四十几年才等来一缕曙光,如今却要老臣重回黑暗中吗?”
澹台莲州道:“人们既已经见过了光,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回到黑暗中。光不是我带来的,是本就存在于每个人身上的,我只是自己看见了,又让你们也看见罢了,算不得多大的功劳。”
黎东先生唉声叹气:“太痛苦了。”
澹台莲州与他一起站在山麓的顶端,一是勘察地形;二是欣赏日出。
他朝向朝阳,旭日还未从地平线之后升起,却已经喷涌出绯红蓬勃的霞光,映在澹台莲州的身上,像是着了火。但他的声音仍是平静的:“先生,我最近有一些离奇的感觉,也不知是从何而来。我发现,我并不害怕死亡。”
黎东先生都佩服自己,他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苦笑地扯了扯嘴角,腹诽:您竟然是第一天发现自己并不怕死吗?我刚认识您的时候就发现了。
其实并不好笑。
黎东先生问:“怎么说?”
澹台莲州说:“我好像还在期待着死亡,期待着死亡能给予我的宁静。”
黎东先生没听懂。
新的一天又到了。
军营从沉眠中苏醒过来,这个庞大的队伍即便在他本人并没有指挥的情况下也能有条不紊地自行运转,即将开始下一趟征程。
澹台莲州垂睫俯瞰着这一切,仿佛敞开胸怀,拥抱天地:“先生,只要我创造的这些规则还在,那么,我就算是还活着。”
黎东先生:“太短了,太子,时间不够,您就不能再多活个十年吗?是仙人说您会死吗?那么,可不可以去求求他们呢?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澹台莲州转过头,风拂过他的衣袖,他一只手搭在剑上,笑道:“走吧。
“不要哭丧着脸了,我只是说我有可能在三十岁的时候死去,也没有说一定嘛,说不定不会死呢?
“我与您说我不会死,并不是指我放弃了。而是要做足准备再去抗争,作好最坏的打算。您是知道我的,我从不打无准备之仗,我会想好一切可能会败仗的原因。
“先生,没有人比我更珍惜自己的生命。
“这是我的命,也只有我能救自己。
“我大概能知道,天道之中,每个人的救赎之道亦唯有自救。”
黎东先生:“可您是昭太子,您不一样,现在,您拥有那么多,您尽可以利用啊。”
澹台莲州笑了:“您还是没有听明白。罢了。
“说到底,我还是只有一条命。没有人能代替我承受我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