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云谏一本正经地问:“我刚才说话了吗?”
澹台莲州:“说话了啊。不然还能是我幻听了不成?”
岑云谏好像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显得有几分窘迫,还得板起脸来装成若无其事的模样。
澹台莲州心里咯噔一下,想:这家伙刚才该不会不是在思考苍生大计,而是在想他下山那会儿的事情吧?这都多少年了,怎么现在突然想起来?想起来是要做什么?
岑云谏:“……哦。”
这份沉默更盖章了澹台莲州没有想歪,不然,要是正事的话,岑云谏一定会继续说下去的。
澹台莲州别过头去,感觉氛围不知不觉地变得尴尬起来,他并不想提这件事。无论怎么看,都不应该在这时候说老黄历的事情吧。
早知道他就应该装成没听见了,怪他,怪他耳朵太尖,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居然想也没想地就追问了。
澹台莲州到底是经历的事儿多了,也不至于慌张,况且,他也没有对岑云谏多么心动,于是镇静下来,随意地想了个话题,说:“你看看,你把百姓们都吓得不敢出门了。要是只有我自己在的话,百姓们不至于被吓成这样的。”
岑云谏顺着往下说了:“是敬我吧?我们昆仑一向斩妖除魔,四处助人,从没有伤害过凡人,总不至于会怕我。”
澹台莲州却说:“我想,敬是有,但是怕却是更多的。在大部分的凡人看来,仙与魔一样,都是他们避之不及的,只是仙起码不会伤害他们而已。”
岑云谏并没有接受他这个说法,而是皱了皱眉,反驳说:“我看啊,是因为你身边跟着的那只狼妖把凡人百姓们给吓坏了,才让他们不敢出门。”
澹台莲州维护道:“关小白什么事啊,你不要怪到小白的头上,它看上去就是一只普通的小白狗而已,怎么可能会吓到人呢?”
白狼闻言,亦是不高兴地看了澹台莲州一眼,从喉咙底“咕噜”了一声以示不满。
澹台莲州:“哈哈哈哈。”
容国王都的百姓们隐约听见昭太子的笑声,有人小心翼翼地打开窗户,窥视着街上那两个人的身影。
无不交头接耳:
“那两个哪个是昭太子?哪个是仙人?”
“你们能认出来吗?”
“他们看上去都是普通人的样子啊……”
“这样的相貌并不普通吧。”
“冷着脸的那个是昭太子吗?有说有笑的是仙人?”
“昭太子应该更严肃一些更让人敬畏一些吧?”
“那个在笑的人看上去像是一个游侠剑客呢,你看,他的腰上佩着两把剑,而冷着脸的人身上只有一把剑。”
两刻钟的时间过后,澹台莲州与岑云谏就来到了容国的王宫门前。
这时候,容王已经带着他的王后,盛装打扮以后,在这里等着他们了。
他长这么大就没有离开过容国,也没有经历过什么大事,紧张到不住地冒汗,感觉自己的里衣已经湿了。
大冬天的,山上本来就冷,风一吹,直往他的领口里钻,像是凉冰冰的泥鳅一样,冷得他直想要打哆嗦,幸好不是晚上,而是下午,日头还在,晒在身上能够为他带来一丝丝暖意。
从山脚过来起码要小半个时辰,容王做好了要在寒风中站那么久的准备,结果他没有想到这还没过多久,他竟然就看见了两个风度不凡的人用走的,来到了王宫前。
容王揉了揉眼睛,轻轻拉一下身边的女人,问:“你有没有看到,好像有两个穿着单衣的人走上来了?”
王后亦神情恍惚:“看到了,两个穿着青色衣服的人……”她先回过神,回握住容王的手:“王上,这想必就是昭太子和仙人了吧!我们要赶紧上前去迎接啊!”
容王回过神来,说:“对对对,赶紧,赶紧。”
王后:“冷静点,大王!”
容王:“对,对,冷静点,你也冷静点啊。”
这夫妻俩都很不冷静,正好这会儿风很大,把容王料理整齐的衣袍都吹得翻飞起来,他头顶所戴着的冕冠上的珠串更是乱飞乱撞,王后也一样,发髻上的流苏发簪也被吹得颤动。
反观这两个来人,仅穿着单薄的衣袍,一点也没觉得冷似的,脚步非常地沉稳。
容王左顾右盼起来,心想:等等,还有一个人呢?孤的好表弟楚问星呢?楚问星在哪儿?表弟,孤的表弟,你不在,孤怎么知道这两个人谁是昭太子,谁是仙人啊?
容王的汗顿时冒得更厉害了。
他一咬牙,暗暗跺脚,没有等来人先开口,自行上前,朝着岑云谏鞠了一躬,说:“久仰昭太子大名了。”
再对澹台莲州行了一礼,道:“您是仙人吧?第一次见您,不知道该如何行礼,请谅解我的怠慢吧。”
容王觉得自己应该足够谦卑了,听听,他甚至没有自称“孤”呢。
主要是,在昭太子面前自称“孤”也就算了,要是在仙人的面前这样称呼,是不是就显得太过狂妄不敬了呢?容王这样寻思着。
此言一出。
澹台莲州跟岑云谏都呆住了。
随即,澹台莲州爽朗地哈哈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您认错了,容王,我才是昭太子,他是仙人。昆仑的仙人。”
“啊?”容王大吃一惊,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脸色变得苍白,咬到舌头,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对不起,大司星还没有过来,因为他没有与我描述过你们的模样,所以我才不小心把你们给认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澹台莲州笑眯眯地说:“没关系,您不认识我,这是人之常情。”
一阵风灌进领口里,容王感觉自己的脖子就像是在一瞬间被冻成了冰柱,没办法转动了,他惊恐不已地想:昭太子原谅他是昭太子的原谅,那仙人呢?仙人会不会被他的不敬给惹怒?他该不会死到临头了吧?
他连看都不敢去看岑云谏,甚至更加害怕地想:仙人会不会觉得他连看都不看是一种不敬啊?
好像愣了很久,其实只是片刻而已,容王差点摔在地上,他双股战战,膝盖一软,说:“对不起了,仙人,我不是故意认错你的,请你一定要原谅我的不恭敬。”
岑云谏这下终于开口了,容王这个惊慌不已的态度让他不太喜欢,他困惑地说:“我又没有叱责你不恭敬,你不必这样害怕。我是昆仑的仙人,不是妖魔。不用这样。”
心里却在想:澹台莲州说得好像也没有很错,这些凡人很害怕他呢。
可是他以前也遇见过一些凡人啊。
那些跟澹台莲州一起遇见过的凡人,比如那个种地的老翁,为什么那个老翁就不害怕呢?因为是澹台莲州带他认识的吗?
容王还没有跪下去,就被澹台莲州扶了起来:“容王,我听楚先生提起过您好几次,他说您性情善良平和,是一位他很敬爱的国君呢……”
容王这才站稳,他抬起头看,对上澹台莲州微笑的面庞,突然之间,如沐春风一般,惊惶的情绪都被抚平了。澹台莲州站在他身边,莫名地让他感觉很是可靠,觉得这个昭太子能够保护他呢。
而且,而且,昭太子还亲口夸他了。
现在全天下百姓最喜欢最爱戴的昭太子亲口夸他是一位好国君,还有,在这么近的距离,他看见了澹台莲州的脸,深深感觉被震撼到了。
澹台莲州的头发、肌肤、眼睛、鼻子、嘴唇,无一处不美丽,远看时并没有他身边的那位仙人光彩夺目,是不争锋芒的。但是在近身处,才能够看到澹台莲州长得有多美丽,美得让他一下子忘记了呼吸,怔怔了片刻,才说:“谢谢,谢谢您的夸赞。”
他也有话可以说下去了,问道:“大司星楚问星呢?他是我的表弟,不是说他与你们一起来了吗?他人在哪儿?”
澹台莲州说:“他走得比较慢就落在我们的后面了,应该等一会儿就到了,我们在这里一起等等他吧。”
容王说:“好,好的。”
又心怦怦跳地想:需要这样大家一起这么多人隆重其事地等待大司星吗?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但是他已经被昭太子给哄得七荤八素,脑子有点晕陶陶的了。
容王想到一件事,他傻呵呵地问澹台莲州:“可是你们不是乘轿子上来的吗?为什么没有看到轿子,也没有看到轿夫呢?”
澹台莲州好声好气地回答说:“因为我是第一次来到您的国家,而且事先我没有打过招呼,我觉得对容国来说这样的行为太过于冒昧了,为了表示我对您的尊敬,所以我没有乘坐轿子,而是步行过来前来谒见您。”
容王闻言,脸颊猛地涨红了:天哪,昭太子竟然来表示对他的尊敬!不,还有一位仙人,也步行上来看他!
他没有听错吧?还是他正在做梦?
第159章
容王招待了昭太子与昆仑仙人,并且将这一天事无巨细地写进了容国的史书中。
他的一生平庸无聊,既不作恶,也不好色,不算蠢笨,可也没有多么耀眼的智慧。
他自己都想不出来迄今为止他都干过些什么,大概他在位的这几十年总结起来用一两句话就能够结束了。
偶尔他在山中听别人讲起外面诸侯国的争霸,二十年间,幽、庆、昭轮着当霸主,容王也会觉得羡慕,然后翻个身,继续睡他的午觉。
在他的想象中,这位横空出世的昭太子一定是个熠熠生辉、霸气外露的天选之子,然而当他见到本人,却发现与他所想的大有不同……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是跟昭太子小小地聊了一会儿,他就把自己的生平抖落了个底掉,心生知己之感,险些要把他心中最喜欢的友人的榜首从他的大司星表弟换成昭太子。
没想到,昭太子竟然很敬佩他。
这并不有假。
澹台莲州真心实意地佩服道:“您在位期间,容国没有过饥荒,没有过战乱,没有过大的天灾,也没有被妖魔所害,这是何等的功绩啊,我自愧不如。”
容王不好意思地说:“我才应当惭愧,我什么大事都没有做过,小事也很少插手,可称不上有什么功劳,不过是运气比较好罢了。哪像昭太子您,战功赫赫,文韬武略,星象剑术,皆天下闻名。而我只有容王之名。”
他原本该对澹台莲州自称为“孤”,可是昭太子这样谦逊和气,他觉得“孤”不如“我”来得亲近。
澹台莲州:“倘若能让昭国百姓如容国一样无灾无难,我情愿寂寂无名。再平庸的和平,也好过荣耀的战争。”
容王正要说话,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那位昆仑仙君却先开口了,冷不丁地接了话去:“在其位,司其事,你生而为国君,何需无用的仁慈和软弱。”
这是要吵架吗?
容王心里一个咯噔,惶恐不已,生怕他们会争吵。
但澹台莲州只是不置可否地轻轻一笑,说:“我还以为你对人间的事不感兴趣。”
岑云谏道:“是该早点结束这没有意义的宴席,早点去容国的藏书室找书才是。”
容王想:这两个人虽然没有民间流传的长诗中那样知交莫逆,但是显然关系不浅,有时他与表弟也会拌嘴。
澹台莲州便向容王正式提出,为了拯救天下,是否能借他们容国的藏书一看。
容王无有不从,甚至亲自带他去藏书室。
到了藏书室,澹台莲州见到了堪比昆仑藏书阁中藏书数量的规模,看样子,保存得相当不错。
容王道:“我成日在山上,闲得很,又无事可做,每年都会晒书、熏香,我的祖宗当年给子孙立过规矩,说我们容国最宝贵的不是什么金鼎玉器,而是他留下来的这些书。哈哈。”
澹台莲州问:“那我求看岂不是……”
容王颇有点败家子儿的风度,不以为意地说:“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怎么爱看,我看不懂。都是我表弟楚问星在看。对吧?表弟。”
楚问星点头:“兴许,老祖宗留下这些,就是为了今天。”
他在容国国内也是很有名气的学者,收了十来个徒弟,今儿全部拉了过来干活儿,找出他所说的典籍。
半日后,便找出了如小山一般高的典籍。
旁边简单铺了一张席子,澹台莲州坐着一本接一本地察看,他在周国时已经看过许多从昆仑带来的书,有些内容不全,另一部分却能在容国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