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站在水上,背对着他,慢慢地沉了下去,不,与其说是沉了下去,其实更像是融化了。
岑云谏:“?!”
小女孩并没对眼前的场景感到惊奇,她在船上和衣躺下,就这样睡着了。
岑云谏问:“那是什么?小妹妹,听得见吗?”
小女孩不耐烦地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明明什么都没做,岑云谏却觉得遍体生寒,一个寒战过后,他发现自己离小女孩的距离更远了。
小女孩翻过身去,背对他。
岑云谏无奈,
心想:估计是惹恼她了,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等天亮了再试探一下。
岑云谏没有睡觉,整个夜晚他都在这片没有尽头的地方走来走去,把每个角落都走遍了,心里大致有了个地图。
不知为何,只是一天而已,他应该不会累的,可他确实觉得累了。
即使岑云谏难得地服食了补充精气灵力的丹药似乎也无济于事,他感到深深的疲倦,他竟然想要坐下来休息休息。
不行。
他得尽快出去。
但岑云谏实在是累了,他闭上眼睛打算小憩一会儿。
大抵只有百息时间,他让心神陷入极致的宁静中,这一向很有用,今天却不怎么见效。
等岑云谏再睁开眼睛,却见到了一幅不可思议的情景,应该是,见到了一个不可能见到的人。
他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个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这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会察觉不到?
可就是发生了——澹台莲州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像是活着的、睁着眼睛的澹台莲州,正在笑吟吟地看着他。
这不是真的澹台莲州。
岑云谏在一瞬间断定。
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澹台莲州。
澹台莲州死了,八百年前,他亲手杀死的。
是啊,已经过去了八百年。
每过一年,他就会在山壁上刻下一道剑痕。
“澹台莲州”往前走了一步,恭敬地唤他:“仙君。”
岑云谏心头一沉,道:“你不是澹台莲州,你是何方妖孽?”
“澹台莲州”抽出了一把剑,朝他攻击而来。
岑云谏毫无犹豫地回手,一剑将“澹台莲州”斩于剑下。
“澹台莲州”倒在莲池中,沉了下去。
“仙君。
“仙君。
“仙君。”
岑云谏转过头,他发现才被他杀死的“澹台莲州”又站在了他的身后。
岑云谏:“……”
这三天里。
岑云谏的面前出现了数不清的“澹台莲州”。
每一个都被他给杀了。
因为他坚定地明白,面前的这个“澹台莲州”绝对是假的。
世上只有一个澹台莲州——真正的澹台莲州,被他放在天南小筑的密室中,沉眠在冰棺。
当年,在澹台莲州被妖魔分食后,他从四处收集齐了澹台莲州的骸骨。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这么做。
总之,他私下用法术复原了澹台莲州的身体,只是因为找不到灵魂,所以无法让澹台莲州复生。
澹台莲州的灵魂去哪儿了呢?
他找不到。他找不到。
岑云谏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应当的。
他是仙君,他怎么能有自己的私心?他所想要的昆仑容不下他的私心。
因为他知道真的澹台莲州被他珍藏在哪里,所以他能毫无犹豫地对假的澹台莲州出剑。
杀得他都腻烦了。
是要他彻彻底底地斩断情根吗?
所以才让他一遍又一遍地杀了澹台莲州?
但。
今天这个“澹台莲州”有点不一样。
他看着“澹台莲州”身旁掉落的陶埙。
岑云谏突然感到难以遏制的疲惫。
他累了。真的累了。他要睡一觉。
岑云谏走过去,捡起了陶埙,默默地往回走。
再次走到了尽头,前方没有莲花了,岑云谏抬起头,看见了那个小女孩。
三天过去。
小女孩第一次对他说话了,冷不丁地问:“咦,今天你怎么没杀那个人?”
第173章
小女孩定定地凝视着他,眼神冷漠,并不像是个孩子,像是个成人的灵魂被装在孩子的身体里。
岑云谏没有吃惊,也没有问别的,平静地回答:“杀了也还会出现,杀不杀没什么区别吧。我不杀他也会自己消失。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是不是也应该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谁?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在这里?你为什么在这里?”
小女孩觉得不划算地挑了下眉,说:“我只问了你一个问题,你却问我这么多,我顶多答一个,你想一下你到底要问哪一个吧。”
岑云谏紧抿嘴唇,思忖了片刻,问:“那我换一个问题吧,你要怎样才愿意跟我交谈?”
小女孩笑起来:“哈哈哈,我心情好的时候就愿意跟你交谈喽,等着吧。”
岑云谏:“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你身边那个也不是活人,你不会觉得寂寞吗?因为寂寞,所以你把我困在这里陪你?”
小女孩好笑地看着他,沉吟,说:“我们昆仑弟子,举凡能够修炼得道的,哪个是耐不住寂寞的?反而是你觉得很寂寞吧,不然你也不会反反复复地想那个人。”
那个人?澹台莲州?岑云谏下意识想要矢口否认:“我是有点想他,但不算特别想。”
小女孩来了兴趣:“他长得很好看,他是你的什么人?老师?兄弟?朋友?还是孩子?”
岑云谏被问住了。
澹台莲州算他的什么人呢?
他的道侣?
不算。
他的朋友?
成过亲怎么还能算是朋友。
他的爱人?
他在杀了澹台莲州的那一刻就不再把澹台莲州当爱人了吧?
他明白,他是对不起澹台莲州的。
后来他也控制不住地设想过,当时是不是还有别的办法能够救下澹台莲州,只是麻烦一些。
他不让自己去这样想。
不能后悔。
就应当当机立断。
小女孩催促他:“你要是不回答我的问题,我以后就不跟你说话了。”
岑云谏只好模棱两可地说:“我跟他成过亲。”
小女孩惊讶:“啊?是你的道侣啊?那你还能那么干脆地下手杀了?”
岑云谏反问:“因为我知道出现在这里的他是假的,既然是假的、来迷惑我的,为什么不可以杀?”
小女孩哑口无言半晌:“昆仑是怎么教出你来的?这么冷血?就算是假的,面对你爱的人,要下杀手,你也应该会犹豫一下吧。”
岑云谏顿了一顿,说:“他不能算是我爱的人,我对他都能下杀手,大抵我是不算很爱他的。”
小女孩:“……”
也不知为何,他感觉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带刺的血:“为了昆仑,杀了他就是最好的选择。”
明明小女孩没有问,是他自顾自地在回答。
小女孩淡定下来,又问:“他是做了什么阻碍昆仑的事,才让你必须杀了他?”
岑云谏已经八百年没有跟人说起过澹台莲州了,世上唯一和澹台莲州有关的人就是江岚,江岚也老了,他们从没提起过关于澹台莲州的事,兴许江岚已经忘了吧。
为什么他没有忘记澹台莲州呢?
岑云谏想不通。
他活了八百多年了,他有足够漫长的时间去忘记澹台莲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