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云谏:“把剑放下。”
澹台莲州:“不放。除非你放过它。”
两相对峙许久。
“放过它不可能。妖魔就是妖魔,它现在尚算孱弱,在你面前装模作样,你怎么知道它以后不会行妖魔所为?你打算到时候再后悔吗?”
“它在路上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害我,它没有,我信它。”
“妇人之仁。你就不觉得蹊跷?一个妖魔处心积虑地跟随在你身边。此妖元种已定,灵智开启,它未必不知道你是谁,其中必有阴谋。你信它不信我?”
信你?
信你然后被你杀了吗?
澹台莲州轻嗤一声。
岑云谏不懂,澹台莲州为什么不信他。
“你真以为你挡得住我的剑?”
“挡不住也要挡。你这一剑我觉得不对,我就要挡!”
澹台莲州咬死不肯松口,那么,就只能由岑云谏作了一步妥协,他硬生生地把剑拔弩张的强硬“弓力”举重若轻地一点一点卸下来。
斩妖除魔是他的准则,不光源自父母之仇,更是他作为仙君领袖该要树立起来的道德标尺。可是,眼下他能怎么办?
澹台莲州弱小到让他无法抵抗。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弱小又不自量力的凡人,弱到他一点也不敢发力。
这个小妖不配跟澹台莲州比。
岑云谏想到一个折中的办法,冷静地说:“我不杀它也可以。我给你和它之间结一个言灵之契,从此它服从于你,生死掌在你一言之间。”
那不就成了主奴吗?澹台莲州矢口拒绝:“不要。”
岑云谏只愿退到这一步:“那我杀了它。”
身受重伤的白狼深喘一口气,它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脚步踉跄虚弱地走到岑云谏面前,低下头,做出同意的动作。
澹台莲州:“……”
岑云谏睨视一眼这只白狼,再看着澹台莲州,用眼神说:这妖魔自己都同意了,你还要犟着吗?
难道是他自己钻牛角尖了?澹台莲州一时间下不来台。
岑云谏收剑,他迟疑了下,也收了剑。
岑云谏挥手一指,白狼眉心伤口里的鲜血如一丝红线般被抽了出来,缠在他指尖,他对澹台莲州说:“伸手。”
澹台莲州伸出手。
岑云谏在他掌心快速画了个言灵驱使的契纹,血红的契纹呼吸般明灭,又说:“咽下去。”
澹台莲州把掌心往唇边一递,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这团契纹像是变成了一颗活的小汤圆,他刚张嘴就跳进他的嘴巴里,滑溜滚烫,嗖的一下就钻进了他的腹腑,烫得他难受了一下。
澹台莲州没有灵力,岑云谏只想起来这个不需要灵气的法契。
岑云谏叮嘱:“这个言灵契你知道要怎样驱使吗?应当……”
话还没说完就被澹台莲州不给面子地打断了:“我知道。我在藏书阁看到过,不用你教。”
被堵回去的岑云谏便不再多言:“那好。”
澹台莲州又咄咄逼人地问:“仙君,我只是请你来吃个饭的工夫,你不光对我的伙伴打打杀杀,还把我的宫殿拆了,这很无礼吧?”
岑云谏:“……”
他捏了两个法诀,挥了挥袖子,地上的坍破的屋屑便自行补上了断壁残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修复如初。
宫人们再次惊叹。
澹台莲州不再管他,心疼地把自己的断剑捡起来,问:“这个呢?快给我修好。”
这不是昆仑那儿别人都不要的那种剑吗?岑云谏说:“我给你再送一把新的过来。”
澹台莲州倔强地说:“我就要这把。”
岑云谏原想说“那我带回去给你修”,还没来得及说,澹台莲州却自己回答了:“算了,我自己想办法修好。就是你用仙力补好,看上去一样,也不是之前那把剑了。”
岑云谏总觉得澹台莲州仿佛意有所指,但他却无法解读究竟是什么。
澹台莲州为什么性情大变,究竟隐瞒了什么?
岑云谏现在消气了一些,语气软和下来,将一面巴掌大的双凤衔枝图案的青铜传音镜放在桌上,不作任何解释,接着转身走出宫殿。
澹台莲州一步也不送他,看着他在宫殿门前乘上紫云车飞而离去了。
……
过了许久,宫人们还是不敢靠近。
澹台莲州把小镜子收进袖子里,再去查看白狼的伤势,说:“你看看你,真够倒霉的,一而再再而三地遇见这样的事。”
白狼这会儿又不乐意搭理他了,澹台莲州说:“坐下。别动。”
白狼便如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瞬间桎梏住,按照他所说的话,终于不乱动了。
在他的语言驱使下,白狼前所未有地乖巧,澹台莲州非常顺利地给它清理、缝补好伤口。
澹台莲州在地上捡到一颗碎掉的狼牙,这颗牙是白狼原形大小的比例,足有一尺长,灿白的隐隐闪着金属般的光泽。
得安回去吗?他让白狼张开嘴看看,发现这家伙嘴里已经长出了新牙。
忽然间,一个大胆的、但他觉得应该行之有效的想法,随着牙尖上的光闪进他的脑里。
杨老将军在碎月城时因为没有铜铁补给,不得已之下,只能用妖魔的爪牙炼进刀剑之中,那么,他是不是也可以这样做呢?
澹台莲州便拿着这颗狼牙去找杨老将军。
杨老将军道:“或可一试。”
又说:“原来小白还是个小狼崽啊,竟然换了乳牙下来。真是看不出来。只是你这把削铁如泥的好剑,怎么就断了呢?”
澹台莲州道:“万物皆是如此,时间久了,自然就断了。”
杨老将军自夸说:“我们碎月军中,我的炼剑技艺最好,王子等着,我亲手来帮你锤一把新剑。”
岑云谏来了昭国这件事,除了王宫里的人没人知道。就是在王宫,也只有小部分人知道。
王后回宫以后将宫中治理得如铁桶般密不透风,她命令不能外漏,就没有人敢对外界透露半个字。
所以,即使是王都的百姓,也只是有人看见了一片紫云落入宫中,大家还交口议论说,一定是因为他们的王子得上天眷顾,才会在回国之后,各种吉祥之象连连发生。
他们昭国有莲州公子真是太好了。
而杨老将军接下炼剑的任务后,除了日常出操训练,其余时间都泡在冶炼室中,挥汗如雨地帮澹台莲州炼剑。他怕自己一个人干活儿太慢,还是找了别人一起。当他休息的时候,就让军中其他技艺比较精湛的工匠来代替,三个人轮班,十二个时辰不停,花了三个月的工夫,终于把新剑炼成,送给澹台莲州。
再拿到手的这把剑较之以前大有不同,金属剑身在光的折射下有羽毛般的银白浅金的纹路,杨老将军还给他的新剑做上了玉璧剑镗与剑把,按照澹台莲州的手指刻出恰到好处的凹槽。
以指弹之,铮声如龙吟。
杨老将军用妖魔骨爪炼过那么多次剑,这也是他见过的最好的一把,赞叹说:“好剑!”
澹台莲州亦爱不释手。
杨老将军说:“王子给这把剑取个新名字如何?”
澹台莲州毫无犹豫地想好了:“嵚危几岣嵝,深蔚似琅琊。取自‘狼牙’的谐音,就叫‘琅琊剑’吧。”
杨老将军鼓掌而赞:“好名字。”
就在白狼伤势大概痊愈、澹台莲州喜获新剑的第二天傍晚。
仙君又来了。
第31章
岑云谏来之前,还用传音镜事先告知了澹台莲州,说是某日某时辰要见他,让澹台莲州预先做好准备。
澹台莲州回:“我那天已经跟别人约好了有事,改不了,你换个时间吧。”
岑云谏则说:“我也改不了。”
澹台莲州不以为然地说:“那你到时候直接过来找我吧,我应该在夕歌城外面的东山上。”
虽不讨好,但也没必要交恶。
毕竟昭国供奉昆仑,也没见哪国君王得罪仙人。
就当是个认识的人这样。
这三个月间,澹台莲州没有闲着。
他先把自己的“门客们”逐一安排好:
秦夫人在王都落好户籍,安顿了姐妹们。两个月前被王后召见,澹台莲州也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反正相谈甚欢,便被留在了王后身边侍奉,每日神采飞扬地乘马车往来于新家与宫闱。
澹台莲州帮碎月军在城郊要了一座山头,给他们造军营用。
本来这群人被困在碎月城三十多年就被锻炼了出了极为可怕的资源利用能力,用破烂都能给你搓出军工用品来,用黄沙都能给你种出吃的。
如今有了澹台莲州这个金主,更是如虎添翼,一个个热火朝天地干活儿,不过三个月的时间,军营房子造出来了,田全部种上了,鸡鸭鹅牛羊全部养上,已经收获了第一茬菜,派小飞过来请澹台莲州去高高兴兴地吃了好几顿饭。
而孟白乙已从城主摇身一变,终于得偿夙愿,当上了武官。
他二话不说把他的骑兵营扎在了碎月军军营的附近,把之前击败幽师以后缴获的马匹养一养,还有那些战车也得修一修,也得修好一阵子哩,每日军营里都是叮铃哐啷,敲敲打打。
香香跟兰药都住在宫中,王后做主,把一个带水池的宫殿分拨给小象住。澹台莲州把兰药当成自己的“养女”,对于他三十岁的内在灵魂来说,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论年纪的确够当他的女儿了。
澹台莲州对兰药没有任何要求——孩子最好单纯地做个孩子,送去上学,包括写字、劳动,每天开开心心的就好。他同父王说,在昆仑,男女弟子一视同仁,都是一起上课的。
阿鸮仍跟在他身边,也住在宫中,他立志将来等莲州公子做了昭王以后要当近卫亲兵,不可以给清泉村的人丢面子。如此,结识了宫中不少士兵,最近一边在认字、学规矩,一边在勤奋地练习箭术。
至于黎东先生,王上本来要给他授职,圣旨都写好了。他自个儿看不上,竟然婉拒了。
夏初那会儿,他在城里找了棵大榕树,在树荫处铺上块草席就开始讲课。各地聪慧而有抱负的学子闻风而来,纷纷拜在他门下学习,他讲了几天公开的课以后,表示天气渐渐炎热起来,他年纪大了,熬不住啊,该收摊了。
然后抚须慈祥和蔼地问学生们:王都的房租贵否?天热否?路费可有剩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