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孩子结伴而来。
二王子今年九岁,长得瘦而高,细眉细眼;三王子小一岁,今年八岁,身形微胖,一张圆圆团子脸。
两人先是规矩地给父王行了礼,道过早安。
昭仁王把两个孩子召到近前,问了两句吃过早饭没有,见两个孩子扭扭捏捏,眼神不住地往小象身上瞟,可算是明白了——这哪是来看他们父王的?这是想来找小白象玩呢!
昭仁王成其美地说:“去与你们王兄问安。”
澹台莲州自然已经看到他们了,见他们怯生生走到跟前,放下笛子,主动说:“你们好。”
二王子与三王子依偎在一起,彼此鼓起点勇气,齐声道:“王兄好。”
光是跟这位优秀的兄长说上话,就已经足够让他们感到满足了,两个小孩激动得小脸蛋一下子变得红扑扑的。
自澹台莲州回来,他们虽见过两次面,可是都没说上几句话。
他们眼眸晶亮地仰望着澹台莲州,充满了羡慕和崇拜,脚尖儿已经不由自主地朝向了小白象,出卖了他们的意图。
澹台莲州并不讨厌两个孩子,问:“你们是想跟小象玩吗?”
三王子先勇敢地点点头,不敢吱声的二王子才跟着点了下头。
澹台莲州温温柔柔地说:“那我带你们跟它玩一会儿,有些危险,要听话,我不让做的事情就别做。”
俩孩子用力点头。
对于两个弟弟,澹台莲州并不讨厌,也不算喜欢。
他挺不理解的是,看上去父王很喜欢母后,可是又能纳了好几个妃子,与他们生下别的孩子。
他见过那两位爱妃,并非出于私心,只从客观来说,左看右看,他都觉得从相貌、气质与才华来说,都远不如他的母后。
父王有过母后,怎么能瞧得上不如她的女人?
母后不甚在意地与他说:“你父王找别的女人,倒不是觉得那些女人比我好。对他来说,女人就像是玩具,跟好不好没关系,没玩过的他就想玩玩看。”
她轻嗤一声,也不知道是笑别人还是笑自己。
然后话题转到他身上:“你岁数也不小了,既然跟之前的分了,什么时候再找一个?”
澹台莲州极是认真地说:“我想自己找。我跟父王不一样的,母后,我想找一个相爱的人相伴一生。”
他们都觉得,他作为王室之子,传宗接代、繁衍生息是他的责任。
然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他既亲身体验过被人当作掌心玩物的滋味,又怎会这样去对待别人?假如哪天他要再与谁成亲,那必然是因为真心地想要珍惜对方。
不过,他现在完全没有想要再去与谁相爱的想法。
并不是因为遭遇了一次被抛弃而心有余悸,就是纯粹地不兴念想,好似心中爱这一块已经空掉了,不知何时才能补上。
很快,澹台莲州带着两个弟弟玩了起来。
一片明朗的笑声中,一个细微的鸟叫声被混杂着钻进兰药的耳朵,本能地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没听清,迷惑地抬头望过去。
屋檐上站着一排小鸟,正在合着澹台莲州的笛音蹦蹦跳跳,唧唧啾啾。
她皱起眉,心想:是我听错了吗?
她好像听见有其中有只鸟儿在说:哈哈,这个凡人还挺有意思的嘛。
回去以后,昭仁王绘制了一幅父与三子嬉戏图,迫不及待地摆在了侧厅的错金银虎噬鹿屏风底座上,意欲让大臣们在欣赏他高超画技的同时,感受到他与大王子之间的父慈子孝。
昭仁王最近不可谓不春风得意。
从澹台莲州回到王都开始,这三个多月间,他的风评之好,达到了迄今为止的巅峰。
他甚至敢去听公卿士大夫乃至盲人乐师进上的民间言论了,因为如今不乏有夸奖他的,譬如:王上本人虽庸,但是胜在生了个好儿子,而且也不嫉妒他的儿子,原来还是有优点的啊!
昭仁王听完,每顿用膳可以就着这些美言多下一碗饭。
还有言道:王上不如向莲州公子学习。
昭仁王想:说得很有道理啊!于是难得地关心起朝政事务。
一日,他在王后处遭逢冷遇,回去与一爱妃谈及此事。
这位爱妃来自幽国,温柔解语,与他说:“听闻大王子仁恕正直,虽迎战,却有不杀俘虏之德,王上何不学之呢?”
昭仁王不解其意:“如何学?”
幽妃道:“幽国的使者找到我,说他只命令幽师守卫边境。幽师的冒进皆是周蹇一人独断、好勇斗狠的轻谋,他亦勃然大怒,恨不得亲手杀之而后快。
“幽王说,既然大家已经打过了,之前的恩怨就算完了。假如您能把周蹇这个恶贼送回去,让他亲自来杀出出气就再好不过了。我真心希望幽昭两国之间缔结友好盟约,大王以为呢?”
昭仁王听得一愣一愣:“甚……深有道理。”
他旋即让人拟旨,打算释放幽国将领的囚犯。
然而圣旨写到一半,王后就气势汹汹地到了。
鲜见王后这般气愤,直接将木简从昭王的笔下抽出来,扔进了还在燃烧的熏炉之中,将本来淡淡的沉水香拍得香尘四溢,弥漫在整个屋子里。
昭仁王惊得瞪大眼睛:“你、你这是做什么?”
王后大义凛然,施施然行礼道:“臣妾这是在阻拦王上走上灭国之道。您听上去赢得容易,因为莲州没有花您一个钱,没有要您一个兵,用区区不到四千的兵力,奇行险招,以己当先,士兵们跟随着他,不顾惜生死,方才取得了令人咋舌的战绩。
“他们九死一生才抓到了这几位敌国将领,您却因为一两句花言巧语就要放了?哪有这样的道理?百姓能不寒心?”
昭仁王被骂得蔫儿了,连声向她道歉,说不敢了。
由王后代为下令,严加关押幽国囚犯,并将那个幽国妃子以反间之罪下狱。
……
王后将此事知会给丞相晏猗。
晏相吓得直冒汗,回头忧心忡忡地跟裴桓商量:“不若我们早日推王子继位?”
裴桓道:“且不说不合礼法,莲州公子亦无意向。我不是同你说过了吗?你别看他性格貌似温顺,实则执拗得很,倘使他不情愿,那你无论怎样逼迫他都不成。”
晏相叹气:“看来我还不如想办法劝昭王提前让位。”
那么澹台莲州呢?
澹台莲州正在碎月军营。
碎月城军民安顿好以后就开始招募新兵,现下碎月军的名声举世皆知,来自全国各地甚至其他国家的一些尚武之士皆慕名而来,踊跃报名。
但碎月城不是谁都收的,还得先挑拣一番,一群汉子们在练兵场上比武。
他与杨老将军一起坐在台上观看,一时间,四处都是笑语欢声。
第37章
男人嘛,都爱打架,或者看打架。且见拳来腿往,虎虎生风,好不刺激。
杨老将军笑着笑着,又热泪盈眶了,道:“以前我困局碎月城的时候,哪敢想能有这一天?那时吃不饱,穿不暖,别说是添兵,能不减兵就很不错了。”
听说杨老将军那三十多年间在碎月城中从没落过一滴泪,自从回到故乡,他是见了一朵花也想哭,见了一座山也想哭——自然,要尽量避开他的士兵,偷偷哭。
澹台莲州拍拍他的肩膀:“以后会越来越好。”
又问:“不过,将军,你们已经打了三十几年的仗,还要继续打吗?我不是出于王子的立场,只是出于一个你的朋友的立场。你的性格并不激进嗜杀,你难道不想解甲归田吗?”
杨老将军实诚地说:“想也想的,您看,我这不是在军营后面种了不少菜吗?我每天都要去耙两锄头。
“但是,您对我的恩情重逾泰山,还没有好好报答您,我怎能弃剑还乡?我要为您继位做准备,提前为您练出一支得力的军队才行。
“而且,我打了三十几年的仗,您让我去做别的,我也做不来。”
澹台莲州颔首:“也是,无恃而不来,恃吾有以待也。不能幻想敌人不来进攻,而要寄希望于我方已做好准备,敌人根本无法对我们进攻。①
“谁知妖魔还会不会来犯,假如他们又来,我可不想让昭国有第二个碎月城。”
台下忽地掀起一阵喝彩声。
原来是比到了射箭,阿鸮力压群雄,拔得头筹,别人只是把箭射在靶子上就已经很厉害了,而阿鸮的箭不光劈开了前者的箭矢,更是穿透靶身,继而还击穿了后面的石墙,留下一道蜘蛛网状的裂痕。
手上拿着的是一把妖弓。
这样称呼是因为这把弓是用他们在碎月城时杀掉的妖魔筋骨制作而成,但自做成以后,就没有人能将它拉满弓。
杨老将军知道阿鸮箭术好,就把这把弓拿给他试一试,没想到被阿鸮拉了接近满弓,于是干脆将这弓送给了他。
澹台莲州的吸引力立时被勾了过去,眼睛一亮,站起身来,喊了一声:“好!”
他快步下台阶,走到阿鸮身边,惊喜地问:“阿鸮进步了好多!”
阿鸮的皮肤看上去比以前更黑了,他得一句夸奖就高兴得不知所措,脸蛋黑里透红:“阿鸮,想、想帮忙!公子才厉、厉害,阿鸮比、比不得。”
阿鸮今年才十七,比他矮半个头,在澹台莲州看来还是个大孩子,笑道:“哪里?我扪心自问,我的射艺可不行,阿鸮比我厉害,前途无量。”
这一年半来,阿鸮苦练箭术练得很辛苦,手上磨得都是血泡,拉弓拉得肩膀胳膊疼。
这些日子有多辛苦,现在被莲州公子称赞就有多满足。
公子身边围着一群厉害的人——黎东先生自不必说,出谋划策如鬼神之笔;秦夫人筹算一绝,就是后来他们的队伍扩充到三千多人,她还能把所有人都安排得妥当;杨老将军与碎月城的人还有孟将军都是极其出色的将士;连年纪最小的兰药妹妹,都能沟通禽兽,把妖军地点和数目都摸得清清楚楚。
只有他,好像是个无用之人。
总是派不上用场。
阿鸮揉揉婆娑的泪眼,正要回答莲州的话,却没发觉一片阴影落在了他们的头顶。
突然,他被狠狠地推开,听见澹台莲州冷声道:“阿鸮!躲开!”
在旁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澹台莲州往天上出了一剑。
一声铮鏦!
数片被切断的羽毛飘落下来。
半妖半人的鸟妖饶有趣致地盯着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尖牙。
澹台莲州一见他的相貌,脊背一寒。
这青蓝色的短发,和一金一红的鸳鸯眼,与上辈子抓他的那个魔将何其相像,乍一眼看去,他还以为就是那个魔将。
仔细分辨能发现不是一只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