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妖怪封了二十多年的石门先是震动,然后是出现了裂缝,最后一鼓作气,终于被撞碎,碎成了一地大石块。
从荒城中涌出来的人从乱石堆中踉跄地爬过去,来到城外,一眼看到的就是如火如荼的战场之上,玫瑰红的朝霞一抹一抹,涂满穹边。
在狭窄逼仄的荒城里,他们连头都不大敢抬,更别说欣赏从一望无际的地平线上升起的朝阳。
真美啊。
美得让人流泪。
美到他们已经无暇去害怕妖魔的叫声。
明明这是他们以前闻之而双股战战的声音。
值了。
能看一眼这样壮美的朝阳,又重新做回了个铁骨铮铮的硬汉,就是死在这里也无妨。
澹台莲州此时却依然凝重,无法放松。
这次的妖魔等阶比上次碎月城遇见的要高一些。
更何况还有数个妖长和一个魔将坐镇,以他被送来的时辰来看,最快的话魔将不过一个多时辰就会过来了。
这一个时辰就是黄金时间,如今已过去了大部分,应当快要到了。
他得赶紧安排城里的人都走掉。
忽然,有人尖声骇叫起来:“有个白毛大妖魔冲过来了!”
不对啊,这跟澹台莲州说的不一样。
魔将这么快就来了吗?
才生起的希望像是被浇了一泼冷水,一下子简直要熄灭了。还好他们身边的碎月城将士依然面不改色,让他们稍微定了定心神。
碎月城将士对他们翻了个白眼,道:“那不是妖魔,那是莲州公子的神狼坐骑!”
那白狼披一身黑铁甲叶,一看就极沉,却丝毫不影响它身形的矫健与迅速,只见它飞踔奔腾,如脚踏风雷般,伴随着甲片碰撞的铿锵声,旋风似的来到澹台莲州的身前,却不停下,到澹台莲州面前时猛一掉头,而在它转身的刹那,澹台莲州点足跃起,骑到它身上。
澹台莲州身着满是灰尘的粗布破衫,头发也仅仅用布条系住,却丝毫不减他的威武,他高高地举起剑,剑身折射金色日光,霎时间,仰望着他的人恍惚看见那剑仿佛把太阳刺了下来。
并且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指令是什么意思。
在突如其来的转瞬即逝的全军静默中,澹台莲州剑指前路,劈开金光,道:“全军开拔!”
众人应和,恨不得喊破嗓子似的:“冲!”
而他本人却是一人一狼,扎进了想要聚拢的妖兵之中,硬生生地冲散。
他一个人就堪比一支训练有素的精锐骑兵队伍,可只有他一个人又是决计不可能成此局面。
两拨人已经汇聚到一起,汇聚作一股更强大更紧密的人类河流。
无需命令,他们在齐声呼唤着他们内心深处最能让自己变得勇猛无畏的号令,只需要念出来,就给他们补充了无尽的力量:
“回家!”
“回家!!!”
“——杀!!!”
第45章
“怎么又来了?”
韩阳羽听禀告说,昭国王后还在山下求见,不禁不耐烦地抱怨道。
昭国国君与王后从三个月前就用转言、写信等等求他去对抗大妖魔,救助王长子。
怎么可能?那是他打得赢的吗?他为什么要为了凡人的一两句请求而断送自己的性命啊?韩阳羽如此利益斟酌,毫无犹豫地否定了这件事。
然后装成不在,不知,能拖就拖,拖着拖着自然就不了了之,无需处理了。
国君被他给拖得回了王都,但是王后却留了下来,像枚钉子一样扎在山门脚下,每日锲而不舍地过来拜访。
这些凡人真是太烦了。韩阳羽心想,仍然不打算见人,他还在为最近灵石的产量与品质又下降而发愁呢。
这女人闹得连在矿洞里工作的修士们都纷纷听说了。
“听没听说外面那个是昭国的王后?”
“又是来求仙问道的吗?”
“不,听说是来请修士救她的儿子。”
“我们不加入人间界的战争吧?”
“似乎不是因为人族的战争,而是被妖魔抓了。”
“啊?!在外面抓的?”
“好像是在昭国境内……”
“嘶……怎么会有妖魔出现在昭国的境内?韩置守没发现?”
老虞加入他们的谈话,老成持重地道:“多半是发现了,但不想管。
“反正上面的人又不会发现,也不会在意。”
有人唉声叹气,有人心戚戚然。
他们这些无甚法力的修士算个甚?
其实没比凡人要好到哪里去吧。虽说有那么一丁点法力,但是远称不上是神通。要是轮到他们遇险,或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想必门中也不会特意来救他们。
老虞还感叹:“可怜了那位母亲。”
便有人笑着说他:“老虞,你怎么回事?你是因为偷偷去附近的村镇去得多了吗?感觉你接触多了凡人,六根又不干净起来了。”
接着又有人附和:“是啊,老虞,我看你还是少去些吧,若是被发现了可就不好了。你别是还想管昭国王后的事吧?”
老虞相当有自知之明地说:“这轮得到我管吗?我可管不了。”
但他还是忍不住在脑子里设想了一下,假如他是嶙川置的置守,他会做什么……起码他不会像韩置守一样玩忽职守,败坏仙门名声。
他一闭上眼睛,眼前莫名地浮现出他在下山时瞥了一眼所见的场景,那个王后带着许多百姓在阶下跪求仙人出面。
他听说数千年以前,大概是前前前任昆仑仙君,与大地上的第一个国家建立起庇护与被庇护的联盟关系时,似乎跟现在不大一样,那时一切规章都不繁冗,凡人见仙人没这样难。这还是他从凡人口中听得的一些故事,很有意思。
那时的修士好像没有现在这样不沾凡尘,还会时不时地主动现身在人间,做一些斩妖除魔、清恶扬善的事情。
不知真假,无从考据。
下午,韩阳羽找到他:“老虞,你这两个月做工不大卖力啊。”
老虞无可奈何地说:“您也见了,我们每天都夜以继日地做工,哪有不卖力。”
韩阳羽:“谁知道是不是在偷懒……这样吧,你去把山下那些个麻烦的凡人给赶走,让他们别再来了,我就原谅你这阵子的过失。你不是蛮喜欢跟凡人混在一起的吗?正适合你去办。”
这还能说是他的过失了?
老虞气闷。
韩阳羽颐指气使完了,犹在自顾自地说:“打他们来吵以后我就倒霉了起来,兴许就是他们把晦气给带过来了。”
-
老虞遵命去见昭国王后。
近了看,才发现真是个美人,依稀还有点脸熟,仿似在哪儿见过。
王后在忧虑中整个人瘦了两圈,反衬得衣裳过大了,她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容色憔悴,见到仙山上终于下来人,殷勤地上前去问:“仙人可是愿意见我们了?”
老虞:“我不是嶙川置的置守,置守让我过来转告一声,说他不会见你们。我们仙人不通凡尘,若是那妖魔还在昭国境内,我们一定会管,可惜他已经逃之夭夭,我们无从追寻,没办法管。所以,王后,请你回去吧。你就是在这儿继续求也没有用,不如保重身体。”
王后仍不死心。
一方面,也是她看出来,这次前来赶人的仙人跟之前的不一样,没有那样眼高于顶,跟她说话也是和和气气。
王后双手捧着一份信,道:“我愿奉上人间的珍宝,但请您帮忙转交信件。”
老虞摇了摇头说:“置守不会看的,不要浪费了。我用不着珍宝,不能骗你的东西。”
王后解释说:“不,不是给嶙川置的置守,我是想托您给昆仑的一位仙人送信。他是我儿的旧识。不瞒您说,我儿以前在昆仑仙山上待过十三年,在你们仙门中亦有旧识。我曾见过一面,他或许会愿意帮忙救助我儿。”
啊?
在仙山上待过?也是个修士?还是凡人?
昆仑剑宗哪有凡人?!老虞刚果决地想完,立即记起来了——不,不对,有的,还有真有个凡人。
忽然间,一个很是不妙的猜想闪进他的脑袋里,使他的脸上浮现出怵惕急遽的神色,他问:“敢问你的儿子认识的那位修士姓甚名谁,我看我是否知晓。”
王后道:“岑云谏。……读作岑云谏,写成什么我并不清楚。身高大约八尺多,凤目英鸷,佼佼不凡。”
岑云谏。
昆仑剑宗还能有几个岑云谏?
就一个。
几千年来也只出了这样一个二十岁就当上仙君的不世天才。
与他有关系的凡人也只有一个!
那个总是脸上挂着傻乎乎笑容的凡人居然是昭国的王子吗?
眼下也不是细想这些的时候。
虽说昆仑上下人尽皆知凡人离开了仙君,可毕竟两人成亲一场,仙君未必不会在意。他听说仙君对凡人伴侣很是不错,各种天材地宝毫不吝啬地花在对方身上。
老虞回过神,默不作声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后不知他这反应是何意思,以为不妙,连忙问:“怎么了?这人是有什么问题吗?他是谁?”
老虞一时震惊,还未反应过来,就先说出口了:“他是我们昆仑剑宗的下一任掌门,修真界的新一任仙君。”
王后:“啊?仙君?”
老虞没空解释,拱了拱手,匆忙道:“我这就回去禀告。你且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