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澹台莲州敛起了剑意,周王也才如梦初醒般地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诸侯国的一个小小太子面前犯了蠢样,颜面大失。
澹台莲州此时并不算很有醉意,但显然也被醉意所影响了,他的眼眸湿润而明亮地盯着周王,连那种温柔也变得诡异起来,似笑非笑地问:“您怎么在这儿?”
周王这时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硬着头皮,直视着澹台莲州的目光,还抵死不肯承认地说:“恰好路过而已。昭太子突然开门,倒是把本王吓得摔倒。”
澹台莲州不道歉。
周王也不敢讨要。
澹台莲州问:“您可有受伤?”
周王忍不住不去摸作疼的腰骨和屁股,感觉仿佛在被澹台莲州步步紧逼,心下紧张不已,生怕澹台莲州把人叫来。万一他这一行为被那些人烦人的史官给记了下来,那他岂不是要遗臭万年?
周王若无其事地说:“没有。没有。”
周王满脸通红。
既然周王都装样子了,澹台莲州也勿以追求,向他拱了下手:“那我可否能够继续更换衣服了?”
周王不敢再看。
他因为一时色心,打乱了计划,还丢了个大丑。
等诸侯国的使臣都离宫很久以后,他初时浸在那种羞惭的情绪渐渐转变成恼怒,恨恨地将所有错都归结到澹台莲州的身上。
本来只是有五六分想要把昭太子扣留下来责罚,但在这不理智的恼羞成怒的趋势下,一下子涨到了十几分。
他非要找回这个场子来。
澹台莲州坐上出宫的马车,驶向宫门时,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放在胸口衣襟里的镜子又发出岑云谏的声音:“你在凡间时常遇见这样的事吗?”
澹台莲州:“!”
他掏出镜子:“你一直在听吗?”
岑云谏:“方才听了一会儿。”
澹台莲州:“一般也不至于那么失礼,至多是向我丢花掷果而已。大多是小娘子与我示好。被男人窥探是第一回。”
岑云谏:“这周王好色荒淫,连别国太子都偷窥,品行委实不端。”
澹台莲州太了解岑云谏了,以至于这几乎没什么音调起伏的一句话里,他就隐约听出了岑云谏似乎在生气,转念一想,又觉得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刚想着,就听见岑云谏不满地问他,而且又是带着不自觉的教训的口吻:“莲州,你作为一国太子,将来还要当国君,你的脸面就是国家的脸面。你受到这种羞辱,怎么能忍气吞声?就这样当作没有发生了吗?”
澹台莲州一笑而过,无所谓地说:“要是被许多人瞧见也就罢了。如今只是一场秘事,难道我要去大张旗鼓地宣扬开来?或者揍周王一顿?
“再接着呢?两国开战?
“不管谁胜谁负,都会死不少人。
“只要我装成不知道就好了,就能少死许多人,这不是很划算吗?”
岑云谏颇为不赞同:“那会让人觉得你软弱好欺。”
澹台莲州刚要回答,马车突然一个急刹车,他坐在车里都趔趄了一下。
这是怎么了?
澹台莲州随手扔下镜子,揭开帘子往外看。
他们的马车被卡在了外宫的宫门口,最后一道门。
几十个士兵包围着他们,为首的高声道:“昭国护卫出门时多有不恭,有失礼节,请太子将他交出来,接受我们的惩罚。”
槊尖直指着赵蛟。
澹台莲州见赵蛟肩膀的衣服已经被划开了一道口子,电光石火之间,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
赵蛟不是个读书人,没什么涵养,此时已经暴跳如雷,一个没忍住,骂了几句脏话,粗声粗气地为自己辩解:“太子!我什么都没做!他突然刺过来,差点把我刺了对穿,幸好我反应得快,不然就直接被他扎死了!”
对方却进一步抓住他的小辫子:“天子葬礼刚过,你竟然就敢在王宫门前口有不敬,满是污言秽语!该死!”
可把赵蛟气了个够呛。
澹台莲州步下马车,先礼道:“卫官息怒,我想我的下属一定没有侮辱周国的意思,他虽是个莽人,可心底纯善,古道热肠。我不认为他的礼仪会出错。
“想必其中应该有什么误会吧?”
卫官沉声问:“您这样说,难道是指我们周国弄错了吗?”
“太子,王上只罚你一个下属留下受责,不殃及你,已经是宅心仁厚了。你还是从命吧。”
赵蛟不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明白自己的性命在此时岌岌可危。他扭头去看昭太子的脸色,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澹台莲州的脸色冷极了。
周王这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在对他说:治不了你,还治不了你身边的扈从吗?
他自己被偷窥也生气,忍就忍了,但想要害他的手下的性命,他忍不了。
澹台莲州被气笑了,道:“从命?从什么命?
“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的人一根汗毛。”
周国士兵们纷纷拔出武器,指向他,犹如搭起一个荆棘囚笼。
澹台莲州手无寸铁,却夷然不惧,不光他不惧,护送他的扈从也没有一个人露出畏死之色。
澹台莲州是什么人?
只有在场的亲卫兵们亲眼见过他驰骋战场的英姿,他们就是面对妖兵魔将都敢往前冲,更何况是一群和他们一样的凡人。
且就他们看来,这些个看守王宫的周国士兵怕是一个个都是立仗之马,连花架子都摆不太好的那种。
打就打,跟着太子冲就是了,他们拼死都会把昭太子送出去的。
周王这样不仁义,澹台莲州也不想给他留面子了,直接正气凛然地说:“周王在我更衣时偷窥于我,我本为了他的颜面,不欲声张。他却污蔑我不讲礼仪,要杀我的属官,哪有这样的道理?”
原本指着他的刀槊立时软了下来似的,士兵们面面相觑。
澹台莲州又问:“我究竟哪里有失礼仪,还请卫官仔细道来。”
卫官也是个周国的贵族子弟,此时已惭愧得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再被问了一遍。
澹台莲州伸手捏住他的槊,按了下去,问:“你要为了这样的荒唐的理由,在史书上留下一笔吗?”
卫官收起了武器,给昭太子放了行。
终于离开了周王宫。
澹台莲州马不停蹄,直接率人离开周国王都。
赵蛟有空跟他说话,把大头探到他的窗边,傻不愣登地问:“太子,你最后怎么问他你哪里有失礼仪啊?他不是在污蔑我吗?”
本来怒气沉沉的澹台莲州闻言,破了功,总算是转怒为笑。
第61章
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界,不好太张狂。
澹台莲州连夜赶路,想要快一些离开周国。连着几日他都没睡,为了赶路,也骑上了马,还让白狼每日去高处巡视,警惕敌人。
连他身边的一个护卫都没能留下来,周王自觉大失颜面,好几日里都脾气阴沉。
卫官向他禀告说实在是没有挑出错漏,他想把人责罚一通,却被其父亲拦了下来,受了五鞭子的罚,又撤了职。
卫官隐下昭太子出宫门前最后说的话,并未告知,毕竟这也丢周国的脸。
而澹台莲州在城门口所说的话也不知怎的,竟然在外面百姓间传开了,隔了好几日,终于传入了周王的耳中。
他当即暴跳如雷,拔剑恨不得杀了昭太子。
可惜昭太子此时已经离去两三日,一时半刻,他绝无可能找到昭太子以泄他心头之恨。
于是他转念一想,都是因为那个男宠向他献计,却又没有能力完成,才害他出了大丑。
这时,周王才发现,他在哪都找不到男宠在哪了。
其人早已逃之夭夭。
这回他只能自己想主意了,于是找到大臣商量说:
“昭太子仗着自己貌美,在外污蔑于孤。百姓们见他姿容,多半会被他所迷惑。他如此狼心狗肺,孤不想善罢甘休。”
“这下可要如何是好?”
这话骗骗平头百姓兴许有用。
哪能骗得过在朝中多时的大臣们,谁没听说他私底下的名声?谁家有生得美的孩子,都不敢让他见着,生怕被他召进宫中做了玩物。
一位老臣向他进言说:“昭国国力胜于我国,王上三思。”
周王不乐意:“你这是让孤忍了这口恶气吗?孤是天子,诸侯国原就有不臣之心,不如借此机会杀杀他们的锐气!这昭国国力哪有那么强盛?在没有这昭太子的时候,他们都险些被幽国兵临王都了。”
“他们如今能战无不胜,还不是依仗着昭太子的指挥吗?”
“昭太子就是蛟龙之首,斩了他,昭国军队未必能打得过我们吧。孤倒是觉得机不可失,正是肃清各国,让他们见识见识谁才是天子国的时候!”
只言片语并说服不了老臣,他坚持道:“不可啊!陛下!”
“昭有杨、孟二将,都是非同一般的将领,真的打起来的话,胜负还未可知。”
他说得很是含蓄婉转,仅从那满是皱纹、浸满忧愁的皱纹中在不作声地表达他的看法:周国绝对会输。
他们的新王怎么会是这样一位狂妄自大的人呢?
他很羡慕昭国百姓,将来能拥有一位爱民如子的国君。
老臣劝道:“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王上年纪尚轻,得戒其前两者。”
周王却不屑。
约束君子的规则那正是他们这些坐在高堂之上为了管束别人而制造出来的,他自己为什么要遵守?
但他此时也有点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