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分海警救到了周小姐还不算结束,他们留心报警人说的手机,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这片海域。
报警人说:“手机有许多罪证,能不能打捞一下?”
什么罪证他们不知道,打捞死者遗物这件事本来就是他们范畴之内,便全力寻找那部手机。
不过两分钟,一部紫色手机被打捞了上来。
浸水有点严重,稍微晃荡两下,屏幕蜿蜒而下的都是水渍,不知道交给技术科能不能紧急修复。
——
回程的车上,周家人还惊魂未定。
当江雪律问起前因后果时,周家人也许是想有一个宣泄慰藉的口,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周眠洋黯然神伤:“其实我姐姐有这么一天,我们都有预感,她最近总是发呆、叹息,天亮前早早就醒了,她每天跟我们聊天的时间越来越少,越来越沉默寡言,精神状态日渐下滑。”这是一种自我封闭,赫然是不祥的预兆。
周家人点了点头。
江雪律在想,怎么斟酌地开口,才能显得不突兀:“那个詹云是什么人,你们有他的照片吗?”
好在周家人心思根本不在这个地方上,他们打从心底把江雪律当成小辈,根本没意识到亲近的小辈问这种问题,怎么算是突兀了。
“詹云他跟我姐谈恋爱,两人是网恋。我姐在江大读书,他在国外留学,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认识的,反正两年交往下来,他们之间的感情很深。”
“詹云是一个很好的小伙子,他在国外留学,成绩一流,每一年都拿奖学金,品学兼优,据说还热衷做好人好事。他在国外三年,举办了救助流浪猫狗的社团,为一些社会不公发声,还帮助许多失足人士归家,为当地政府不管的流浪汉修建遮风挡雨的棚屋……这小伙子人品好,把女儿托付给他,我很放心,可他偏偏就是出意外了。”
周家人从手机相册里深处翻出詹云的照片。
仔细看,上面是一位容貌英俊的青年。他的笑容很和煦,对着镜头微笑,怀里抱着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猫,他的发型精心打理过,气质十分清爽,浑身洋溢的就是一种青春傲然。一双眼睛似乎是桃花眼,眼角微眯起,有几分顾盼生辉的味道。
这个詹云不仅人品才学出众,长得也十分耀眼。
这张照片一出现,当初周家人都拿着,稀罕地看了许久。
然而江雪律仅仅看了一眼,验证了自己的判断后,就收回了目光。
他看到的片段太多了,不利于消化。
“你们对他怎么想?”江雪律又问,前排警员有一瞬的敏锐,他发现小江同学嘴里这个问题似乎在斟酌,问得十分保守。
“阿律,实不相瞒,我有点恨他!”
周眠洋的心情很矛盾,平复大起大落的心情后,少年擦掉了眼角的泪痕,那双眼睛爬满了红血丝。
一方面这个“詹云”实在太优秀了,姐姐喜欢他理所当然,周眠洋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自己是一个姑娘,也会喜欢这个詹云。
这个詹云就像一束光。
容貌气质俱佳、才学一流,心地也善良,跨越几千里的异国距离根本不是问题。
另一方面,作为周思曼的家人。看到姐姐为这个已死之人魂不守舍、日渐沉沦,到了丧失生活意志的地步,今天甚至要自杀。周眠洋心里这份欣赏和惋惜渐渐变成了浓烈的恨意。
你死了,我们都为你感到难受,可你为什么要拖累我的姐姐……
气氛几乎凝滞如一潭死水,其余周家人也心情复杂,心神恍惚,今天救下了,改日呢?
知道周家人的态度了。
江雪律犹豫了良久,觉得这个真相有点残忍,可长痛不如短痛,最终十六七岁的少年选择打破这个迷局,他道:“周叔叔,为姐姐报警吧,罪名是诈骗、教唆和引导。”
这不是一起简单的殉情故事。
这个年轻女子轻生背后,掩盖的是另一起长达多年的罪恶。
“这个‘詹云’我认识,我希望你们不要迁怒他,因为他同样也是一名受害者,他对所有事浑然不知。”
“什么?”
江雪律这一番话,不仅周家人一头雾水,连前面开车一直竖起耳朵的警员也不甚明白。
这一天,孟冬臣接到了treasure的电话,他刚完成了一个课题申请,再过两个月,春暖花开时,他可以去蓝泊山监狱进行自己的课题了。
接到朋友的电话,他心情愉悦,嘴角的笑容不自觉往上勾起,走路都轻快了几分。只是听清楚这个电话的内容后,他恨不得挂掉电话,希望这辈子从没有听到过。
“孟先生,告诉你一件不幸的事。”江雪律的口气有点小严肃。
孟冬臣还在想,他身上能有什么不幸的事,争取半年的课题流产了?直到江雪律说,“孟先生你的身份信息被人盗用了,还牵扯进一起涉及金钱情感网恋诈骗的人命案。”
每一个词他都认识,组合起来只让他脑子一片空白。
什么叫信息被盗用了,金钱、情感、网恋诈骗案,甚至还有一条人命?他?孟冬臣脸色骤变。
另一边,江州大学的教授们在开会,“八年前李路云投毒案闹得轰轰烈烈,大家都知道吧,今年又出了一个绑架未成年少女的柯君仪,外界风评里,我们江大的名声很不好,说我们只选高分,从不筛选过滤掉那些人品不好的学生。”
那些报纸媒体说得可尖酸刻薄了,什么江大学生多败类、高分低能,高校的堕落。
“我希望,今年不要再出事了。”一名教授口气虔诚地说,“我认为下半年应该加强学生的思想品德教育,大家怎么看呢?”
“我认为可以。”
“不好了教授,警车来了。”一名学生推开会议室,神色惊慌失措。他是在座一名教授看好的得意门生,他冲进来贸贸然打断会议内容,也没人责怪他。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一点也不稳重。”
“我们学校的一名学生被警方带走了,据说涉嫌一桩诈骗案。”此话一出,那名教授差点没晕过去,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第八十五章
“孟先生,告诉你一件不幸的事。你的身份信息被人盗用了,还牵扯进一起涉及金钱情感网恋诈骗的案件……”
同样的话语在一年前上演。
那一天周思曼还在上课,她在江大就读的专业,许多课程都集中在大三那一年,她忙得脚不沾地。时隔一年,周思曼依然能回忆起那一天春光明媚,她接听了一通电话,完全不知一场毁灭性的噩耗将至。
“请问是周思曼女士吗……”
“是我。”周思曼不明所以,轻点了一下头,她长得实在美丽,浓密的黑色长发垂在腰际,一双波光盈盈的漂亮眼睛,即使脂粉不施,素净白皙的脸依然吸引众人目光。
路过的男同学,都情不自禁地为她驻足,“不愧是系花,比一些明星还好看。如果不是她有男朋友了,我肯定追她!”
“会长都追不上的人,算了吧。”面对众多追求者,周思曼从不玩感情游戏,她会很认真地温言拒绝,告知对方自己的恋爱情况,所以周思曼有一个男朋友的事,从来不是什么秘密。
“别想了,人家有男朋友了。那个男朋友性格特别霸道,说话难听,还会威胁人。”其实网恋在大学生里不作数,这种异地恋反正不在身边,天高皇帝远不被知道就行了,全看个人操守。
许多男生因此对周思曼锲而不舍,不过那个横跨千里在欧洲国家留学的男朋友仿佛开了天眼一般,精准知道有谁在纠缠系花,一个个顺着网线和社交账号威胁过去。
“她是我的人!你们这些丑八怪都给我让开!不要再纠缠她,否则我要你们好看!”被骂丑八怪的一群男大学生们破防了。
敢追求系花的起码都是帅小伙,可架不住这个“詹云”长得好,嘴巴还狠毒。
人群之中,被提及的会长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也是一个长相俊秀的年轻人。他很喜欢周思曼,从大一就展开了热烈追求,眼看自己要成功了,忽然冒出来一个无比优秀的“詹云”横插一脚。
他也没有忘记,自己被威胁的那一刻。
那个詹云直白道:“撬人墙角天打雷劈,她是我的,你给我离她远一点,否则我就把你挂在江大墙上,让别人知道堂堂学生会会长,居然做出纠缠已经订婚姑娘的事。”
“周思曼已经订婚了?”
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没错。”似乎是周思曼追求者太多,詹云产生了不安全感。谈恋爱和谈婚论嫁程度不一样,多次警告未果后,他急急忙忙把这段关系定下。
这一招很管用。
系花身边的追求者散去了,久而久之,江大都知道了,系花有一个传说中占有欲很强的男朋友。
一群男生走过,下一秒他们发现系花忽然哭了,哭得泣不成声。
“周思曼女士,我们是太平洋航空公司,我们要通知您一个不幸的消息……詹云先生所乘坐的AU54682航班因为气候洋流缘故,遭遇了一场坠机事故,飞机直直坠入了海里,目前我们正在全力打捞所有乘客遗骸和黑匣子……飞机解体了,只剩下部分残片,也许无法有完整的尸骨,他在登机前填写的紧急联系人是你,我们才通知您这份讣告,请节哀……”
周思曼以为自己幻听了。等确定一切后,她心脏撕裂般的疼痛。那一天所有人都看到她哭了,崩溃大哭。
她哭得很伤心,泪水从脸颊流淌滑下,看上去楚楚动人。
很快,大家都知道了系花的男朋友死了。
为什么而死,因为系花实在太任性了,扬言要闹分手。男朋友焦头烂额之下,赶回国想要挽回这段恋情于是遭遇不幸的事故。大学里什么说法都有,闹得沸沸扬扬,说男朋友有多痴情,周思曼有多么任性,逼得男朋友不顾雷雨天气,毅然决然选择了一趟危险系数极高、服务也差的航班回国,落了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从那一天起,无数流言蜚语起,周思曼的口碑斗转急下。
——
几辆警车还在公路上,因为手头没有要紧的事务,回程时跟大部分车流混在一起,必须通过检查站。
救护车上是跳海险些溺亡的患者,走急救通道,一路畅通无阻,先警车一步抵达了医院。周思曼的亲朋好友陆陆续续收到了通知,知道对方居然想要轻生,一个个都炸了,纷纷来医院探望。
“曼曼,你在做什么!?你糊涂啊!”
“人死不能复生,外面那些话说的再难听,跟你有什么关系?”
“是啊,曼曼,你这样放弃你的性命,对得起天堂上的詹云吗?”一个二十出岁的姑娘坐在病床边,拉着周思曼那骨瘦如柴的手,温声细语地劝说道。
这句话似乎有效果,本来如傀儡般麻木的女子,眼睛里慢慢有了一点神采。
周夫人赞赏地看了许薇薇一眼。
女儿这群朋友中,还是薇薇最能说会道,说话永远一针见血,能说进旁人心坎里。虽然这个事实让周家人疲惫,奈何女儿连遗书都写的是詹云,如今唯一能唤醒对方生存意志的也只有詹云。
许薇薇一抓就抓中了要害。
另一边,两名警员赶到了病房,他们拿出了部分物品,周夫人都很熟悉,有女儿皮包、被丢在山崖上的黑色外套、那一双鞋子,全部装进透明证物袋里。
他们让周思曼确认这些东西,并例行询问:“周思曼小姐,请问这些都是你的东西吗?这封车窗上的遗书是你亲笔写的吗,你是意愿轻生的吗,没有人逼迫或者诱导你吧?”
有一些案子表面看上去属于个人轻生、丧失生活意志不想活下去了,却不排除有一些诱导性因素。
比如曾经有一个旅游团,跋山涉水来到一座山峰,集体手拉手跳下山崖,事后警方千辛万苦才追踪到一个黑暗直播间。那个主播自称是疗愈师,背地里却用催眠和心理学话术,播放一些歌单,引导一些心理抑郁的人走上毁灭歧途。
有过许多前车之鉴,为了保证案件的完整性,警察必须认真调查轻生背后的真正原因。
而有什么真正原因,从当事人嘴里说出来更直白呢。
车窗上的遗书也被警方拍下来了,作为证据链的一环,毕竟这车窗上衬着白雾用手指写下的遗书,稍微风吹日晒一下就会消失,必须赶紧拍下来留证。
“詹云我爱你,我下去陪伴你了。”从这两行遗书内容看,案件就是一场再简单不过的殉情案,爱得太深了。
听到诱导这个词,人群之中有人眉心跳了一瞬,逐一端详那些物件,发现没有一个东西后,那颗堵在喉咙口的心慢慢放下来。
周思曼强行撑起身体,口气虚弱地回答警察:“对,遗书是我写的,都是我的东西,我是自愿想要结束生命的……”
这些话,家属们早已经知道了,乍听之下还是气得不行,身体直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