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个案件就没有任何疑点了。这名警员做好笔录,劝了几句不要哀毁过度、丧失生活希望等话就离开了。
许薇薇坐了片刻,一颗心逐渐平缓。
不过她还是要确认了一下:“曼曼,你的手机呢?”在场众人也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警方的证物袋里没有手机。
周思曼那部紫色手机,大家都知道。
对方和詹云远距离恋爱期间,那部紫色手机永远不离手,自然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警方将现场物证搜集完毕,确认当事人平安无事后,所有东西归属权没有问题,都会选择物归原主。
周夫人拿起女儿的大衣,翻出口袋找了一找,没找到那部紫色手机,只能放弃了。当时所有人一门心思都在人身上,人最重要哪里顾得上一部下落不明的手机。
“也许掉海里了吧。”周夫人喃喃自语。
大海广袤蔚蓝,掉进去一个什么东西,估计回不来了。反正就是一部手机,人命重要还是手机重要,这完全不用说。
那太好了,连罪证都湮没在大海里。人群之中,一位姑娘悄悄低下头,勾起了嘴角。
警察走后,轮到医生走了过来,其中一名医生对周思曼并不陌生,他一张口就十分严厉:“周思曼小姐,你的身体很糟糕,肺部进水,如果不是警方及时抢救,你真的回不来了!情况有多危急,你心里应该清楚!”
一听这话,周夫人回想起一个小时前的惊心动魄,悬崖上空无一人的场景,一个没忍住,伸手捂住脸,指缝流出泪水。
周思曼垂眸,她清楚知道,可她本就是为了寻死……
见她油盐不进,医生低头,发出长长一句叹息,好好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迈不过去那道坎儿,将自己折磨得体无完肤、日渐消瘦。放下这种事说得轻巧,嘴巴一张似乎就能做到,如果人真的能乐观豁达,世界上便没有烦恼了。
医生转头询问周夫人:“我给令千金开的药,她是否好好服用?”
周夫人擦掉眼泪,轻轻点头:“有的,她一直都在用,只是……没有任何好转。”
今天早上女儿朝她微笑,她还满心欢喜地以为对方走出来了,谁知道转眼给了她一场痛击。
“真的有按照医嘱好好吃药吗?那怎么会没有效果。”医生不敢置信,周思曼在噩耗传来后的两个月内不断消瘦下去,确诊后,他给周思曼开了两种处方药,一种主治抑郁,另一种治疗失眠。
现实中也不是没有药物无用的人,可或多或少会起到一点作用。多少患者生活太过痛苦,全靠药物熬过去。
见医生还想深究,许薇薇站了起来,转移话题道:“医生,你再给曼曼开几种新药吧,这一次我会全力监督她吃药。”
她的发言,换来了几双赞许喜爱的目光。
“那就交给你了。”医生果断去开药了,周思曼的病情太严重了。
“曼曼,你要听话。”许薇薇目送医生离去后,重新在病房边坐下,她两只手将周思曼的手拢在掌心里,看似想用自己的体温,传递一些温情过去。
周思曼眼神空洞、无悲无喜,仿佛一尊冷漠的雕像,根本无所谓一切人体的温度,她没有任何反应,无声地辜负她的好意。
周夫人歉疚地看了许薇薇一眼。
许薇薇笑容温婉,似乎并不介意,实则在旁人看不到的角落,她凝视着周思曼憔悴的脸庞,心中悄然流淌出愉悦的笑意。
眼前这个姑娘实在完美,即使心病缠身,患了抑郁,黑如绸缎的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她依然看上去精致无双,皮肤如同白玉般细腻。
有些人天生就得天独厚,她抑郁前开朗爱笑,旁人都说她是太阳。她抑郁后,气质变得淡雅,大家又说她安静娴雅、人淡如菊。
可是……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还不是被我玩弄在手掌心里,骗得团团转。人生存在天地间,体内组成不仅仅皮囊血肉,还需要一股精神气支撑。
可周思曼已经没有精神气了,她在最美的年龄里,成了一朵日渐枯萎的花朵。
“阿姨,曼曼是不是又瘦了?”许薇薇口气轻轻,似乎怕惊扰了什么。
“是啊,之前瘦了二十斤,这一次又瘦了。”周夫人擦了擦眼角的泪痕,眼睛有点红。
本来是中等正常的体重,如今瘦得骨架嶙峋,更显眼窝深陷、神情忧郁,充满了病态美,真是太可怜了。许薇薇垂下了眼睛。大家以为她在感同身受,唯有江雪律知道,她在笑,皮囊之下是恶魔的微笑,令人心颤。
坐了一段时间,眼看着天色已晚,亲戚朋友纷纷提出告辞,许薇薇也是如此。
“阿姨,我们还有事,必须回到学校。我们改天再来。”许薇薇礼貌地提出告辞,周夫人还不知道她的真面目,送了送她。
这一路送到了一楼。想到女儿还在病房里,周夫人才匆匆折回。
许薇薇见人都不在了,心满意足地笑了。
计划出了点意外,不过万幸的是手机没了,估计掉入大海里找也找不回来了。唯一可惜的是,警方效率太高了,来得太及时了,怎么那般正好,把人抢救下来,出了点让她措手不及的变故。
不过……周思曼没死,这也许是一场天意。
周思曼第一次轻生未果,周家人绝对不敢再放松警惕了,很难再蛊惑第二次。
想到自己空空如也的钱包,许薇薇心想,或许A计划不管用了,她能采取B计划?她拿出一部手机。
她旁若无人地走出去,中途差点撞到了一个小护士。小护士扶正了晃荡的药瓶,连忙道:“对不起啊女士。”
许薇薇本来没当回事,直到她看清楚小护士粉色口罩下那张半遮半掩的脸,长睫毛、白皮肤、鹅蛋脸,这个小护士还挺漂亮,她瞬间就不高兴了。
她抿了抿唇,眼神很冷。
她决定了,采取B计划!
许薇薇回到了江大,宿舍里的人早就想知道内幕了,见她回来,纷纷围了上来,“薇薇什么情况,周思曼真的轻生了?她真的那般痴情?我早就听说了,她给男朋友在青竹园买了墓,在一个视野很好的地方,还立了艺术碑,提了许多深情的文字,一场葬礼下来花了几十万,每周还去献花。”
痴情的人傻,可大家听到这件事后,敬佩感油然而生。可能是潜意识,大家都认为傻子不会伤害自己,不会对自己构成威胁,反而能更加客观看待此事。
这时候大家都开始羡慕那个詹云了,人家虽然死了,可化成了一抹月光,久久停留在美女心中。
许薇薇故作叹气,“是的。”
那一场葬礼,她也知道,她当时还出席了,见到哭着流眼泪的周思曼,她心情起伏不断,周家比她想象中还财大气粗,为了一个死人,居然舍得掏出几十万……她伪造的太平洋航空公司银行账户还收到了一笔钱,周思曼知道大海茫茫,可她希望航空公司能尽全力打捞尸骨,所以打了这笔钱……她伪装的詹云父母,也收到了一笔不菲的抚恤费……
早知道如此……
“詹云”也许可以晚死一点。
可惜没有早知道。
不过没关系,周思曼活下来,还能继续使用。
她努力研究周思曼的性格弱点,经历了詹云事件后,周思曼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她也过了为爱情飞蛾扑火的年龄,她变得敏感脆弱,情感释放注定变得保守内敛。
这时候新的对象,不能是詹云那种热力四射的,最好是成熟稳重的,比她大上五六岁的疗愈型男性,温柔又贴心,充满亲和力,能慢慢治愈她情伤的类型。
怎么初遇?
詹云是一不小心加错了好友,那这个暖男,就最好是一不小心打错电话吧。
仅仅是思索片刻,一个全新的剧本跃然心底。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会比第一次更有把握。
就在这时,一辆警车驶入大学里,警笛没有长鸣,可那红蓝颜色的灯放射出的光芒,依然照亮天际,更打破了大学冬月的宁静。教学楼里无数人好奇地探出脑袋,“警察来干什么?”、“今年第二次见到警车了。”
“是要抓教授还是学生?”一个男生没心没肺这样说,同伴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捂住他的嘴。
这场动静很大,埋头完善这个剧本的许薇薇吃了一惊,眉心狠狠一跳,她正下楼就被人拦住了。
“请问你是许薇薇吗?”一名女警来到宿舍楼下,亮了一下警官证,“有一起涉嫌诈骗的案子需要你配合调查。”
这句话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就这样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带走了,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太过锐利,如芒刺背,许薇薇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能惊慌失措,扬起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距离周思曼轻生未果之后,不过一天多的时间。没有其他原因,只是那部充满了罪证的紫色手机,交给技术科的人紧急恢复后,在家属的默许之下,里面的东西大白于天下。
另一边,孟冬臣还想问treasure具体是怎么一回事,什么叫我的信息和照片被人盗用了?
孟冬臣满脸的茫然,好在很快不需要江雪律答疑解惑了,他收到了警局的电话,传唤他往江州市警察局走一趟。
孟冬臣暗骂了一声,只能穿好西装,叫管家备车,自己亲自走了一躺。不过去警察局前,他先去了青竹园这个他从未涉足过的地方,看到了自己的豪华墓碑,自己的照片赫然在上。冰冷的墓碑下,摆满春天般花团锦簇的鲜花,寒风卷着小旋儿路过,一点尘埃也没有。
看得出,为他建立墓碑的人,对他很好,这是一场风光大葬。
可这一切无异于一场暴击,孟冬臣要崩溃了,自己什么时候死了?他从没想到,自己这张脸在许多人眼里已经是已死之人了。
他差点没被刺激得背过气去,片刻后,他沉下脸对一脸见了鬼的墓园看守人道:“这个葬礼办了多少?我出双倍,赶紧给我砸了!”
“treasure,你还是告诉我吧,发生什么事了?”孟冬臣没忍住,还是拨打了这一通电话。
江雪律这一回没有谜语人,他说:“孟先生,这是一场长达多年针对某个人精心编造的情感骗局,你是无辜的受害者。”
第八十六章
孟冬臣在外网上有一个账号,绝对没想到,自己的照片和在国外事迹被人一一搬运了。
那一年他二十岁,他不是什么明星网红,没有任何偶像包袱,在那个账号上他有旺盛的分享欲,除了自己的照片,他还发了自己的留学生活,偶尔晒一下自己做菜、运动锻炼、日常社交的照片,自己做好人好事的心得体会。
随着他回国后,这个账号便停用了。一个被主人废弃的外网账号,赫然成了最好的冒充顶用工具。
这些素材,都一一转变成了丰富的养料,填充丰盈了“詹云”这个人物的血肉,被人拿去诈骗。对于这些,孟冬臣一无所知,所以他也在自己二十七岁那年惨遭身败名裂。
他发现自己的照片登上了江州日报,上面被冠以“诈骗犯”的名称,那个时候受到的刺激,不亚于今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周家人来到了警局,因为江雪律那句话,“报警吧,罪名是诈骗。”周家人一脸茫然无措,没有中途去医院,而是跟着警车返回了警察局。
警车在江州市警察局的停车场停下,周家人也下车了,脸上还是没有回过味来,什么叫“残酷的真相”、“这个詹云我认识,希望你们不要迁怒他”。
周眠洋没什么顾忌,他悄悄把江雪律拉到一边,“阿律你实话告诉我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跟詹云生前认识?”
周眠洋性格有点急,一路虽然安分坐在警车后车座上,看上去平静无波,实际上心里如同烙饼般翻来覆去,一颗心就像猫爪子挠一般。
“你姐姐的案件有疑点!”江雪律也不瞒他,直白相告。
“有什么疑点?”十六七岁的少年眉宇闪过一丝困惑,周眠洋动了一下脑子,“难道她是被推下去的?可我们赶到现场时,没有第二个人啊。”
好人对于世间险恶的想象力总是十分贫瘠。
江雪律认为这场真相十分残酷,无论对当事人还是受害者家属,他口气低了下去,“如果我说,那个‘男朋友’有问题呢?”
周眠洋脸色剧变,似乎已经想到了什么,难道……
江雪律见他醒悟过来,点了点头予以肯定,又道:“不止如此,你姐姐为了詹云而死,一段跨越大洋彼岸的网恋为什么那般刻骨铭心,你想过没有?”
周眠洋不甘不愿道:“那个詹云人很好,我也深深佩服他,我姐姐迷恋他理所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为她死了,所以我姐姐受不了打击,选择抛下亲人为他殉情。”
作为被抛下的亲人之一,周眠洋实在不愿意承认这种事,仿佛一个家里的亲人放在天平上,都无法跟一个男人抗衡,这种滋味很难言喻。
“实际上不止如此。”
“也许是因为詹云死了吧。”周眠洋推了一下黑框眼镜,他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却要为这种感情的事绞尽脑汁,“电视剧里不是说了吗,死了的人才会被深深怀念,蚊子血变成朱砂痣,白米饭变成白月光,再加上我姐姐情窦初开,很容易把感情看得太重。”
也许是死了,詹云才化为一抹皎洁的白月光,让他姐姐的灵魂随着这份情殇被抽干。受害者家属、警方每一个人都这样深信不疑。
实际上,这个案子看上去很简单,不过也没那么简单。除了这些警方和家属都能想到的原因之外,还有一个幕后推手。
周家人还在警察局里茫然之际,坐在招待室里喝茶,茶水喝到一半,他们忽然见到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