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戈按着筷子的手一顿,眨了眨眼,不确定地说道:“我不会抱。”
“她这么大的人,不舒服会哭的。”虞之衍抬脚走过去,将虞珂放在他怀里,“虞珂性格很好,谁抱都不会哭的。”
宋戈双手捧着虞珂,只觉得怀里这一团软乎乎的,犹如棉花团子,放在手上感觉会化掉,而虞珂也不认生,靠在他怀里,自顾自玩着。
宋戈松了一口气,动也不敢动,手臂落在虞珂腰前横着,看着虞之衍头也不回地去公司,第一次有了一种想要叫住他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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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总,三天后在豫市有一场竞标会,畅阳公司总裁邀请您去参加,协商这次的合作问题,那边说实在走不开,只能请您过去一趟……”Aron知道近一年若是非必要的出差,虞总都会拒绝,便主动将这些提出来,让虞总自己决定。
虞之衍看了看手中的企划书,原本想要拒绝,但是转念一想,又放弃了,“好,你安排,订两个人的机票。”
Aron离开办公室,虞之衍喝了一口咖啡,舌尖泛着苦涩的味道,昨天他也睡得不太好,一方面是喝酒之后,脑袋昏沉钝痛难以入眠,一方面脑海中却想着宋戈有些睡不着。
虞之衍一直觉得自己的心理认知里面,不存在爱情,像电影中至死不渝的爱情,他只觉得极其荒谬,甚至嗤之以鼻。
没有人值得他放弃生命,放弃财产,放弃一切去守护。
他比任何人都要爱自己。
所以在察觉到这种不对劲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想要将他归咎于宋戈的不得体和逾矩破坏了他的标准,从前始终认为是宋戈率先爱惨了他,他只是因为孩子的关系给他施舍一点关心。
直到宋戈被他误会离开。
虞之衍冷静之后,便开始反思,他这人最是擅长在经验中吸取教训。
他当下在看见宋戈和吴瑕须以及安霄玥站在一起的时候,他下意识觉得愤怒,感觉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重演了。
后来,他想当时他那么不冷静的原因,就算他极不愿意承认,也极为排斥这个可能。但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条他并不是简单地在‘玩’宋戈,在宋戈对他十分爱恋依赖的同时,他也付出了一星半点感情。
当然这个感情虞之衍依旧并不觉得是至死不渝的爱情,甚至喜欢他都觉得不是,只是一点好感而已。
所以宋戈离开的时候,虞之衍没有阻拦,更觉得这种洒脱的姿态才像自己。
直到一个月后,虞之衍才从繁忙的生活中体会到一些不同,再也没看见宋戈对着镜子自言自语,见他看着他,宋戈便会弯唇一笑,告诉他,他正在演什么角色。
晚上没人再揪着他的衣摆睡觉,那抹熟悉的信息素消失不见。他时刻戴着的阻隔项圈显得多余,因为再也不会有alpha信息素对冲的情况,尝过有人配合的易感期之后,一个人就显得有些难挨……
直到有人知道宋戈曾经是他的人,问了一嘴安家的事情怎么处理,虞之衍那时涌起了不少顽劣的心思。
他想让宋戈失败,让宋戈求他,但转念一想,宋戈这样的人,就算失败了,也绝对不会再回头,他甚至可能重新找上另外的男人帮他。
所以当时虞之衍只是说了一句:“廖局长身为人民公仆,当然要为人民服务。”
安连城的事情秉公办理,该坐牢坐牢,该判刑判刑,后来安旭东和安霄玥也都是这样,办公效率极高。
事到如今,虞之衍并不能假装清高、自欺欺人地说,宋戈和他没关系。那在看见宋戈吃避孕药,将结扎手术提前的他,就会显得更加愚不可及。
况且两人还有一个孩子,就算再怎么欲盖弥彰,也掩盖不了宋戈是不一样的事实。
虞之衍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他让宋戈想,其实他自己都没有捋顺,两人的关系该怎么发展,宋戈现在生病,还是最难医治、最难以捉摸的精神疾病。
那在当下宋戈做得任何决定都不具有客观性和主观性,可能只是在生病状态下的一种求生表现。
虞之衍轻叹一声,打开手机,让阮席将《沙砾》的成片给他发过来。
原本想趁着休息看会儿,但在公司,他没那么多空闲时间,看了个开头,就去开会了。
阿姨将虞珂一天的情况发在他手机上。
【虞先生,今天小珂宝很乖,午睡了两个小时,宋先生带着她在花园里玩了一会儿,这一天宋先生都陪着小珂宝,晚餐也是宋先生喂的。一切正常,请勿担心。】
虞之衍因为项目部上半年的杰出表现,创下新高,就请下属在米其林餐厅吃饭,又被拉着喝了不少酒,众人见虞总兴致高,更是左一杯,右一杯地往他嘴边送。
直到虞之衍摆手,扣下酒杯,才作罢。
虞之衍率先离席,九点多到家,阿姨说今天虞珂玩累了,所以睡得早,阿姨给他煮了杯醒酒茶,才下去休息。
听到动静,宋戈打开门,看见靠在沙发上的虞之衍,他脸颊有些红,他闻到了空气中的酒味,以及肆无忌惮的alpha信息素。
宋戈一怔,把门关上,心跳声震耳欲聋,脸颊烧起绯红,像是被人猛地拉入某种回忆中,他连忙带上阻隔项圈,压住自己翻涌的信息素,稳了稳心神才下楼。
虞之衍倒还清醒,今晚也是故意多喝了两杯,实在是今早的情况复杂尴尬,他想暂时逃避,用酒精麻痹自己。
虞之衍让人播放了《沙砾》,宋戈站在他身后,看见屏幕中熟悉的场景,稍稍一怔,那些想说的话像是堵在喉咙里,一句也吐不出来了。
他没有看过《沙砾》的成片,杀青后,他就去看病了,努力出戏根本不敢看片子。
虞之衍松了松领带,见他一直傻站着,低声开口:“坐吧。”
宋戈手脚僵硬、同手同脚地坐下,两人之间隔了一米多宽。
电影中的元迈砾比宋戈更瘦,他的肌肤泛着阳光下暴晒过的小麦色,露在外面的手臂线条微微鼓起,露出一丝力量感。他一笑,黝黑的肤色显得牙齿洁白,淳朴又赤诚,他正在河边漂洗衣服。
虞之衍看见元迈砾的形象着实惊讶了一瞬,不管是气质也好,模样也好,都和宋戈有很大的出入。
“这是在哪?”虞之衍问。
宋戈冰冷的手指轻轻攥紧,低声回答:“在清河村。”
元迈砾回到一贫如洗的家中,晒好衣服又去喂鸡,然后劈柴做饭,堂屋内坐着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孩儿,他正在拿着一本书打瞌睡。
晚上元迈砾的父母回来,骂骂咧咧指责元迈砾院子没打扫干净,又唉声叹气地说道最近太阳太毒辣,干活歇一阵干一阵,效率不高。
元迈砾将饭菜上桌,父亲又话里话外地提起油放太多,家里没钱云云。
元迈砾静静听着没有反驳,弟弟元迈祝吃得满嘴油,还嫌弃菜太素,说从前大哥在家时候,都会去山上打野味吃。
母亲连弟弟多吃两口蔬菜都说好孩子不挑食,元迈砾从早忙到晚,换不来一句好话。
谁让弟弟是omega,他只是一个beta。
虞之衍见元迈砾垂着眼,半点悲伤的情绪都没有露出来,只是静静地扒饭,像是没听见他们的话,然后又被骂了,说是闷葫芦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以后谁会看上他这样的beta,只怕要一辈子打光棍了。
元迈砾和宋戈一样,是原生家庭中不受青睐的孩子。
虞之衍看惯了人情冷暖,知道人心就是偏的,冲出屏幕的压抑感,让人一阵阵窒息,他看见宋戈手心磨出的老茧,蹲在地上干活的手法极其熟练。
“当时拍这部戏的时候,你用了多久进入角色。”虞之衍没看宋戈,声音在微暗的客厅内响起,空气中信息素越发冷沉,几乎浓郁。
“……”宋戈看着电影中的自己,声音很低,像是回到了那个毫无存在感的家庭:“我提前一个月去熟悉的环境。”
所以他是切身过了一个月这种受人冷脸的生活,元迈砾就像是他的影子,在这种情况下他生活一个月便压抑得快要崩溃,元迈砾却生活了十八年。
家里的弟弟和哥哥都是宝贝,只有他是草芥。
视频中元迈砾偷偷和喜欢的女孩见面,脸上挂着真心的笑容,一派轻松神色,女孩临别前却说,她要嫁人了,让元迈砾以后不要再来找她。
女孩是元迈砾的同学,成绩很好,但是家里人却不准备让她继续读书。
女孩走了,元迈砾红着眼回到家里,父亲正在堂屋里等着他,桌上放着他的录取通知书,父亲和他谈了一晚上,元迈砾从头到尾只是点头说好。
家里哥哥正在上大学,开销极大,元迈砾不光没学上,父亲还红着眼眶让他出去打工赚钱供哥哥读书。
“你放心,现在你对你哥他的好,他不会忘记的,等他在大城市站稳脚跟,再接我们过去过好日子……”
元迈砾就这样背着两件衣服,捏着八百块钱离开了家。
虞之衍看到这里,拧着眉,心中骂了好几遍蠢,这样善良到蠢笨的人,说一句难听的活该被压榨。
但看向宋戈的时候,唇角泛起一抹笑:“主角真善良啊。”
元迈砾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真的和宋戈很像,宋戈也是个蠢的,从他为了养父母去接大尺度影片,就没有想过走回头路的执拗就可以看出来。
宋戈却也听出了他藏不住的嫌弃,元迈砾的确是一个软弱又善良的人,他割舍不了那一身血脉亲情,想要和这个世界还有些联系。
虞之衍伸手握住他的脚踝,宋戈下意识往后缩,冰凉的脚踝被握住,alpha的体温很高,隐隐发烫。
“过来。”虞之衍嗓音沙哑,轻拽了一下他的脚踝。
宋戈犹豫了几瞬,才爬到虞之衍身侧,然后下一秒便被抱上腿,像是抱着虞珂似的,但只是虞珂更加小只。
虞之衍视线依旧看着屏幕,指腹轻轻摩挲,又顺着他的脚踝往小腿摸去,宋戈脊背笔直,脚趾忍不住蜷曲起来,耳朵潮红,虞之衍只是握住他的小腿肚子,并没有下一步的举动。
宋戈悬着的心在嗓子眼,迟迟下不来。电影中元迈砾开始在超市打工,前一个月的时候几乎一天只能吃一顿饭。
在超市工作了三年,一个月工资也就三千多,他还要租房吃饭,每个月寄回家一千八,手上的钱勉强过活。
然后元迈砾检查出胃癌,需要钱治疗,他又没有任何医疗保险,这边治病费用昂贵,又是要用进口药,进行切除手术,六万块钱就能要了他的命。
医生说胃癌不能拖,所以元迈砾害怕地和家里打电话,想要将自己三年赚的钱拿回来一点,但知道他是要钱的,家里直接不接他电话了。
在死亡和身体健康的威胁下,元迈砾才从绝望中认清了有些亲人,他们其实比陌生人更加冷漠,他向老板借钱,老板骂了他一顿,给他结算了两个月工作之后辞退了他。
祸不单行,厄运专挑苦命人。
他的钱被抢了,元迈砾人也被几个alpha拖进了小巷中,惨叫声在大雨中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身体像是被人撕裂开。
镜头落在雨滴上,只依稀看见一个被拖进去的身影。
元迈砾的惨叫声尖锐刺耳,虞之衍忍不住蹙眉,这样的电影几乎是惨剧,看得人都忍不住生出阴郁的情绪,更别说演的人。
衣衫不整躺在街上的元迈砾遇见了他的‘贵人’小阳哥,他是一个beta,他愿意借给他治病的钱,但是前提是他必须要到他手下工作还钱。
元迈砾几乎没想,便欣然答应了,后来知道职业是最肉/体交易后,虽然决定不太体面,但为了活下去,他不得不接受。
他动了手术,在冰冷的病房里,只有小阳哥来看过他一次,其他时候都是他一个人待着,有时候忍不住想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落到这种地步,在医院生病的时候,正好是一个人最难过脆弱的时候。
他看着小阳哥的花篮,里面的三个苹果和一把香蕉,平静地呼出一口气。
元迈砾出院后,他的第一个客人就是小阳哥。
虞之衍望着元迈砾那张因为三年的城市生活而显得白嫩的脸蛋,脸上浮动的潮红,双眼紧张又带着害怕,然后下一秒,小阳哥痞笑站在门口,伸手将人拽进怀里,捧住他的脸吻了下去。
门关上,镜头也再拍不到两人。
宋戈感觉一道视线从上方落下,他慢吞吞地偏头和虞之衍对视上。虞之衍扯了扯唇角:“亲了?”
宋戈摇了摇头,“没有,借位。”
“这么敬业,怎么不来真的?”虞之衍望着那双狐狸眼,才知道他的演技能这么好,他都要以为他喜欢上那个鬼小阳哥了。
宋戈抿了抿唇,抬腿就要挣扎,被虞之衍按下去,他语气有些冷淡:“动什么?”
宋戈闻到虞之衍身上淡淡的酒味,以及冷淡的话语,闷闷憋出一句:“你讽刺我,你又看不起我。”
“啧。”虞之衍虽然刚刚的确有点讽刺的意思,但也不会承认的:“我哪有?网上的人都说你敬业,你怎么不生他们的气。”
宋戈被按住膝盖,也不动了,看这部电影依旧有一股心绞痛的感觉,心力交瘁,喘不过气来的压抑感。
电视中,又传来元迈砾隐忍的惨叫声,画面一转,便瞧见元迈砾穿着一条短裤,跪在脏兮兮的床边,小阳哥在抽烟,烟雾缭绕间,烟头被按灭在元迈砾的肩膀上。
元迈砾身体都在抖,死死地咬着唇,没有叫喊出声,浑身还有被捆绑之后的勒痕,皮肉烧焦的味道,让小阳哥满意地眯眯眼,告诉元迈砾:“以后就要这么招待客人,懂了吗?”
虞之衍脸上笑容淡了下去,并且怀里的宋戈颤抖一瞬,他问:“真的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