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中毕业,读了一年高中被开除,那年我也才十五六岁吧,还是未成年,那些正规工作不会要我。既然我都没读书了,自然不可能再问家里要钱。我就找了家发廊当徒弟,好在我那时候长得高,那老板问我多少岁了,我说十八岁,他也没怀疑……”
“当了三个月洗发男工,发现他就让我洗头,根本不愿意教我技术,我手都洗脱皮了一个月也才一千多块钱。我明明比别人洗得更多,做的更多,却拿着更少的工资。我也不是傻子,我自然就不干咯。”贺澄在他头发上打着泡沫,闲聊似的说着。
顾君渊望着黑色电视屏幕中的贺澄,他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嘴角都是带着笑,似乎并不觉得有多委屈。
但是这种事情发生在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身上,足以令人崩溃。
“后来,我妈介绍我去亲戚家的餐厅里做事,结果呢,更惨。因为是亲戚,我累死累活做了半年,工资还没之前洗头发的时候高呢。我妈还因为我的事情和那个什么亲戚吵了一架。”贺澄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气笑了:“顾总你说我,是不是够倒霉的。”
“后来跟着个什么大哥吧,混社会,吃香的喝辣的谈不上,但也吃了几顿好的。好家伙,一个星期都没有,那大哥就进了局子。警察叔叔看我年纪小,还没来得及开始违法乱纪,就只是教育了我一顿,没有让我也进局子。但是我妈拿着衣架子追了我二里地,我差点被她抽死。”
“君君,到这边来,低着头。”贺澄拉着他到了浴室,给他冲头发。
冲水之后,用毛巾给他包好,贺澄捏了捏他的后颈:“酸不酸?”
“没事。”顾君渊淡淡说,“后来呢,你又去了哪里?”
“去酒吧买酒,去足浴中心洗脚,去售楼部卖房咯。”贺澄用毛巾揉着他的脑袋,说到这忍不住掐了一下他的脸:“当卖房子的销售,算是我干过最体面的工作了,还被你给整没了。”
“如果不是你,我得罪不起,我高低要蒙着麻袋把你打一顿。”
顾君渊脸被捏疼,拨开他的手,说:“得不得罪的起,你都得罪过我很多次了。”
“床上的那档子事也算得罪啊。”贺澄表情夸张,直接伸手掐了一下他的屁股蛋子:“你不也挺享受的嘛。”
顾君渊瞪了他一眼,抓住他乱掐的手掌,犹豫了一瞬,问道:“你还想继续当销售吗?”
贺澄挑眉,猜出他的心思,“咋?你想给我走后门啊?”
顾君渊原本不觉得这话有颜色的,最多带着点势利,但是从贺澄嘴巴里说出口,他就是自带颜色了。
果不其然,便听见贺澄下一句话暴露本性:“你别费工夫了,像我这样的人,就算是被扔到非洲沙漠,都能存活下来。跟那小草似的顽强得很,想怎么活,怎么活。至于顾总的后门,我哪天想走,我自己就走了,不需要你给我挑日子哈。”
顾君渊嘴角抽动,虽然依然觉得贺澄说话很没涵养,含着故意的逗弄,从前他大概会生气骂他,现在和贺澄待在一起久了,忍耐能力也提高了。只是轻轻看他一眼,然后……被捉着下颌亲了一口。
“来,我给你吹头,别耽搁了,等会又要感冒了。”贺澄没跟他继续扯皮,如果他想让顾君渊心疼他,给他花钱。他可以将他的身世和经历编造得菩萨听了都掉眼泪的悲惨,但是他没有,觉得没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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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对于贺澄的爷爷奶奶来说,能有这么多人在家里过年,他们是很开心的。
他们只有贺澄他爸爸贺飞这一个儿子,贺飞又只有贺澄一个独子。
对于偏心的爷爷奶奶来说,这个宝贝孙子就是他们的金疙瘩。
他们还有两个女儿,不过都嫁了,自然不可能回来过年,一般就三个人一起过年,显得有几分冷清。
现在家里来了客人,还都是小伙子,爷爷奶奶自然是高兴的,很多年都没过过热闹年了。
大雪封路的五天,到了除夕。
贺澄抱着暖乎乎的顾总,还未睁眼就听见外面的说话声和鞭炮声,有些恼火地往被单里藏了藏。
顾君渊也醒了,睁开双眼顿了几秒,便恢复了清醒。
贺澄还在赖床,手放在他越发圆润的肚子上,若不是贺澄,他有时候还会忽视逐渐隆起的肚子,但是因为贺澄每天都要摸摸,又清晰地提醒他正怀着孕。
便听见门外传来贺奶奶敲门的声音。
“澄宝,起床啦。”
贺澄闭着眼应了一声,“好,马上。”
然后又随即意识到不对,那敲门声是敲的对面的门!
贺澄蓦然睁开双眼,对上顾君渊那双冷淡的凤眸,眼底带着一丝凉意,因为贺澄不准,他现在睡觉都是没穿上衣的。
随后,门又被敲响了,这次更为清晰,是敲的顾君渊房间的门。
“澄宝,你昨天在这个房间睡吗?”奶奶的声音带着点疑惑。
顾君渊冷冷看着他,看他怎么说。
贺澄在他嘴上亲了一口,小声道:“没关系,我反锁了,她进不来……”
下一瞬,便听见门口有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贺澄愣了一瞬,忘记他奶奶是有钥匙的。
贺澄下意识拿着被子往他身上一遮,但是门没打开,奶奶只是在门口喊着:“澄宝?”
“哎?昨天晚上太冷了,我睡不着就过来了。”贺澄解释道。
“哦,这样啊,那你也叫小君起床吧,要准备去接你爸爸回来了。”奶奶说完,便下楼了。
虚惊一场,贺澄舒了一口气,否则顾君渊身上被他嘬出来的红痕,明眼人一瞧就能看出两人的关系。
“你这么不想让你奶奶知道我们两个的关系?”顾君渊语气稍冷,眼神冰冷地看着他。
贺澄很想反问一句,现在他们两个什么关系,一起生孩子的关系?
“没必要,他们一把年纪了,还要承受孙子喜欢男人的噩耗,我怕他们的身体承受不住。”贺澄牵住他的手,把人拖进怀里抱着,两人肉贴着肉,亲密无间。
“那你为什么要我陪你回来?”顾君渊垂着眼睫,问道。
“我没想到你会答应的……”贺澄拢着他的肚子,在他后颈亲了一下。
“等会陪我去接我爸回来?”
“现在又不怕你爸知道了?”顾君渊冷哼一声。
“哈,我爸都死了,我干嘛怕他知道,怕他掀开棺材来把我揍一顿吗?”贺澄低声笑了一下。
顾君渊倏地沉默了,他不知道贺澄他爸去世了,只以为他是离异家庭。
“陪我去吧,正好我给他介绍一下,他的两个大胖孙儿。”贺澄声音轻轻缓缓地,手不老实地抚在他胸腔前,防止他乱想,吊儿郎当说道:“顺便让他看看他儿子给他找的大柰子男媳妇儿。”
顾君渊刚刚涌上来的那股内疚情绪,瞬间就被恼怒冲散了,抓开他的手,骂道:“贺澄,你神经病……”
贺澄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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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难走,下了雪后的山路更加难走,刚出门,贺澄就后悔了,一手提着鞭炮,一手牵着顾君渊的手,他脚步一停:“你还是别跟我去了,这路太难走了……”
顾君渊却不是那种能听他话的人,他表情淡淡:“我玩过野外攀岩、极地探险,不是那种需要小心翼翼对待的人。”
他其实不喜欢贺澄因为他怀孕就对他区别对待。这会让他感觉在贺澄这里的特殊,都是因为肚子里这个两个孩子,虽然这是事实。
贺澄瞧见他眼底的不容拒绝,最终只能咬着牙应下,同时后悔自己这个决定做的有些草率,如果顾君渊在上山过程中有个什么意外,那孩子大概率也完蛋了。
那他也完蛋了。
但是他又劝不住主意已定的顾君渊,便只能更加小心了。
这边雪下的深,一脚踩进去,鞋子陷进去半截。
好在这样也不算滑,他拽着顾君渊的手,往山上走,一脚深一脚浅,冰天雪地里。青山绿树都裹上银霜,偶尔见几丝浅青,是雪下压着的春色。
贺澄爸爸的墓在几个菜地的上面,旁边还是他们家菜地,只是早就荒芜了,爷爷奶奶身体原因,贺澄不让他们继续劳作了。
两人一步一脚印,也算是稳稳当当到了墓前,贺澄出了一身汗,他先将几个苹果梨子和点心摆上去,又点了三根烟,朝着他的墓拜了拜。
墓碑前杂草丛生,四周都是用花岗岩砌成的,但是上面是土,已经长了很深的杂草了,他抬手清理了一下旁边的杂草。
“你也走了这么多年了,这些年我来看你,带给你的都是不怎么好的消息,今天呢,我带着我媳妇儿来看你了。”贺澄屈膝半跪在地上,膝盖被雪沁湿,他又给他爸点了根烟插在墓碑前,那语气像是在和熟悉的朋友开玩笑。
“你也别嫌弃是个男媳妇儿,你儿子这个鬼样子,人家愿意跟我在一起,都是上辈子烧高香了。哦,还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要当爷爷了。”
站在贺澄身后的顾君渊静静听着,他语气带着一股喜气:“还是双胞胎,还是我有福气吧,不像早死的你,最少我也能活到六七十岁了……”
“好了,今天来接你回家过年的,我们团团圆圆过个年,今年家里来了客人,你可别不开心啊……”贺澄说着,便站起来,眼底一闪而过的遗憾。他抱住顾君渊,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好了,现在你在我爸面前走过明路了,以后就是我正儿八经地老婆了。”贺澄笑嘻嘻道。
顾君渊抬眼观察他的情绪,然后淡声道:“你倒是想得美。”
贺澄弯腰去拿鞭炮,笑了:“想的当然美,骗骗这个死鬼而已咯。”
“你再走远点,小心扎到你。”贺澄拿着打卷的长条鞭炮走到了荒芜的菜地中间,将鞭炮展开,然后蹲下身点火,他点燃地瞬间朝着顾君渊跑过来。
下一瞬,身后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伴随着硝烟和红色塑料包装在空中炸开。
顾君渊被那声音吓了一跳,他很少见到这种鞭炮,他看的烟花都是花上亿观赏的海上烟花秀之类的。
贺澄跑过来抬手便捂住他的耳朵,他手心温热,将他冻得发红的耳朵捂住,人站在他前面,挡住飞溅过来的碎末和泥土。
等鞭炮燃尽,贺澄才松手拿着那几个苹果和罐头点心下山,重新牵住顾君渊的手,交代道:“上山容易下山难,你注意脚下,你要是滚下来,我们就是两尸四命啊。”
顾君渊紧紧抓着贺澄的手,轻声道:“那你松手,离我远一点。”
贺澄握紧他的手,唇角勾着淡淡的笑:“不松。”
顾君渊盯着脚下的路,两人走得慢,力求安全,他便低声开口道:“你爸怎么死的?”
贺澄静了静,才轻描淡写地说道:“我爸怎么死的……意外车祸,抢救无效就死了。”
没有说他爸在他三岁过世后的一切艰辛,没有说没有爸爸之后跟着妈妈寄人篱下的苦楚,也没说每次在学校看见别人爸爸的羡慕。
朋友亲戚每次问他会不会想他爸爸的时候,贺澄的回答通常是无所谓地轻笑:“他在我三岁那年就死了,我对他没什么印象,当然不会想啦。”
说的轻描淡写,说的毫无伤痛,说的无半点思念。
第40章 红包。
“新年快乐呀,来这是红包都拿着。”贺奶奶从大红棉袄里掏出几个红包,从贺澄开始,依次给了顾君渊、岳鑫、林小东、林小西。
“我不用,奶奶,我真不用。”顾君渊表情为难,明显冷脸拒绝不够礼貌,有些局促不肯拿。岳鑫则是老脸一红,这是他成年之后第一次拿到红包。
而且他还说了很多贺澄坏话,这就更不好意思了。
贺奶奶往他们怀里硬塞:“咱们这里啊,只要是还没结婚生孩子的,都可以继续拿红包。你们也别嫌弃,没多少钱,就是一个好彩头,现在是过年你们可不能拒绝我这个老人。”
顾君渊捏紧手中的红包,表情有些不自然,贺澄见状便小声凑到他耳边,手轻拉住他的红包,道:“这么不想要啊,给我呗,我给你收着。”
顾君渊顿时将红包收起来,淡淡瞥一眼他,看向他手里的红包:“你也有。”
“嘶,你的好像比我的厚?”贺澄刚刚一捏,才发现不对。
顾君渊根本不相信他的鬼话,以为他是想要抢他的。
农村过年桌上无非是一些鸡鸭鱼肉,这次桌上还有贺澄从隔壁特意买来的海鲜,隔壁他们家现在在搞养殖这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