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长临也听见了众人方才在外头说的话,他偏过头去,只见自家小夫郎在他床边坐下,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神情呆愣愣的。
他醒来之后已经听贺枕书说过那两位的真实身份,也知道自家小夫郎仰慕那位秦先生许久。作为夫君,裴长临自认不是那种蛮横独断、敏感善妒之人,不会拦着贺枕书与人结交,更不会干涉其爱好。
贺枕书能与仰慕多年之人结识,他也为他高兴。
但是,道理他都懂,可这人也没必要每回见了面之后都跟失了魂似的吧。
那姓秦的有这么大的魅力?
裴长临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唤他:“阿书。”
贺枕书反应慢了半拍,恍然抬头:“怎么了?伤口疼?要喝水?”
裴长临:“……”
裴长临闭了闭眼,在脑中不断念叨那位秦大人已经娶妻生子,与夫郎恩爱有加,甚至比贺枕书大了快二十岁,没什么可担心的。
他哄好了自己,才重新睁开眼,神情也恢复了镇定:“没事,我就叫叫你。”
“就会撒娇。”贺枕书给他掖了掖被子,道,“你再睡会儿吧,我不打扰你了,一会儿喝药再叫你。”
他说着就要起身,裴长临连忙拉住他:“你要去哪儿?”
“我不去哪儿呀,就在外面。”
贺枕书抿了抿唇,脸上终于忍不住露出点笑意:“我……我去练练字,秦大人方才夸我字写得好看,说要帮我引荐书画大家呢。”
裴长临:“…………”
他真的不能马上出院回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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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事与愿违,裴长临这身子骨实在太过虚弱,此番手术之后更是元气大伤。寻常人只需七八天便可恢复的伤势,他足足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才终于能够下床。
下了床也不能走动太多,几乎是被半强制地留在医馆修养。
好在他现在更多是外伤未曾痊愈,已经可以慢慢看点书,打发打发时间。贺枕书在询问过秦昭与薛大夫的意见后,亲自回了家一趟,给他带了些木工书籍。回去时,还顺道去了钟府一趟,从钟钧那里给他捎了一个海船模型。
那海船模型就是当下在海上航行中运用最广的那种,共有五桅五帆,两头尖而船身浑圆,是经由钟大师根据现有海航船的数据,亲手等比例缩小制造。
这种航海船只能持续短暂航行,且极易受到风向及洋流影响,承重能力也极为有限。
此番秦昭会来到江陵,就是为了将这种海航船进行改良。
不过,裴长临对海航船的了解还不够多,目前所知的数据算法也不过是从书本中照本宣科而来,未曾亲眼见过实物。
对改良更是并无头绪。
钟钧也知道现在和他谈论船只改良有些太难为人,因而特意将这模型送来,让他闲着没事拆着玩玩,自己琢磨。
贺枕书端着汤药进屋时,裴长临正在琢磨那海船模型。
他又戴上了钟钧送他的那块金丝琉璃镜,细长的金链从他散落的发间延伸出来,随意垂在胸前。
心口挨这一刀,让贺枕书过去大半年的精心照料都仿佛泡了汤。这段时间,裴长临整个人清瘦了不少,就连身上那件素色里衣都显得略微宽大,苍白而清晰的五官被藏在琉璃镜后,显出几分病恹恹的脆弱感。
贺枕书脚步微顿,若无其事走上前去:“先喝药,一会儿再玩。”
“怎么又要喝药了。”裴长临眼神躲闪,有些抗拒,“……不是刚喝过吗?”
“那是早上的。”贺枕书把他手里的模型抢去,笑道,“快喝,别又等着我喂。”
裴长临不情不愿地“哦”了声,乖乖接过汤药,小口喝起来。
贺枕书看了他一会儿,又低下头,拿起方才随手扔在一边的船只模型:“这东西你看了好几天,想明白了吗?”
“差不多了。”裴长临点点头,道,“我打算下午先拆了看看。”
他伸出手,在那模型上比划一下:“先拆船头这个部分,这里零件最多,好几个地方我还没弄明白。比如这个轮舵,舵杆的轴线被放在了舵叶前缘,与书上说的好像不太一样。还有……”
他话音顿了顿,抬起头来。
贺枕书忙移开视线:“你干嘛?”
裴长临:“没事,就是感觉你好像没有专心听我说话。”
贺枕书眼神局促飘忽:“哪有,我明明在听。”
这也不能怪他,谁让裴长临明明还在养病,却要打扮成这副模样。
哪有人越病越好看的啊。
裴长临显然并不相信他的话,一双眼隔着琉璃镜望着他,又稍稍直起身,拉近了二人间的距离。
贺枕书被他盯得心虚,耳根阵阵发烫。
却没有躲开。
裴长临近来消瘦得厉害,原本英俊的五官都带上了几分凌冽感,靠近时更有冲击力。眼见对方离得越来越近,贺枕书抿了抿唇,耳根的热度几乎要蔓延到脸上。
忽然,裴长临轻轻笑了下,倒回床头的靠枕上:“我就知道。”
贺枕书:“?”
后者悠悠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你对我说的这些完全不感兴趣,听不下去就算了,不用勉强。”
贺枕书:“……”
这木头真是好讨厌啊!
第84章
贺枕书被裴长临气得够呛,连带着看着那海船模型都来气。他把东西往床头一放,催促着对方喝完药,拉着人要去院子里走走。
成天在屋里玩木头,脑袋都快变成木头了。
裴长临看出他好像有点生气,但一时间并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只当贺枕书又恼他操劳过度,便没有拒绝。
他现在伤口已经基本愈合,大夫本就嘱咐过,他每日可以适当下床走走,活动活动筋骨,有助于治疗后的心肺能力恢复。
喝过药,裴长临披了件衣服,与贺枕书一道出门。
他们已经在医馆住了大半个月,与医馆内的大部分伙计都已相熟。贺枕书牵着裴长临出了他们居住的小院,穿过回廊,很快来到医馆后方的庭院里。
今日是个难得的晴天,不少伙计在庭院里晒药材,见他们过来,纷纷向他们打招呼。
“二位中午好呀,今日感觉如何?”
“长临恢复得不错啊,今儿瞧着气色更好了!”
“小书,可要把你家夫君牵好,今早院子里刚化了雪,别摔着。”
“小两口感情还是这么好……”
寻常问候贺枕书倒是一一应了,调侃的话就有些应付不来,红着脸默默点头。裴长临也不说话,待离了人后才变本加厉握紧贺枕书的手,在他耳边小小声:“地好滑,你牵好我。”
撒娇似的。
贺枕书拿他没办法,也气不起来了,难为情地任他牵着。
景和堂规模不小,但毕竟是治病救人的医馆。边上几个小院子里现在都住着人,二人不便靠近打扰,只在庭院里晒了会儿太阳,就打算往回走。
然后就在路过一间小院时,听见院子里传来的争吵声。
“走就走,你别后悔!”
这景和堂的后院是专给病情严重的病患居住的,因而凡是来到后院的大夫伙计,说话皆是轻声细语,生怕惊扰了病患。
这般中气十足的吵嚷,在这等静默的环境中显得尤为刺耳。
而且,这个声音也不陌生。
裴长临与贺枕书对视一眼,听见了院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贺枕书当即拉着裴长临后退几步,躲开了从院子里冲出来的少年。
少年一身锦衣华服,脸上带着怒气,手里还攥着一封信。
他显然也没预料到院子外头正好有人,少年脚步急停,才看清了面前的人:“……是你们啊,没事吧?”
“没事。”
二人退得及时,并未受到波及。贺枕书摇摇头,又问:“倒是你,这是怎么了,又与傅公子吵架?”
眼前这少年,正是他们头一回来医馆看病时遇到过的那位夏侯家小少爷,夏侯珣。
几个月前,夏侯珣陪同傅宁远来此间看病,险些与医馆闹出不愉快,还是贺枕书替他们解了围,才叫他们看上了大夫。
那时,贺枕书刚得知裴长临的治疗方案,心中很乱,并没太多心思关心别人。
因而没来得及与对方有更多交流。
却没想到,二人这回来景和堂,竟然又遇到了这两位。
“没想和他吵。”夏侯珣梗着脖子,往院子里瞥了眼,闷声闷气,“谁让他又啰啰嗦嗦要我回家……不是嫌我碍眼,要让我滚吗,我滚给他看!”
贺枕书默然。
他还不知道那位傅公子究竟患了什么病,但应当比他想象中要严重得多。
就算是裴长临这般棘手的病症,大夫都让他们多回家待了几个月,可这两位,似乎从几个月前来到医馆后便不曾离开,就连过年都是在医馆过的。
他们这两个小院离得近,这段时间裴长临在医馆养病,两家也算是有病友情谊。
贺枕书宽慰道:“傅公子也是担心你,这么久没回家,家中多半放心不下……前不久不是还听说夏侯老爷身体不适,病倒了吗?”
“这话你也信?”
夏侯珣冷哼一声,抖开手里拿着的信纸,递给二人看:“我爹总是这样,从小到大只要我不听话,他就开始念叨我,做出一副对我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有时候还要找大夫装病演戏给我看,说我把他气病了。”
“有一回我离家出走,他连着给我寄了好几封家书,说什么茶饭不思,卧病在床,恐怕命不久矣。”
“我吓得赶紧回家,结果你猜怎么着?我回家时他正要出门和人下馆子呢,精神抖擞,半点事都没有!”
少年情绪激动,贺枕书接过那信纸草草看了一眼,果真看见了“茶饭不思”、“卧病在床”、“恐怕命不久矣”等字眼。
他沉默片刻,低声道:“可万一这回是真的……”
“你以为这是我收到的第一封信?”夏侯珣只是冷笑,“这种家书我这几个月不知道收到过多少次了,内容都差不多,他要真是命不久矣,这活得也真够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