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我回家?”他一路小跑过来,额前渗了些薄汗,他随手抹了一把,道,“我去扬州那边找大夫去了,我就说这姓薛的不行,治了好几个月都没起色,我当然要另寻高明!”
第97章
夏侯珣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中气十足,贺枕书原本也觉得他不会就这么抛下傅宁远不管,见他这样,方才听闻后者病情时的沉重心情也减轻了一二。
贺枕书问:“那你找到大夫了吗?”
“没有。”夏侯珣提这事就来气,“那群庸医,一听我说完病情就说治不了,连试都不想试一下。”
他愤愤道:“还不如姓薛的呢。”
贺枕书默然片刻,又问:“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再找找呗。”夏侯珣耸耸肩,似乎并不在意这回的失败,“江南不行就去北方,北方不行就去西域,他现在不方便到处奔波,我就替他去,总不能真就不治了。”
“对了,这事你们别告诉他。”
夏侯珣朝景和堂方向看了一眼,压低声音,悠悠叹了口气:“其实不止这回,先前还有许多大夫都和我说过他这病棘手,劝我放弃。他原本就觉得自己拖累,不想继续治下去,要是知道希望渺茫,肯定更不想治了。”
贺枕书:“你不想放弃?”
夏侯珣眉梢一扬:“要是现在有人来你面前告诉你,你家夫君的病没治好,活不了多久了,让你收拾收拾尽快回去准备后事……你能就这么放弃了?”
贺枕书:“呸呸呸!”
夏侯珣嘲笑般冷哼一声。
贺枕书还是不明白:“你既然明知道他身体不好,干嘛还成天与他吵架?”
“这你就不懂了吧。”夏侯珣道,“他愿意与我吵两句才好呢,至少能多说说话,人也精神些。你们是没见过他之前那样,年纪轻轻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哪有一点精气神?”
他说到这里,抬眼看向远处的景和堂:“他现在还肯骂我两句,总比把话都闷在心里好。”
少年语调低沉下来,难得露出几分怅然的神情。
他性格张扬跋扈,平日瞧着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可实际上,他比谁都细致。
“不说这些了。”夏侯珣抹了把脸,又道,“你们刚从医馆出来,是不是见到他了?他还在生我的气吗?之前他死活要赶我走,我正好也想找个理由去扬州看大夫,便假装负气离开。”
他捏着糕点,顿时愁眉苦脸起来:“好几天没见他,也不知道这回要哄几天才能哄好……”
夏侯珣赶着去见心上人,便再没与二人多聊,很快告辞离开。
贺枕书望着他的背影良久无言,被裴长临搂进怀里。
“吉人自有天相,傅公子会没事的。”知道贺枕书在想什么,裴长临温声道。
“嗯。”贺枕书点点头,“你当时病情那么棘手,现在不也治好了?傅公子也一定还有机会。”
他抬眼望向那景和堂的牌匾,微笑起来:“阿黎哥哥不是说过嘛,只要心怀希望,所有事都会慢慢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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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枕书这回寄去的画作很快就有了回音。
几日后,驿站伙计替他送来了由青山镇寄来的加急书信,信中正是那余下一百五十两的画稿费。
算上这一百五十两,二人如今小金库里的存款,便有足足五百五十两了。
家中骤然得了这么一大笔入账,贺枕书每回出门都变得更谨慎了些,生怕钱财外露,招来歹人惦记。
他的担忧并无道理,府城人口众多,他们这住处又较为偏僻,时不时会发生行窃之事。
这也是为何城中许多富贵人家都会特意请人来看家护院。
二人暂时还没有请家仆的打算,裴长临思索了几日,用从钟钧大师那里学来的新手艺,往那存放钱财的小矮柜里加了几个机关。
机关加上之后,矮柜外观并无变化,不过内部嘛……莫说是家里进了小偷,就连二人自己想取银两,都得费好一番功夫。
贺枕书有时候都不知道他究竟在防谁。
至于远航船那边,顾云清只用了不到五日便绘出了足有二十余张的建造图纸,精细程度令钟钧大师都叹为观止。那份图纸最终一字未改,由工部百里加急送回京城给圣上过目。
工程项目告一段落,钟钧继续回到营造司给学徒们上课,裴长临也作为助教参与其中。
营造司学徒每隔三日才上一回课,除了要去营造司的日子,其他时候,裴长临都跟着钟钧学习机巧建造技艺。
如此又过了小半个月,贺枕书收到了景黎送来的消息。
“书画展?”裴长临问,“什么时候的事?”
“十天后,正好是你休沐的日子。”贺枕书说起这事时,开心得眼里放光,“听说这回有许多书画大家和城中富商都会参与,我们去玩玩吧!”
贺枕书将一封请帖递给裴长临。
这种书画展会,在文人圈子里不算罕见。
虽说当今文人大多追求科举入仕,但真正能够顺利入仕的,毕竟是少数。比起关起门来死读书,许多文人都乐于在闲暇时参加各种集会活动,还能借此机会提升名气。
就算日后科举的路子走不通,也能去一些朝廷官员家中做门客或幕僚。
先前胡掌柜说他将“临书先生”的画作带去了好几个文人集会,指的便是这类以字画为主题的展会。
参与这种书画展会的共有两种人,一种是擅长书法绘画的文人,带着自己的作品前往,运气好甚至能在集会上一鸣惊人。而另一种,则是喜好收集书画的名人大家、富商政要,若遇上了喜欢的书画作品,当场便可商议买下。
不过,这类展会比寻常的文人集会门槛高很多,必须有人引荐方可入场。
小小一封请帖,可谓千金难求。
今日景黎白天来了一趟,便是特意给他们送这东西来。
请帖上写明了展会的举办日期及地点,裴长临读完却有些诧异:“温泉山庄?”
“嗯,好像是城中一位富商提供的场地,共三天两夜,我们还能去泡温泉呢。”贺枕书道,“你是不是还没泡过温泉?”
裴长临摇摇头。
他出身乡村,前十多年甚至没出过村子,自然是不曾体验过的。
但就算不曾体验,也曾在书中看到过。
至少……先前景黎送他们的话本子里,就有一整章的情节写主角在温泉中颠鸾倒凤。
贺枕书忽然想到这桩事,忙道:“你别乱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哦,我们这回去是为了正事,不可以胡来!”
裴长临:“……”
天地良心,他这次真没乱想。
二人成亲到现在已过了一月有余,事到如今,裴长临总算是彻底明白自家小夫郎是个什么性子。这人看着正经,脸皮儿也薄,实则对那档子事并不排斥,反倒希望能与他多亲近。
坏得很。
裴长临心下了然,也不戳穿他,而是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既是书画展,你要准备画作吗?”
“要的呀。”贺枕书顺利被他引开话题,道,“而且,我已经想好要画什么了。”
先前那几幅画被高价卖出,给了贺枕书不小的自信。
裴长临难得见他如此信心满满的模样,问道:“你要画什么?”
“保密。”贺枕书微微一笑,卖起了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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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枕书这回打定主意要将保密进行到底,接下来的十天,他甚至将平时画画的书桌都搬去了另一间小屋里,每次作画都紧闭门扉,不让裴长临去看。
十天后,贺枕书带着装裱好的画作,与裴长临一同乘上了出城的马车。
这温泉山庄在城外一座深山当中,马车约莫走了一个时辰山路,才远远看见那山谷深处的庄子。山庄外停了数辆马车,裴长临扶着贺枕书走下马车时,大门前正有人在查验身份。
“是你!”二人刚走过去,一名书生模样的男子便迎上前来。
这人瞧着并不面熟,贺枕书愣了下,对方忙朝他二人拱手行礼,自我介绍起来:“在下褚明章,乃府学学子。你……你是贺公子吗?”
“是我。”贺枕书道,“但你怎么……”
“果然!”褚明章笑起来,道,“那日府学踏青诗会,在下也在场。”
贺枕书恍然。
他在踏青诗会里拿了诗魁,当时学政大人当众报出了他的姓名,在场的府学学子应当都看见了他。
认出他并不奇怪。
“那首诗真是妙极!贺公子年纪轻轻,竟能做出如此佳句,实在令在下佩服。”这褚明章显然也是个健谈的,见到贺枕书更是激动不已,喋喋不休起来,“可惜那日与贺公子不曾有机会交谈,也不知贺公子家住何方,无法前往拜访。没想到贺公子竟也来参加书画展会!”
那日宣布诗魁之后,贺枕书便被引去了树林里与裴长临见面,不曾与在场的文人学子有太多交流。不过,就算他仍然在场,众人对他的态度也不一定会是如今这样。
事实上,由于宣布诗魁时学政大人并未当众展示贺枕书的诗作,那时台下许多人都是不服气的。
一名双儿,怎么可能写出比他们更好的诗?
当时许多人心里都是这么想的,直到翌日复课,府学将那首荣获诗魁的诗作张贴出来。
能进入江陵府学的,大多都是各州县最为优秀的学子,自有明辨是非优劣的能力。读过那首诗后,虽然仍有少量挑刺的质疑声,但大部分人却是心服口服了。
褚明章便是其中之一。
他随二人一起查验请帖进了山庄,还追着贺枕书聊个不停。
“没想到,贺公子不仅擅长作诗写词,在书画造诣上也颇有涉猎。”他注意到贺枕书抱在怀里的画轴,也指了指自己背在身后的几幅画,“实不相瞒,在下也极喜爱书画,这回府学在这书画展只有九个名额,在下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争取来的。”
“……贺公子也住在西苑吗?若不嫌弃,在下今晚略备薄酒,与贺公子细谈一番书画技艺,如何?”
“不方便。”回答他的,是裴长临。
裴长临面无表情将自家小夫郎往身旁带了带,道:“褚公子若想交流书画技艺,等明日书画展正式开始,自有机会。今日我夫郎舟车劳顿,就不奉陪了。”
褚明章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什么,裴长临又道:“而且,我们住在东苑。”
二人也是来到这温泉山庄才发现,这书画展办得格外正式。不仅进庄时需要仔细查验身份,就连每人的住处也事先有所安排。
与会的文人学子住处大多都在西苑,是连片的几间屋舍,屋前屋后还有许多露天汤池。
但或许是念在贺枕书是个双儿,贺枕书与裴长临的住处被安排在了东苑的独立庭院。
这温泉山庄依山而建,东苑与西苑之间相隔甚远,褚明章别无他法,只能先行告辞。
裴长临牵着贺枕书继续往东边走去。
贺枕书一手抱着画轴,一手被自家夫君牵着,瞧了瞧对方冷峻的侧脸,忍不住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