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看轻双儿女子是事实,自怨自艾是没有意义的。他能做的,只有尽自己所能做到最好,让旁人不要看轻了自己。
至于其他的事,那不是现在的他能够改变的。
贺枕书轻轻舒了口气,想通之后心头的担忧和紧张终于卸下一些。他抬眼看向身旁的人,见后者眼底还带着担忧的神情,心下又是一软。
他收回目光,忽然摇了摇头:“不对,我不该这么说。”
裴长临:“什么?”
“我如果不是双儿,还怎么嫁给你冲喜呀?”贺枕书笑起来,眼底闪烁着促狭,“说起来,你爹给你说亲的时候不是还看过八字吗?你说,万一与你对上八字的是个男人,你娶是不娶?咱们大梁可没有禁止两个男人成亲哦。”
裴长临:“……”
贺枕书这话题跳得裴长临都没能反应过来,但他并不在意,还歪着脑袋若有所思:“也不一定是娶,你身子骨这么差,说不定那时就是你嫁人了呢。”
裴长临:“…………”
裴长临磨了下牙,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下:“写你的信去。”
贺枕书逗完裴长临,顿觉心情舒畅了许多。他把笔往砚台上一扔,道:“不写了,难得今天天气这么好,关在屋子里多闷啊。先出去转转,回来再写。”
临近月中,天上终于不再连日下雨,今日午后甚至出了太阳,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大夫叮嘱过裴长临得多晒太阳,他们自然不能放过今天这么好的机会。贺枕书给裴长临多披了件避风的单衣,拽着人就往外走。
可他刚拉开外院的大门,便被一个小小的身影扑到了大腿上。
“哎哟!”
稚嫩的嗓音响起,撞进贺枕书怀中那孩子后退了几步,懵头懵脑地揉了揉被撞到的脑门。
“就说让你走慢一点,跑什么?”他的身后,很快有人追赶上来。
来者是阿青,他弯腰将那孩子搂进怀里,歉疚地看向贺枕书:“抱歉小书,没撞疼你吧?”
贺枕书连忙摆手:“没事没事。”
他弯下腰,看向那还不足半人高的男孩:“你就是安安吧?”
贺枕书先前便听人说过,阿青的儿子小名叫安安,不过他外出干活时不常将孩子带在身边,因此在这之前,贺枕书从没见过这孩子。
“嗯。”阿青点点头,对安安道,“叫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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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有客人上门,贺枕书与裴长临的外出计划自然搁置。
何况,阿青还是特意来寻他的。
“送给我的?”贺枕书看着阿青手里的东西,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阿青手上是一件浅黄色的春衫,领口和衣袖都绣着极好看的夹竹桃,衣物各处也绣着零星的淡粉花朵,比贺枕书以前在裁缝铺子见过的成衣还要好看。
贺枕书没敢接,连忙摇头:“不成,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村中用来做衣物的料子大多都是粗麻,穿起来没那么舒服,但胜在结识耐脏,方便干活。贺枕书看得出,阿青手上这件衣服是棉麻制成,村中寻常人家一年到头,约莫也就过年时能给家里的孩子做上一件。
大人通常都舍不得穿这么好的料子。
更别说拿出来送人。
“可我就是给你做的呀。”阿青拿着衣服,在他身上比了一下,“是按着兰芝先前留在我那儿的尺寸做的,你试试吧。”
贺枕书嫁来村中时,倒是带了几身以前在县城穿的衣服。不过那些衣服大多颜色鲜艳,料子也精细,在村中穿多少有些不合适。
因此,裴兰芝便要了他的尺寸,托阿青给他做了几件方便在村中穿着的衣服。
“但……”
贺枕书抿了抿唇,下意识往堂屋外看了一眼。
裴兰芝今天下午被村中的婶子喊去纳鞋底,眼下并不在家。阿青一个双儿带着孩子登门,裴长临不方便进屋,便在院子里陪着安安。
裴长临自然是不会带孩子的,与那小崽子一人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大眼瞪小眼。好在那孩子性子文静,自打进了裴家院子后便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碰。方才阿青把他放在椅子上时是什么样,这会儿就还是什么样。
阿青平日对这孩子的教导可见一斑。
贺枕书收回目光,隐约意识到了什么:“阿青,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话想说?”
如果只是单纯想来送他礼物,阿青是没有必要带着孩子一道登门的。况且,这礼物对于村中的条件来说,实在过于贵重了。
果真,阿青犹豫片刻,缓慢开口:“我是听说你以前读过书,所以……”
他抿了抿唇,抬眼看向贺枕书,认真问:“我是想来问问,你能不能……教我儿子识字?”
第27章
阿青的话让贺枕书很诧异。
他猜到阿青今天带着这么贵重的礼物登门,应当是有事相求。他还以为……他还以为是阿青也看上了裴家的手艺,想让他当个说客,说服裴木匠让孩子拜师呢。
谁知道,拜师的确没错,要拜的人却是他自己。
“可镇上不是有私塾吗?”贺枕书道,“我没有功名,不能收徒弟的呀。”
集镇上是有个私塾的,附近村落的孩子想要读书,都会去那里。那私塾里的先生是个落第举人,听闻直到现在都没放弃科举的念头,还在一边备考一边教书。
“是有私塾,但……”阿青犹豫一下,还是低声解释道,“我相公他……不希望安安去读书。”
“他觉得我们家中条件太差,要再供个书生,只会让日子过得更紧。”
贺枕书皱眉:“分明是他一有钱就去镇上挥霍的原因吧。”
阿青那男人的秉性在村中不是秘密,就连贺枕书早晨出去遛狗时,都撞见过好几次那人醉醺醺的大清早回村,身上还带着脂粉香。
去做了什么不言而喻。
阿青绣工很好,做的衣服荷包也很好看,若只有他一人,日子原本不会过成这样。
都怨那男人拖累。
贺枕书想起这些就来气,瞧见阿青怀中那件绣得那样精美的衣服,更是觉得惋惜:“阿青,你不能总是什么都听他的。要我说啊,他压根不是心疼钱,他恐怕就是担心你儿子读了书,考取了功名,以后拿捏不住你们。”
阿青愣了下,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旁人家的私事,贺枕书原本不应该过多干涉。但他性子就是这样,忍不下这些事,何况阿青总被欺负,也太可怜了。
贺枕书道:“他那样欺负你,你就不想摆脱他吗?”
出乎意料的是,阿青没有反驳。他只是垂下眼眸,低声道:“要怎么摆脱呢,他毕竟还是我的相公啊。”
阿青家中情况特殊。
当初成亲时,是那姓周的迎娶了阿青,而并非入赘。二人成亲后没多久,阿青他爹便因病去世,他家里没有别的亲戚,姓周的便顺理成章占了阿青家的房子和地。
这也是村中人要骂姓周的吃绝户的原因。
但无论如何,姓周的才是如今的一家之主。按照当朝律令,除非夫妻双方自愿合离,否则,便只有阿青被净身出户的份。
那样一来,莫说是房子和地拿不回来,就连孩子恐怕都不能继续跟在他身边。
贺枕书瞬间想明白了这些,顿时也蔫了。
世道就是这样不公平,若阿青有娘家能替他撑腰,或许还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正因为他没有依靠,才仗着那混账东西作威作福。
贺枕书又想了想,认真道:“你是对的,得让安安去读书。”
而且还要好好读,至少考个秀才回来,那样阿青便算有了靠山,不会再轻易被欺负。
“我不求他能考取多少功名,只是……”阿青看向堂屋外,小崽子乖乖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低着脑袋,“我不能给他很好的出身,但我不希望他像我,或者像他爹那样,一辈子都被困在这个地方。”
他眼眶微微红了,偏头揉了下眼睛,又道:“小书你放心,如果你愿意收下他,束脩我会按照镇上私塾的规矩给你。这些年我自己攒了点私房钱,是够付束脩的,你不用担心。”
贺枕书一愣,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又不是正经的私塾先生,哪能收什么束脩,而且……”
说到这里,他稍顿了顿,似乎有些苦恼:“我从来没有教过人,若只是通文识字还好,其他的……”
通文识字贺枕书自然不在话下,可科举并非只考这些。那毕竟是为朝廷选拔官员的考试,就算只是一个小小的县试,也得考验学子对经世治国,时政民生的理解。
这些东西,贺枕书没那自信一定能教好。
“其实……”阿青又往外看了眼,压低声音,“其实我还有些别的打算。”
当下学子读书,并非只有去私塾这一条路。
自三年前,朝中出了一位六元及第的状元郎后,朝廷对科举变得更加重视,也开始修订科举考试中一些不合理之处。
例如,开科取士本是为朝廷招揽人才,但各省府的官学却只对一些官员或富家子弟,以及少部分在府试中取得优异成绩的学子开设。广大平民百姓就是想要读书也无处可去,只能选择私塾。
可私人办学,教育水平参差不齐,一个学识好、会教书的先生是百里挑一。
为此,圣上特意下了一道旨意,命各地府县乡镇都要开设官学书院,并细分为蒙学、县学、府学,便于百姓入学读书。
“如果安安学得好,我想让他去镇上读蒙学。”阿青道。
在科举考试中,县试是最初级的考试,只有通过了县试才能算作是童生,才能参加更上一级的考试。
而蒙学招收的,便是那些尚未通过县试的学子,意为开蒙。
官办蒙学比去私塾读书便宜得多,且书院里的先生至少是举人,学识自是不消担心。但由于官办蒙学开设还不足三年,招收学生的能力有限,因此入学必须通过书院的考试。
那考试,考的便只是学生通文识字的能力了。
贺家以前与官学里的先生走得近,贺枕书自然是知道这些规矩的。听阿青这么一说,他便瞬间明白过来。
不过他又好奇:“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先前去给镇上的庄子送荷包,听他们说起过。”阿青道,“蒙学最早的入学年纪是七岁,每年年末考试,来年的二月入学。安安现在正好六岁,所以我想……”
贺枕书:“你是希望我用这半年教他读书识字,让他能通过蒙学考试?”
阿青轻轻点了点头。
贺枕书思索起来。
因为朝廷重视,官办蒙学在许多乡镇都有开设,青山镇内就有一所。贺枕书没了解过青山镇蒙学的考试难度如何,但在安远县时,他曾看过县城蒙学的入学试题,是不难的。
所谓的入学考试,不过是为了筛选学生资质,若非天生愚钝,用半年时间来准备绰绰有余。
相反,如果准备了半年还考不上,只能证明那孩子不是这块料,再努力下去也于事无补。
倒是可以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