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远自然又将前一天发生的事,与兄嫂说了一遍。
“那小兔崽子!”周大气得拍了筷子。
青山镇竞争大,他家的生意近来的确不好做。要不是周远这两个月把裴记食铺的单子给他们,他家那肉铺还在不在,都已经说不准了。
所以,他心里本就是感激裴家的。
先前去骗周远回家,的确是他娘说想见一见周远,他才会帮着去撒那个谎。
他也没料到,他们最后会吵得那么厉害,还闹出这么多事。
不过,他原本以为是周远写信将事情告诉了裴家,他们今日才会带着大夫登门。
没曾想,前因后果竟是如此。
知晓真相后,周大对裴家更是感激,忙道:“不用阿远,改明儿我亲自带三郎去向裴娘子道歉。”
裴长临点头应了。
吃过了饭,周大找来村中一名车夫,送裴长临和贺枕书回下河村。
周远亲自将他们送到了村口,道:“帮我转告兰芝,等我娘能下地了我就回去……不了不了,还是我自己找人写信给她吧。”
贺枕书笑道:“这回,可别让周季帮你写了。”
“让他写也没事,再敢乱来,我打断他的腿!”周远冷哼一声。
车夫还在给牛车系绳索,三人站在路边等着,周远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道:“长临,小书,这次真的多谢你们。”
“不只是我娘的事,还有我和兰芝的事。”
他叹了口气,苦笑:“幸好事情都解决了,要不,兰芝又该嫌我麻烦,不想要我了。”
“怎么会呢?”贺枕书道,“阿姐她只是说说,不会……”
“我知道。”周远笑了笑,“你阿姐嘴硬,很多事放在心里不愿意说,我都知道的。不过啊,她总是把裴家放在自己前面,什么事,都怕影响到家里。”
“……我可不能给她添乱。”
他们成亲好几年,周远怎么会不知道,裴兰芝对他也是有感情的。但对于裴兰芝来说,为了裴家,她连自己都不在乎,何况是其他。
这件事,周远在进裴家门之前就已经知道。
所以,他事事小心,不给裴兰芝添麻烦,不给裴家添麻烦。
他得努力表现,好好留在裴家,才能好好疼她。
毕竟,那可是他喜欢了好多、好多年的人。
.
牛车慢悠悠离开南槐村,贺枕书趴在车窗边,望向远处漫无边际的田野,久久没有回神。
一只手从身后探上来,将他圈进了怀里:“在想什么?”
贺枕书顺势靠在对方怀里,软声道:“没想什么呀。”
他其实是在想一些事的。
他在想,裴兰芝为了那个家牺牲了那么多,换做是他,一定没办法如此毫无怨言。
他又在想,裴长临从小体弱多病,这么多年看着自己拖累了家人,难怪他最初求生欲望会那么低。
人活一世,没有谁是容易的。
好在,如今一切都在渐渐变好。
裴长临也在用他的方法,报答所有待他好的人。
贺枕书没有多说,他抬眼看向裴长临,后者也正偏头往窗外看去,眼底盛着外面明媚的阳光,带着往日不常有的神采。
注意到贺枕书在看他,裴长临垂下眼来:“怎么?”
“没怎么。”贺枕书往他怀里缩了缩,道,“我感觉你好开心啊。”
裴长临:“事情都解决了,我当然开心。”
“也是哦……”
贺枕书不说话了,他靠在裴长临胸口,静静听着对方平缓的心跳,过了一会儿,又听见裴长临开口了:“其实还有点别的开心。”
贺枕书:“嗯?”
“姐夫家里的事顺利解决,过不了多久,他就能回铺子了。那样的话……”裴长临低下头来,小声道,“你就不用天天过去了。”
贺枕书愣了下,噗嗤笑出声来:“你刚刚就是在想这个?”
裴长临眉头蹙起,不太满意他这反应:“我不能想吗?”
“能能能……”贺枕书连忙安抚他,又道,“可是铺子现在生意这么好,姐夫回去也不一定忙得过来,我去帮忙,我们就能多赚钱呀。”
安安现在该学的几乎都已经学完,每日只需巩固知识,自己多记多背就好。他留在望海庄,其实没什么太多的事可做。
他又不想天天关在家里画画。
自然是去铺子里帮忙更划算的。
“不要。”裴长临把他圈进怀里,并不打算与他讲道理,“他们忙不过来,让他们再请几个伙计就是了,你不许去。”
“可……”
“你之前和我有过赌约的,还记得吗?”
说的是裴兰芝和周远回村那天,他们打赌,裴兰芝还会不会和周大娘吵架。
结果,自然是贺枕书输得彻底。
贺枕书猜到裴长临想说什么,无可奈何地闭了嘴。
裴长临心满意足,在贺枕书脸上亲了亲:“就罚你以后都留在庄上陪我,没事不许老往铺子里跑。”
贺枕书拿他没办法,只能这么应下来。
第60章
周大娘当天夜里就醒了过来,在床上又躺了两三天之后,便能够正常下地了。
周远在她醒来的五天后回了青山镇,和他一道来的,还有周大和周季。周大说到做到,押着周季给裴兰芝道了歉,还给铺子送了半条猪前腿和几只猎来的野兔。
听说是周大娘的意思。
至此,事情便算有了了结。
周远回来后,贺枕书果真没再去铺子帮忙,只时不时叫裴兰芝将账本送到望海庄,让他过目。
转眼临近九月,附近村落接连进入农忙。
几个月前种下的玉米到了可以收割的时节,玉米收完,还要赶在九月末之前将小麦种下。这活裴木匠一个人可干不完,裴兰芝和周远索性关了铺子,回到村中帮忙。
而望海庄的工匠,有不少也是附近的农户出身,得回去干农活。
早在最初定下工期时,主人家就已经将此事列入考虑。八月下旬,庄上给工匠放了足有一个半月的农忙假,让诸位工匠各自回家。
放假自然是好事,但对裴长临和贺枕书来说,他俩在农活上帮不上多少忙,家里人也不打算让他们帮忙。庄上这一放假,两人回到家里,除了帮着做做家务,其他时间都闲得不知该干什么才好。
“画好啦!”午后,贺枕书在画上落下最后一笔,抬起头来。
裴长临正坐在外头的窗台下,给他新做的木头疙瘩刻上最后的纹样。听言,他停下动作,探头看向贺枕书手边的画纸,还煞有其事地点头:“不错,写意生动,惟妙惟肖。”
他近来跟着贺枕书学了不少新词,夸起人来一套一套,就爱拿这些文绉绉的词来逗他。
贺枕书瞪他一眼:“你好好说话。”
“我这话说得还不够好吗?”裴长临神态自若,又若有所思般偏了偏头,“不过说真的,卢老爷一定很喜欢你这幅画。要不,你与胡掌柜商量一下,卖给他吧?”
贺枕书笑起来:“再告诉他,这幅画有灵性,能给人带来好运?”
裴长临点头:“可。”
贺枕书这回画的,是一幅锦鲤报春图。
远山春色宜人,岸边垂柳随风浮动,池塘中,有三条锦鲤于水中嬉戏。三条锦鲤一大两小,最大的那条锦鲤正摆动身体,跃出水面,像是要去衔住那柳树垂落的枝条。
这作画的灵感,的确是来源于卢老爷传闻中那条遗失的锦鲤。
贺枕书其实并不相信这世间真有什么锦鲤带来好运一说,可自从先前听说了这故事,他便不知怎么有些在意。
且就在前不久,他还真梦见了这样一幕。
不过,梦中并非一条锦鲤,而是三条。
在梦中,那三条锦鲤于池中嬉戏,悠闲自在,格外温馨。
贺枕书很喜欢那个画面,便尝试着将它画出来。
贺枕书近来仍在给字画行的胡掌柜供稿。虽然胡掌柜已经放出话去,对他的画皆照单全收,但他也不想为了赚钱便随意应付。
应当说,贺枕书或许是胡掌柜遇到的最会拖稿的画作家,从二人签了契约到现在,满打满算交去的正式画稿不过三幅。
逼得胡掌柜已经好几回写信催他交画。
“我才不干那招摇撞骗的事。”贺枕书切了一声,“你以为我是白蔹吗,就指着卢老爷骗?”
他说着,给那绘画盖了印章,又转头去取画轴,要将画纸装裱。
“你怎么知道那些都是招摇撞骗?”裴长临站在窗台前,探进身子帮他搭把手,半开玩笑,“书里不是常有那种故事么,画龙点睛,绘图成真。你这锦鲤画得这么逼真,说不定真的带有灵性呢。”
贺枕书眉梢一扬:“如果真有灵性,我还卖它做什么呀。一幅能叫人心想事成,给人带来好运的画,不比旁的东西都值钱?”
裴长临失笑。
他帮着贺枕书将画纸装裱好,细致卷起,寻了条缎带系紧。
贺枕书转身将那画轴放到书柜上,满意地拍了拍:“明天就把你送去胡掌柜那儿,你要有灵性,最好今日就向我展示一番。让我看看,传说中的小锦鲤是不是真有那么灵。”
他素来不信那些奇门玄学,这话说出来,也只当是说笑,不曾当真。可他话音落下,外头却仿佛回应似的,当真响起了敲门声。
贺枕书:“……”
贺枕书:“???”
这段时间,村中各家各户都忙于农活,是不会有人登门找裴木匠修东西的。而这个时辰,也不像是来给他们送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