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公子并无大碍,不过是本就体虚,近日又忧思过度,夜里只怕难眠,休息欠佳所致。”
明帝闻言猛地一瞪眼,脱口而出道:“属他最不学无术,他整日忧思什么?”
说完后,又猛然反应过来有些不妥,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你说他夜里难眠,朕记得他上次大病也是因着这个,就没开点安神的药?”
太医也是一脸的无奈,解释道:“臣给沈公子接连开了几副安神滋补的药,又命人制了安神香囊,但都效用不佳。”
“依臣猜测,沈公子只怕夜里多梦魇,长此以往身子便要被拖垮了。”
明帝叹气道:“罢了,你且出去开药去吧。”
太医行礼应下,春和跟在他身后出去等着他开药方。
明帝走床榻,看着沈瑞逐渐缓过来些的脸色,突然想起了些什么似的,掀开被角,将沈瑞的袖子往上拉了一点,露出他空荡荡的腕子,紧接着又好似不甘心似的掀开另一边看了看。
萧明锦在他后面,见状问道:“父皇在找什么?”
明帝沉声道:“他手腕上应当有一个红玛瑙的坠子,他自幼体虚,不足月时便有离魂之症,那坠子是用来锁魂的,保他可长命百岁。”
萧明锦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江寻鹤,随后又收回目光道:“想来是今日不小心落在府中了吧。”
“罢了,待他醒了叫他日后记着,不要忘记带了。”
萧明锦应下,明帝起身走出两步后突然回首看向江寻鹤皱眉道:“爱卿不若先回去吧。”
萧明锦闻言立刻开口道:“父皇,表哥在宫中晕倒,江太傅自己回去只怕不妥,更何况,太傅现下同表哥处处牵扯,只怕……”
“罢了,由着你们去吧。”
明帝一甩袖子走了,殿内重新归于寂静。
江寻鹤掩在袖子下的手紧紧地握着,掌肉捏得泛白,手腕上的坠子滚烫着灼人皮肉,好像要一路烫进骨头里。
他想起沈瑞倚靠在车壁,扯着自己的手腕,轻轻拨动着那系着坠子的红丝线,眉眼间因为吃醉了酒艳丽得厉害。
江寻鹤抿了抿唇,目光静静地看着躺在床榻上的沈瑞,心中却仿佛开凿出远不见边际的地界儿似的,说不清是满还是空。
沈瑞,我当如何?
第050章
沈瑞睡得并不算安稳, 前世和现下的场景交汇冗杂一处,上一刻还是一行行的字迹,下一刻就变成切实的剑刃往他身上落。
他紧蹙着眉, 眼皮轻轻颤动,呼吸也不免急促了几分,额间生出一点薄汗, 下一刻却被帕子轻轻擦拭干净。
江寻鹤坐在床榻边守着, 目光难名地盯着沈瑞,心头思绪如同几经缠绕的丝线团子般, 无头无尾地难拆解。
东宫的小太监进来附在萧明锦耳边说了句什么,萧明锦轻咳了一声道:“母后寻孤过去,表哥便劳烦太傅照料一二了, 太医候在殿外, 表哥若是醒了随时都可传唤进来。”
江寻鹤起身合手应下, 萧明锦一摆手皱着眉快步走了出去, 殿门被小太监从外面合上,一时间殿内只剩下一片安静。
明帝走得匆忙, 沈瑞的手腕还露在杯子外面,江寻鹤在那处空荡荡的皮肉上瞧了片刻,伸出手指轻轻握住,仿佛丈量尺寸般。
沈瑞皮肉生得白, 又惯是一副金玉娇养出来的模样,江寻鹤几乎可以想到那红玛瑙的坠子系在他手腕上时, 是怎样惹眼的明艳感。
思绪惊动间, 手指下意识地用力, 指腹将那处皮肉磨得泛红,好似平白点上娇艳旖旎的胭脂般。
“倚你一倚, 这便要报复回来不成?”
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哑,沈瑞说完话后舔了舔唇,试图缓解唇舌间那点干涩。
江寻鹤一惊,抬眼间两人目光对上,沈瑞好整以暇地勾起唇角,方才昏倒时乖顺可怜的模样此刻全被抛舍了个干净,又摆出他那副不安分的姿态来。
江寻鹤避开了他的视线,端起旁边桌案上的杯子递给他。
沈瑞手腕还被他握在手里,这会儿挑着眉示意他松开,可腕子上的手好似一身反骨般,非但半点不曾松懈,甚至还更紧了些。
两人之间横着的那个杯子被往前送了送,直到抵在沈瑞的唇边,动作间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意味。
沈瑞唇角翘了翘,垂下头凑过去小心喝着杯子中的水,却又觉着这场景似乎有点熟悉。
江寻鹤看着他又“恰好”地显出点乖顺,可真在他醉酒后合该安分的时候也不见他这般。
江寻鹤很轻地扯了下唇角,装模作样。
直到沈瑞轻轻将头侧过去一点,杯子才被那只手收回去,他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江寻鹤,明显是自他晕倒后便一直守在一旁的。
沈瑞的目光从他绷紧的唇角上掠过:“太傅瞧着似乎有话对我说?”
江寻鹤垂下眼,避开他的视线,只盯着被自己握在手中丈量的腕子道:“太医方才说你今日晕倒是因着忧思过度,夜里难眠又加上体虚所致。”
沈瑞眼皮猛地跳了一下,自他穿书过来,大约将这辈子的“体虚”二字都听了个遍。
今日大约还好些,前些日子明帝急着把他逮进宫中责罚的时候,恨不得将整个太医院都派进沈府给他诊脉,最后只落得个一堆老头围着他一句塞一句声调高地强调他“体虚”的结局。
沈瑞眨了眨眼,真男人从不说自己不行。
他试图开口解释道:“纨绔子弟,声色犬马,莫说这般,中都城内的世家子弟们皆是如此……”
沈瑞还想继续胡诌,但对上江寻鹤的目光,忽然有些心虚理亏,他轻咳了一声默默将话声止歇了。
却又不安心似的,一下一下往江寻鹤身上瞟,试图参破他的心思,江寻鹤垂眼,他便也将歪了歪头,却总是被避开。
“陛下说,你幼时便有体虚离魂之症。”
沈瑞不耐烦地点了点头,别说了,他都快要不认识“虚”这个字了,再病两次,只怕满汴朝就要传他不行了。
“是以求了个红玛瑙坠子用以固魂,现下那坠子却不见了。”
沈瑞神色一动:“陛下翻我袖子了?”
还不等江寻鹤回他,他便好似确认了般,手指轻轻回扣,勾住了江寻鹤掌侧的一小点皮肉,讨好似的蹭了蹭道:“陛下可翻你袖子了吗?”
床榻边拢共就那么大的地方,那点隐秘的动作此刻也显得额外的使人心头颤动。
江寻鹤抿紧了唇道:“没有。”
沈瑞轻笑了一声,散开手指轻轻道:“那便好。”
平寂的湖面上掠过一只蜻蜓,惊起一阵阵久久难平的涟漪。
可当事者早已经轻巧地抽身而去,好似半点水渍也不沾身般。
江寻鹤喉咙有些难耐地滚了滚,眼底翻涌着难名的情绪,手指缓缓收拢紧,在沈瑞的腕子上留下一道道红痕。他甚至想要江这人的翅膀尽数折断,好叫他再不能这般轻易地抽身。
沈瑞似有所觉,他向外试探着抽出手腕,本以为会被再次握紧,可江寻鹤却在察觉到他想要抽出的瞬间,松懈了所有的力道。
沈瑞微微一怔,他抬眼看向江寻鹤,却只能看见他下垂的鸦青色睫毛,眼皮轻轻颤动着,明显里面包裹着的情绪快要遮掩不住了。
沈瑞轻轻翘了翘唇角,独自欣赏着这点难得显露出来的驯服。
他将江寻鹤的手掌扯住,缓缓扣在自己的手腕上,依照着方才被捏出来的红痕,一一合扣上,就仿佛从来没有向外挣脱和松手这件事般。
江寻鹤看向沈瑞,后者挂着惯常的笑意,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见江寻鹤抬眼便毫不躲避地对上去,让他没有半点逃脱的余地。
“太傅想说的,只怕不只这件事。”
江寻鹤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心中的思绪几乎要押解不住,可语调却仍是清冷淡漠,半点听不出情绪:“这坠子既然是固魂之用,便不应当放在我这。”
他这般说着,却半点要将坠子摘下来的意思都没有,目光直视着沈瑞,试图从中分辨出丝毫的细小情绪。
沈瑞懒散地打了个哈欠道:“爷送出去的东西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既然已经系在你的腕子上,便好好戴着便是。”
“但此物与旁的不同,且你近些日子体虚……”
“……”
沈瑞快要不认识“体虚”这二字了,他打断道:“太傅既然担心我害了离魂之症,便日日不离我左右便是了,这坠子自然也有个作用的去处。”
沈瑞说这话时,半点不遮掩眼中的欲.念,赤.裸而滚烫地直视着江寻鹤,好像明晃晃地告诉他前面是何等退路难寻的深渊,却偏要他自己一步紧跟着一步前行般。
“这坠子自然是要所佩之人才有效用”
江寻鹤的目光及盯着沈瑞,好似生怕他有一点退缩之意般,一步一步看似退让,却又在层层紧逼。
他当然知晓这坠子的用处,也知晓沈瑞自从没了坠子几番生病,可是只要他始终留在沈瑞身边就好了啊,只要沈瑞身边的那个人始终无止歇地是他就好了。
沈瑞自然有他的长命百岁,久久周全。
可一旦那个人不再是他……
江寻鹤缓缓垂下了眼睛,遮住了里面大片翻涌的恶念,倘若如此,沈瑞陪着他一并沦亡又当如何呢?
沈靖云,一步也不要退,求你。
沈瑞哼笑了一声道:“左不过是个贴身的玩意儿,幸好是个坠子,若是根柱子,难不成还要我日日抱着走不成?”
便是离魂,左不过换个人来做这倒霉催的替死鬼,用一个生死难料的可能换这漂亮鬼的驯化,再合算不过。
江寻鹤喉咙滚了滚,心中梗着的那股子劲悄悄地松懈开一点,他轻笑了一声道:“沈公子所言极是。”
沈瑞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却并未点明,只是轻巧地换了话头道:“太傅似乎一直称我为沈公子?未免生分了些。”
“那不如唤你表字靖云如何?”
沈瑞唇角的笑意一顿,但很快又遮掩了过去道:“太傅唤我阿瑞吧。”
驯服他的可不是沈靖云那个倒霉蠢货。
江寻鹤欣然应下,轻声唤了句:“阿瑞。”
沈瑞没应声,眼睛却悄悄弯起来,将脸上原本的病色遮掩了几分。
“我去让太医再来瞧瞧。”
“不必。”沈瑞活动了下脖子道:“我的病症,太医也是无法。”
总不能把那一太医院的老头就揪进他的梦境中,让他们同江寻鹤搏命吧?
江寻鹤闻言动作一顿,随后皱眉道:“太医说你忧思过度,夜里难眠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瑞不知想起了什么,笑道:“我猜陛下定然说我是纨绔里的翘楚,不知道整天忧思个什么玩意儿。”
他故意端着嗓子,倒是学出了明帝骂人时的几分精髓,学完后他又自己颇愉悦地笑了起来。
一侧头对上江寻鹤的目光,下意识收敛了几分,待到反应过来后又轻佻地挑着眉道:“太傅当真想要知晓?”
他借着江寻鹤扣在他腕子上的手掌缓缓逼近,凑近了江寻鹤面前,温热的气息离他不过寸许,目光因着距离的缩短而受到局限,只在他的眉眼唇舌间来回摩挲,暧昧而粘腻。
“我夜夜梦见的可都是江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