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抬起头露出一张还很稚嫩的脸,瞧着也不过十四五的年纪,却已经被打得满脸青紫,找不出一块儿好地方。
萧明锦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气,一脚将为首的太监踢倒:“狗奴才!谁给你的狗胆子!”
被打的小太监只是保持着方才的姿势麻木地看着这一切,只有同萧明锦身后的小太监对上目光时,眼中才瞧见些闪动,看着那小太监微微颔首,便又安心地收回了目光。
第102章
几个仗势欺人的太监借着萧明锦踢过去的力道, 当即便伏倒在地上,哎呦呦地连声卖惨告罪。
小殿下既然为着个受欺负的小太监这般动怒,便证明还是心软的, 指不定听着他们叫几声,便将此事轻轻揭过了。
左右也不过是个御花园里身份低微的小太监,即便殿下现下当真生气, 也不会闹出太大的动静, 真闹起来了,只怕旁人也要说他小肚鸡肠的, 难当大任。
因而几个太监虽然心中有些害怕,但到底还算是略有些依仗。
萧明锦看着他们当着自己的面边敢做出这般花招,可见平日里也未必老实, 敢在御花园这种宫妃王孙往来之处这般嚣张跋扈, 可见平日里便是欺上瞒下之人。
他转头看了看正跪在地上的那个挨打的小太监, 袖口衣领处都露出了些新旧的伤痕, 若是将衣服一掀开,只怕里面便要是横纵的伤疤。
他今日固然可以处罚了这几个太监, 却怕他虽出了气,但她前脚一走,后脚这小太监便要挨一顿更赌的打。
萧明锦垂眼看了片刻后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没想到萧明锦会忽然问他叫什么,明显犹豫了一瞬后才怯怯地小声道:“奴才没有名字, 他们都管奴才叫……叫小狗。”
萧明锦将眉皱得更深了几分,着已经不是简单的欺负了, 他叹了一口气, 显出些莫名的少年老成:“从今以后你便叫做安平, 去东宫伺候吧。”
几个太监顿时傻了眼,他们原本便想着一会儿等到萧明锦走了, 定然要将自己所经受的责罚悉数折到这狗东西身上,谁想到不过片刻的功夫,那狗东西便成了被殿下钦点去东宫伺候得了。
即便他们都是太监,但小狗……不对,是安平便从此要高过他们一头了。
倘若因着殿下怜惜他这几分,叫他得了势?日后未必不会使出些什么阴招报复回来。他们在宫中这么多年,什么挨板子、罚月前都是再正常不过了,真正让他们所怕的偏偏是那些散步的台面的招数。
几个人这下才算是真的有些慌张起来,可这时却听见安平怯声道:“奴才卑贱之躯,只怕脏了殿下的眼。”
萧明锦闻言不自觉地皱起眉头,他自幼便是储君,这些年听过的尊卑之言更是数不胜数,可眼前这小太监分明知道只要今日自己一走,他扣你更怕便要被活活打死,却仍旧抱着他那套卑贱的论调等死。
他倒是从来没见过这般喜欢将自己束缚隐藏在硬壳子里的人。
几个太监听着安平拒绝的话,又瞧见了萧明锦的脸色顿时得意了起来,这狗东西是个傻的,他们方才当真是糊涂了,既然会怕这么个东西踩在他们头上。
“孤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当真要留在此处?”
安平梗着脖子生硬道:“是。”
萧明锦冷笑一声,袖子一甩道:“给孤捆起来!”
跟在他身后的小太监立刻去找周遭的侍卫来捆人,强硬地将人从地上扯了起来。几个打人的太监看着这般阵仗,顿时慌了神,恨不得将头现下便埋进地里,从而缩减自己的存在感。
只可惜苦主跟头小犟牛似的直闹腾,更不得将脖子梗得如同什么疾风劲竹般,实在是叫萧明锦想要忘记这几个太监都难。
“将这几个也拖下去,便以以下犯上论处。”
萧明锦略一思忖,便将口中的说辞换了一套,这些太监敢在宫道上欺负人,可见尚明定然是有人保着的,不换个轻重皆可的罪名,只怕一转身便要被人尽数兜住了。
哭喊求饶声和那小犟牛一口一个卑贱之躯吵得萧明锦一个脑袋两个大,着实是佩服表哥平日里那副做派,他只遇见这么一次便觉着身心都累。
干脆眼不见心为静道:“回宫回宫。”
安平便这般身上严严实实地捆着好一段绳子,随后被小太监一路扯着腕子带回了东宫,他倒是也不敢太挣扎,但瞧着便是好大的不满意。
倒叫萧明锦原本心中那点疑虑消散了几分,毕竟自己去游湖也算是临时起意,这犟牛又这般不愿意,想来人为的因素应当并不算多。
到了东宫,小太监连忙问道:“殿下,这人应当安排去哪里啊?”
萧明锦看了一眼,皱着眉道:“先去请太医来瞧瞧身上的伤,养几天待伤好了,便叫他在院子中做些杂役吧。”
“好嘞。”
小太监连忙乐颠颠地出了门,才绕过两个拐角,便被一个端着水的丫鬟撞了个满怀,身上的衣袍也被水给泼试了,他忙稳住身形大声斥骂道:“糊涂东西!走路也不瞧着点!”
小丫鬟连声请罪道:“还请公公恕罪,奴婢给公公擦干。”说罢,便扯着帕子去擦,小太监还来不及推拒,手中便被塞了个沉甸甸的小包。
他微微一怔,便听见丫鬟小声道:“主子说了,事情办得不错,继续做下去,有你的荣华富贵。”
说完,便当真替他擦了擦水又退了回去,小太监连忙将小包往袖子里藏,清了清嗓子道:“行了,今日饶恕你一次!走吧!”
待到周遭都没了人,他才躲在假山后,小心地将小包掏了出来,打开一瞧正是满满的一包银子,揣在袖子里简直像是要将布料坠破一般。
他心跳如擂鼓,有些害怕,但片刻后便咧开嘴笑了起来,这些银子,只怕他做一辈子的太监也赚不到,现下不过是建议殿下去游湖这样简单的一件事,便可以得到这么多的银子,可见前途无限。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眼中闪烁着些精光,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将银子重新揣回了袖子中。
——
“这几日江上传来的信件倒是少了些。”
沈瑞手中夹着一封薄薄的信件,好似有些不在意地说道,春珰守在他身旁,闻言小声道:“楚家传来的消息是这几日水贼同探查消息的都少了许多,公子,你说是不是会有什么大阴谋?”
沈瑞哼笑一声:“船已经快要靠岸了,他们该打探的也都差不多了,想要知道更多的消息,自然便要同管夫人见过面坐下来谈,才知道生意要如何做。”
“现下,只怕他们比我们更想要船只靠岸。”
管湘君这几日寄来的便不再是先前那些个水贼一类,那些多如牛毛的信件不过是做给世人看得,好叫他们知晓楚家的的确确是同沈瑞,或者说沈家扯上了关系,行事自然会有所收敛。
倘若有那些个想要玉石俱焚的蠢货,沈瑞也好名正言顺地料理了。
因而管湘君写了不少,沈瑞却并不曾多看。
只有近些时日的痛先前不同,他们诸家有摊子,楚家便未必没有,即便做不到潜入那些商家宅子里搜罗他们坏事的把柄,可打探岸上的情况、物价却还是做得的。
因而这几日送来的都是这些消息,沈瑞看着信纸上同管湘君离开中都前预料的几乎差不多的数额,眼中生出些兴趣来。
倘若之后的走向仍旧能按着管湘君预料而行,只怕沈瑞便要一夜暴富了,但众人都清楚,做生意不单单讲求天时地利,更多的是要将讲究一个人和。
倘若有人从中作梗,便又当是另一番光景。
春珂忽然从院子外走进来,合手道:“公子,派去江东的人已经回来了。”
沈瑞略一挑眉,不甚在意道:“叫进来吧。”
片刻后从院门处走进一个身形劲瘦的男子,见着沈瑞便合手道:“见过公子。”
“说说江东的动静吧。”
“楚家的船方一离开渡口,便有各方势力往回传消息,消息一到江东,便惊起了不小的动静,梅花商行的几位掌柜连着几日商讨对策。”
“梅花商行?”沈瑞轻声念叨了一遍,这名字他并不算陌生,管湘君提供的消息中便有一大部分是关于这梅花商行的。
听闻是江东几大行商之家共同组建,垄断了江东近九成以上的生意,便是连渡春江上往来行船都要依着他们的意思行事,可见跋扈。
只怕现下陡然听闻沈楚两家结盟,憋着坏地盘算呢。
“可有探听到最后商讨出了个什么动静?”
那男子摇了摇头道:“除了几个掌柜,并无旁人在场,属下怕打草惊蛇,便没有私下找人询问。”
沈瑞略略颔首,他倒是并不奇怪,这般严密的谈话,若是消息轻易穿了出来,才算作奇怪。
忽然他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道:“春珰,你们先下去。”
春珂正听得津津有味,便被打断了,有些不甘愿地福了福身子,和春珰一并退了出去。
到了院外,她小声道:“姐姐,你说公子是不是瞒着咱们做了旁的什么大事,行商都不曾叫我们回避,现下却生怕我们听见。”
春珰当真是服了她这张好惹事的嘴,自能无奈地恐吓道:“再多言,便叫公子罚你月钱。”
春珂这才不情愿地闭上了嘴。
院子中只剩下沈瑞和男子两人,男子垂着头等着沈瑞问话,便听见他轻咳一声问道:“爷叫你探查的关于江寻鹤的消息如何了?”
第103章
打探消息的男人明显没有想到沈瑞特地将人支走, 便是为了来问他这件事情,因而怔愣了片刻。
但眼前人明显不是个有耐性的,他稍一拖延, 便恨不得要将人耳朵扯到面前来瞧瞧是不是堵死了般。
沈瑞不耐烦的“啧”了一声,男人立刻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确认了一下:“公子问的可是江太傅?”
沈瑞原本便觉着此事有那么点羞耻, 痛痛快快三两句说完又二舅罢了, 偏偏遇见这个么耳聋脑子笨的蠢材,硬生生将这件事情拉扯出好些牵连来。
他冷笑了一声看着面前摸不清头脑的人, 半诚恳半嘲讽地问道:“你这般当真能打探些消息?”
总不会是旁人一百句话说过去了,他还在那:开始了吗?
男人闻言立刻涨红了脸,他是沈家专门培养用来做打探消息一类的人, 只不过消息这种东西, 躲在市井之中, 因而时间稍一经久便多少沾上了些市井之人有些不着调的意思。
但他敢保证, 他做事一向是稳妥的,还从来没出过差错, 只不过这次实在是没想到不过问了两句那穷酸太傅的家世,也摆出了一副要探查什么大内密令的架势出来。
“公子命我去查那太傅的家世,因而属下先行调取了他的籍贯,又到了江东去核对, 的确是按着户籍商贾的信息寻到了一个落魄商户家中。”
他将手伸进衣袍内掏出了一个油纸包,将外层的油纸打开才露出里面那张叠了好几层的纸。
沈瑞垂眼看了片刻, 才好似屈尊降贵般接了过来, 一边听男人说话, 一边打开了那张纸,上面画了江家的院落, 又在旁边写了江家所有人的详细信息。
男人看沈瑞的神情没再出现什么不满,才好似证明了自己一般挺了挺胸膛道:“江家虽然经商,但不过是做些小的布料生意,染布、纺织一类的也有许多是自己家里人做的,工艺自然也就良莠不齐,只能说是勉强维持个温饱,能够将他供养出来,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但据属下所知,江太傅在家中并不算受重视,1其母早早离世,现下掌管家财是他父亲的续弦,另有一子比之江太傅也更受宠些。”
“另有一子?”沈瑞略挑了挑眉,面上不太能看得出情绪来,只是不冷不热地说了句:“那看来还是不够穷。”
男人眨巴眨巴眼睛,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因而即便是江太傅入朝为官,与家中的往来也并不亲密,常常是往回寄个三无封家书,才有一句回音。但听闻他家里人使唤起人来可是半点不打折扣,只不过利用完便也罢了,并不见多亲近。”
沈瑞看着纸上密密匝匝写满的江寻鹤的生平往事,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他前二十几年瞧着实在是不能更贫瘠了,读书、帮家里料理行商之事,坦白讲沈瑞左瞧右看,也只能看出“苦力怨种”四个字。
其实不太能想象的到这样的人是如何成为原书中那般行事狠辣、不留生境之人,但转念一想,又觉着未必没有可能,大约被压久了,真等到了无期望的时候便是这般吧。
沈瑞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或许他没看完的原书后半截里,江寻鹤最终也未必落地一个什么好下场,他同这世上最大的关系便是被抛舍。这样的人,多活一天于他自己而言都是极目的苦痛。
沈瑞捏着纸张边沿的手指下意识更紧了些,将那一处硬生生撕裂开,片刻后,他微微呼出一口气故作散漫道:“还有吗?”
男人仔细回想了片刻后斩钉截铁道:“有,属下听闻他父亲要把家业留给续弦生的小儿子。”
沈瑞挑着眉嗤笑了一声,难得诚恳道:“他那点家业,有什么流下去的必要吗?”
男人还想再争辩一下,可看了看沈瑞身下的镶金片的藤椅,手边的描金杯子又硬生生将话咽了下去,解释道:“并不全在银钱上,江东那边多是百年之家,即便江太傅家中不兴旺,却也并不代表族中落魄,倘若他父亲将家业传给了他那弟弟,便代表着他从原本的嫡系上更往下分拨了一层。”
“更何况他那弟弟是个蛮横的,多花些银钱,将人族谱上除名也不是不可能,若是真到了那一日,只怕江太傅在朝中也是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