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掌柜说笑了,如你所言,我们并无冤仇,我为何要陷害你?不过是看在同史家主过去做生意的情分上,想着不要枉顾了人才,因此才提醒两句。你若是不愿意听,我便不说了,免得倒好似我挑拨般。”
说罢,果然便转过身子去,不再多看史掌柜一眼,好似当真不要再说话了一般,可她这样的举动却无疑是让史掌柜陷入更艰难的境地。
他目眦欲裂,却又没有什么别的法子,只能恳切的朝着史德俊解释,可当他看见史德俊眼中的杀意时,便知晓无论此事是真是假,自己都已经穷途末路了。
于是他发癫般大笑起来,随后大声道:“可楚老板又是什么用意?说是什么我与你谈生意,可不还是偷偷与周家做了生意,还在这戏弄着我们大家玩?”
管湘君屈尊降贵地瞧了他一眼,意味不明道:“史掌柜何出此言,我可从不曾做此事。”
只可惜史掌柜现下根本没有心神来猜她话中的深意,只顾着攀扯道:“家主,我方才来时说铺子中来的买客便是知晓她同周家做了生意,想要将货物借着他们的船运到中都的。”
他神情激动,眼中生出几分癫狂,周管家看着他不禁皱起眉头,就连周秉均也有些意外地看向他,瞧见他并没有反驳,心中顿时开心了不少,知晓这生意是落在了自己家中。
可与此同时,又生出了诸多的不痛快,明明他才是周家的家主,可这么大的生意竟然都不知会他一声,可见心中也未必没有如史掌柜一般存着什么二心。
周管家始终注意着他,见状心中也有些猜测,便凑过去道:“只是先定下来了些瞧着,想着后面签订契约的时候再通知家主,免得中间生出什么变故,倒空欢喜一场了。”
周秉均僵硬地扯了扯唇角道:“你行事一想周全。”
周管家知道他心中不痛快,可也只能等着回去再说。
可没想到还没等到管湘君开口,倒是江骞率先道:“胡说!楚老板分明是同我们江家做生意,契约都已经签订好了。”
虽然价格实在叫他肉疼,但为了长久的发展,也只能隐忍下来。
自以为知晓内情的几个人顿时愣在了原地,反倒是史掌柜率先反应了过来,疯狂大笑道:“哈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你跟着管湘君想要摆我一道,没想到是自己先成了别人的猎物。”
笑完了,他又用一种可怖的目光紧盯着周秉均,语调阴冷:“周家主,你以为你身边的那个便是什么忠仆吗?背着你和管湘君做生意,最后还不是和我一样的下场?”
周秉均顿时心中一冷,但他也知晓不能在外面显现出来,于是怒斥道:“混账东西也敢攀咬?”
没想到史掌柜却并不恼怒,只是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举起来,高喊道:“周兄!你看这是什么!”
第133章
他这一声高喊, 吸引了庭院中所有人的目光,这些人也顿时不似先前那般装模作样了,个个觑着一双眼睛看过来, 恨不得隔着八丈远也要将热闹给瞧明白了。
周管家看见那纸微微皱起眉,他想起这是什么东西了,方要说话, 却不想正对上周秉均的目光, 后者不知道在他脸上瞧出了什么情绪,但已然是确信他也是个有二心的。
但眼下无论他究竟是不是已经想要谋得家主的位置, 都绝不能能叫这院子里的人看了笑话。
周秉均只是脾气暴躁、不擅长经商,但能在兄弟斗争中拿到掌家的权力,也绝非个什么草包。
他自然是明白这些年周家的生意绝大部分都是因着周管家经营的, 就算他真的有什么心思, 也是要回去之后关上门在自家解决的。
今日若是在这院子中生出了什么笑话, 只怕这些个虎狼回去便会想出法子将周家的生意给吞吃了。
因而周秉均只是脸色难看, 却并没有等他多说,便高喊道:“什么混账东西也敢在这里撒野, 还不拖出去,等着史家主自己带回去收拾!”
他这些年里和史德俊明争暗斗的,多生龃龉,是以这会儿一说话, 便不自觉地带上了史德俊,后者本就不快, 现下一听更是暗自恼怒。
他眼睛一转, 心中知晓即便史掌柜出了事, 对他而言影响也并不大,可若是周管家出了什么事情, 那周家可就要完蛋了。
于是立刻开口道:“周兄这说得是哪里的话,这事情虽然难堪,但越是这样,越是要当着大家的面来解决,我们都是一个商行的,情同手足,正好也借着这两个刁奴来杀鸡儆猴,敲打敲打各家下面的人。”
“我家的都已经料理了,周兄也不要小气嘛。”
他看似大义劝诫,实则大家都知道他揣着一副什么样的肠子,不过是怕自己家出了事情,周家大过了他罢了,压根半点真心都没有。
但他们也仍旧是乐见其成,行商之事便是如此,你自己出了差错,便不要怪旁人将你给分吃了。
说不定史家吃口肉,还能给他们留点汤喝。
所以也都一个个跟着劝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之间当真有什么情比天高般。
周秉均哪里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心思,那贪婪的眼睛几乎都要冒出绿光了,口中却还是满口的仁义假话。
他冷声道:“我与他也算是多年的兄弟,情谊自然不是史家主和那刁奴可比的,更何况我也绝不可能因为旁人的一句话便怀疑我多年的好兄弟。”
这话听得众人直撇嘴,他若是当真不信,就绝不会是现下这般的脸色了。
周秉均见状高喊道:“来人,把这刁奴拖出去”
谁知院子里的侍卫仆从压根不动,他顿时涨红了脸,最后也只有身边跟来的两个小厮硬着头皮上去了。
其余众人连声劝道:“若是周兄当真想要给周管家个清白,倒不如当着大家的面为他洗清了冤屈才好。”
但一个个这样说着,却也没真的派人去阻拦,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周家也未必就要瘦死。
史掌柜见着朝自己走来的仆从,心一横,立刻将手中的契约展开了,露出里面的字迹和红印高喊倒:“周兄,你和我签订的契约可还在这里呐!”
两个小厮到底不是专门做这个的,顿时有些无措地回过头去看,试图征求到周秉均的意思。
后者怒而大骂:“蠢货,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捂了嘴拖出去!”
“慢着!”
史德俊恶狠狠地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史掌柜,随后开口道:“到底是我的人,周兄这样擅自主张地将人收拾了,只怕是不妥当吧。”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自然便有仆从将那两个小厮拦了下来,连带着将史掌柜也围在了里面。
周秉均咬牙道:“你想做什么?”
“周兄这话问得好没道理。”史德俊哼笑一声,将腿搭在眼前的桌案上,双手环胸道:“我收下的人行事出了差错,我自然是要审问。”
说罢,也不管周秉均还要做什么,沉声呵斥道:“蠢货,还不招来!”
史掌柜知道这是自己今日唯一的生机了,他只有帮着自家的主子将周家的人也一并料理了,才有可能留下一条命来,他最是知晓史德俊的脾性,最讨厌的就是没用的。
于是立刻大声将自己如何同周管家搭上线,又是如何签订了契约说得一清二楚,半点不提自己方才说他“和管湘君联手坑人”的事情。
只把这件事情说成是两个狼子野心的互相勾连。
他一边说一边高举着手中的契约,额上生了一大片的汗,也只能歪过头用胳膊上的衣料匆匆一擦,不敢耽搁。
他觉着自己这辈子哪怕是做最大的生意的时候,口条也从来没有这样清晰过。
很快便将那些暗中勾结的事情都展现在了庭院中众人的耳中,那些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顿时发出了些起哄的声音,让周秉均越发下不来台。
周秉均一口气哽在胸前,他强行吞咽了一下,最后才扶着桌子问道:“你怎么说?”
周管家从他身后绕到身前,直直跪下道:“自从被家主救下来的那一天便赌咒发誓要为家主卖一辈子的命,我对家主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二心,天地可鉴。”
周秉均猛地一拍桌子大怒道:“那你倒是说说那契约是怎么回事?”
“是史掌柜先行派人跟踪我,后又来同我展露野心,他笃定我与他一般,所以想要同我结盟。正值楚老板定下生意之时,我怕出了什么纰漏才假意答应,想着若是出了什么事,也好早些做准备。那契约不过是为了让他安心才不得已而为之。”
他刚说完,史掌柜便抚掌大笑:“当真是厉害,周兄颠倒黑白的本事还是一如既往地厉害,若是这副口舌用在正途之上,只怕周家的生意早不止于今日之境了。”
他这一笑,周秉均的脸色便再次难看了起来,周管家看着他,面露戚色:“家主不信我?”
周秉均对他心有戒备已经不是三两日了,可他却始终相信自己一片忠心自然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却不想外人三两句便也中伤,倒显得他这些年在周家卖命如笑话一般。
周秉均对上他的目光也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冷声道:“证据在前,你要我如何相信你!”
周管家还要再说话,却不想从庭院外呼啦冲进来一大帮子人,全是周家铺子里的人。
一瞧见庭院中的场景与传到自己耳中的消息一样,便顿时跪倒了一地,为周管家求情。
周管家看着他们瞪大了眼睛:“你们怎么会来?”
为首的抹着眼泪道:“我们听闻管家被人冤枉,便特地来为管家求情,还请家主高抬贵手,周管家多年忠心耿耿,绝对没有二心啊!”
为首之人说得情真意切、涕泗纵横,可周管家却仰头看了看天,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今日定然是毁于此处了。
果然周秉均闻言顿时大怒,抚掌冷笑道:“好好好,我从前倒是当真不知道你们竟然这般忠心,是不是而今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家奴,满眼都只有你们一个周管家了?”
他越说越是生气,一脚将那为首的踢翻呵斥道:“我看也不必认为为家主,你们自跟着他出去自立门户吧。”
为首的猛然被踹,还没回过神来便听见了这样一句话,心中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便只顾着给周管家求情,却浑然不知他越是这般做派,周秉均便越是生气。
管湘君坐在主位上看着下面的一片热闹,悠然地捧着手中的茶盏小口啜饮,若是这会手边再有个葵花籽什么的,想来定然是更惬意的。
见着周秉均显然已经是心神大乱的样子,她微微摇了摇头,沈靖云这人瞧人心实在是太毒,四两拨千斤的法子却硬是将人压在重山之下,不可撼动、不可挣扎求生。
眼前的景象倒是叫她没由得生出几分庆幸,幸好但是没有因着他那显露在外的纨绔的假象便轻易将他拒绝了,而今才不至于沦为他往前走时一定要铲除的阻隔。
现下她已经可以坐在高台上,看着下面的人互相攀咬,坐收渔翁之利了。
周管家似有所感般抬头看了她一眼,管湘君含笑端起茶盏朝着他遥遥一敬,他双唇微动,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吞咽了回去。
哀莫大于心死,他为着周秉均多年卖命,不知遭受了多少明枪暗箭的,现下却只是略施小计,便叫他沦落到这种境地,可见从前种种都不过是些笑话。
庭院之中的事情很快就料理干净了,那两个“刁奴”也都被带了下去,连带着院子中也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安静,但众人都知道江东的势力又要重新血洗了。
且先抛开江家和楚家联手,便是周家的没落也足够他们吃一口了,因而一个个也都要没了心思再彼此周旋,只想尽快回到家中商量对策。
所以就连着宴席也很快就散了,只有江骞走在最后,在同管湘君道别的时候,还带着一种胜利者的笑容:“此次生意还要辛苦楚老板,请楚老板回去后一定要多多同沈公子美言几句。”
管湘君略一合手:“江家主放心,只是有一件事,听闻江大公子已经到山上修养去了,令郎又行事多有毛躁。这笔生意非同小可,还请江家主不要将沈公子的银钱为自己令郎铺路,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只怕是要难看。”
江骞面容几度变幻,最终还是强忍了下来,管湘君看在眼里笑意更甚,什么腌臜东西也妄想将手爪子伸出来拿现成的吃?
瞧见院落中已经空了,管湘君才施施然地理了理衣裙道:“准备准备吧,今日夜里才是要费心思。”
早些做完,也好早些回中都向东家复命去。
第134章
“求求你, 让我再同家主见上一面,我不过是被奸人陷害,只要让我再同家主见一面, 他一定会原谅我的……”
史掌柜跪伏在地上,因为手抱着眼前仆役的小腿,身子被拉扯得好长, 身上的料子还是没有换下的团纹锦袍, 但瞧着却半点从前那般尊贵的样子也没有了。
来料理他的仆役是从前便在府中伺候多年的,只不过那时候他眼高于顶, 对于这些“下等”的仆役从来都是眼高于顶,没个什么好脸色。
前些时日更是觉着自己马上便要成为新的家主,这些人人日后便只能作为他的奴仆, 连同他问好时都只是冷哼一声过去, 早就惹得人在背后好生不满, 现下落在手中, 自然是不能轻易周全了他的。
闻言顿时便冷笑道:“你也别白费气力了,家主既然已经说了不见你, 那就决计不会更改注意,该不会还以为自己是什么掌柜吧?留你一条命便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不要再继续纠缠了。”
史掌柜垂着头没个声响,正在那仆役等不及要抬脚踢过去的时候, 他却忽然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再抬起头的时候满脸都是阴毒之色。
他瞪着一双泛红的眼睛, 眼中的泪水还没有干净, 但却已经瞧不见方才那般可怜的样子了。
他狠狠地啐了一口:“你算个什么东西, 也轮得到你来对我落井下石,早晚有一天我东山再起的时候, 头一个杀的就是你。”
那仆役明显被他吓了一下,但很快便回过神来,大约是因着被吓到了的原因,顿时面上便显出了几分难堪:“你也不必放这些狠话,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只怕是江东境内都不会有人敢再用你了。”
越是说下去,心中便越是有了几分底气,他叉着腰扬眉道:“想要东山再起,你且等着下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