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社畜的发言啊。”迟之阳吐了吐舌头,“先说好,我们现在可没钱,不过过了海选,咱们的录制费会平分的。”
“这不重要,反正我现在免费了。”严霁开了个玩笑,抬起左手,看了一眼腕表,“时间还早,咱们去吃早饭吧?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味道不错的包子铺,要不要试试?”
“行啊。”迟之阳确实也饿了,他性格急,出门都比其他人动作快,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后头撵着一样。
夏末初秋的凌晨已经浸了些许凉意。南乙看向严霁,低声询问:“你以前是弹古典钢琴的?”
他连疑问句都说得有如陈述。严霁微笑:“为什么这么说?”
南乙拿出揣在兜里的手,微微分开五指,盯着地上动着的影子。
“你放松状态下伸手的时候,小拇指是下意识往外展开的,关节也有点弯曲,而且每根手指都很长,长度差很小,典型的钢琴手。握手的时候我摸到你指尖的茧了,练了很多年吧。怎么从古典转键盘了?”
这番话被他说得极为平常,令严霁有些讶异。
好可怕的洞察力。
“这个……”
才起了个头就被打断。迟之阳见两人迟迟不跟上来,回头喊了一嗓子:“你们怎么吃饭都这么不积极啊!”
“来了。”
两人跟了上来。
迟之阳背包太重,总往后拽着他。他习惯性抓着肩带蹦了一下。
一会儿鼓棒又要掉了,南乙心道。
正想着,谁知身旁初次见面的朋友竟伸出手,似乎是有所预设的那样,接在迟之阳破了个小眼儿的侧兜。
下一秒,他握住了往下掉落的红色鼓棒。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验证了南乙刚见到他时闪过的某种猜想。
“你的鼓棒。”严霁神色如常,拍了拍迟之阳的肩,将东西物归原主。
“哦,谢啦!”迟之阳没心没肺,“这包确实该换了,我这个月都丢了好几次鼓棒了,再这么下去真得破产。”
严霁只是笑笑,回头看向南乙,想继续方才的话题。
“我一毕业就出来工作,有五年了,整天和人精打交道,不过像你这样第一次见面就能发现这么多秘密的,我还是头一回遇到。”
南乙却突然笑了,也挑了下眉。
“是吗?”
那我现在又发现了一个新的秘密。
你和迟之阳,不是第一次见面。
作者有话说:
严霁:这小孩儿好可怕,是有上帝视角吗?
小乙:是你太明显。
迟之阳:咩咩咩?
因为键盘手是迟之阳招募的,所以就用了小阳视角,队友的视角就招募的这一两章(如果有他们的番外就不算哈)
很快就要进入乐队比赛线了朋友们!
第8章 重启人生
和这个城市的许多人一样,严霁生活在死循环里。
二十五年的人生被父母推着走,漫长得让人觉得喘不过气,又短暂到刚刚好压缩在一张“优质”简历上——好性格、好成绩、好大学,好工作。
不过再好的简历,也有一定概率变成一张病历。
刚开始出现焦虑症状,严霁认为是加班太过的原因,但这改变不了,他只能求医,可惜效果不佳。在医院走廊等待被叫号时,他没带工作电脑,难得闲下来刷了社交软件。
很偶然地,严霁刷到了一位架子鼓博主,巧合的是,他打的曲子正是严霁中学时最爱的冷门歌曲,一首金属摇滚乐。
他看完了那个视频,又一连看了许多,差一点错过叫号。
这该怪罪于误人的短视频机制,他想。
坐在医生眼前,听他提问的时候,严霁也在走神。
“你现在脑子里是什么画面?可以描述一下吗?”
是一双恣意打鼓的手,是手背上的太阳刺青。
他好像被敲醒了。
从浑浑噩噩的成年梦境中醒来,回到中学的自己,那时候的他第一次试着反抗,悄悄学着在父母眼中不入流的电子琴,将音乐播放器里的古典钢琴曲都换成摇滚乐,戴着耳机,日复一日沉默地浸泡在无声的叛逆中,直到被父母发现。
“我在和人合奏。”严霁终于开口。
医生并不理解,温声询问:“什么?”
他看向医生,说:“有一个鼓手,他把十六岁的我找回来了。”
从那天起,25岁的他重新捡起年少时被强行扔掉的键盘,重新听回真正爱听的歌,也成为那个不露面鼓手的忠实粉丝。他的演奏节奏、风格和律动,严霁几乎了然于胸,加班回家的深夜,他仍旧会不知疲倦地听他的鼓,跟着编曲、演奏。
有了音乐,短暂的一天不再只是献祭给初筛材料、财务尽调和开不完的会。即便是死气沉沉的加班时间,也终于有了些许期待。
这种跨越空间的“合奏”,严霁持续了一年之久。期间,他不止一次对这个未曾谋面的乐手感到好奇。他长什么样?技术这么好,是不是也已经工作了?是什么样的性格?
要是能真的见面,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场景。
令严霁没想到的是,这一天竟然以一种极为戏剧性的方式到来了,降临在他一成不变的生活中。
8月31日,印象中很糟糕的一天,项目临近收尾,他连着加了一个月的班,车也在早高峰时被人追尾,送去维修,倒霉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当天晚上,他还被同组的同事拖住,被迫参与了和他关系不大的临时会议。
没车开,只能坐地铁,好在赶上了末班车,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末班车上的每个人都好像灌了一千公斤的水泥,浑浑噩噩,提不起劲。
他也一样,即便上了回家的车,却仍垂着头在工作群里汇报进展,发送出去的每个大拇指表情都在替他赛博假笑。
好累。
人为什么要工作?
我真的在做有意义的事吗?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打破这种生活。
啪嗒。
东西掉落的声音,打断了严霁沉重的思绪。他循声望去,一根鲜红色的鼓棒垂直砸在深灰色的地面,像狭长的火焰滚动、滚动,最终静止在他的皮鞋尖。
好眼熟。奉行助人为乐的严霁下意识伸手去捡,同一时间,一双白色球鞋靠近,鼓棒的主人也伸出手。
手背上,金色的太阳刺青很耀眼。
于是他们相逢。
“谢啦。”
一张少年气的脸,明亮的眼睛,蓬松的、漂到最浅的白色短发,还留着一条长长的小辫子,绕过来搭在左肩上,毛絮絮的。
他嚼着口香糖,将鼓棒重新塞进包里,笑起来一口牙乱乱的,但很白。
原来是个小孩子。
“不客气。”
一直以来,全部的想象都被推翻了,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萦绕着他。
竟然是个这样的小孩儿。
后来,严霁干脆不开车了,深夜的地铁里,他总能遇到那个鼓手。
他发现,这小孩儿的鼓包有个很不显眼的小洞,所以鼓棒总掉,也发现他脾气不大好,时常处在气愤状态,爱发语音骂人,语速和打鼓频率一样快,偶尔他又会对着手机屏幕傻乐,笑得前俯后仰拍大腿,还喜欢一边听歌一边虚空打鼓,那双手总是闲不下来。
更细微的一点是,他最近似乎很焦虑,总是拧着眉头,好像有什么大事没有解决。
这一点后来得到了验证,严霁看到了他在最新视频的评论区发的乐手招募帖。
乐队比赛。
说实话他是心动的,但这也绝对是个不小的挑战。毕竟严霁只想面对面合作一次,而不是完全打破现有的生活。
但似乎连上天都在逼他做决定。
一大早,母亲没打招呼就跑到他独居的房子里,美其名曰替他收拾,却将他整理到一尘不染的房子翻了个底朝天,当然,也发现了那张病历。
于是,一场歇斯底里的单方面战争爆发了,母亲大哭、质问、咆哮,打电话叫来永远只会摆脸色指责的父亲,两人就够把这里闹个底朝天。他矗立一旁,反倒冷静得像个观众。
没人劝他为了身体辞掉这份体面的工作,反倒怪他“想得太多”,更玄妙的是,在父母眼中,最好的药方不是关怀,而是适时地娶一位贤惠的妻子。
啊,好累。这个世界上竟然有比上班还累的事。
他拒绝沟通,独自换上衬衫,在一片狼藉的家里对着玄关镜子打领带。
“不说了,上班要迟到了。”
那天确实迟到了,路上被一个同样着急上班的人撞到,打完卡他就流了鼻血。
“哟,一上班就见红,挺吉利的。”
上司阴阳怪气了一番,又在工作会议上抢走他连续两个月加班到深夜换来的劳动成果,并且相当熟稔地将其他人的错误推了过来。
这样的事发生过多少次了?
实在是记不清。
每天都是一样。重复又重复的无意义劳动,五分钟刷新一次的工作邮箱,领导没完没了的pua,改了无数遍的pitchbook,每周都要传一次的裁员优化计划,人心惶惶的降薪,更新个没完的财务模型,虚伪的松弛感,虚假的名利场,切实的16小时工作,真实的病历……
“虽然严霁在上次的项目上存在一些失误,但经验还是相对丰富,所以接下来这个新的发债募集说明书……”
好吵。
脑海里,架子鼓咚咚咚咚的声响盖过了该死的领导的声音。
大概是会议室的空调开得太大,严霁被吹得不太清醒,脑中没来由地冒出了那个小孩儿的口头禅。
他甚至不小心跟着嘀咕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