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空旷的走廊上顿时就只剩宋时眠和厉劭两个人。
说起来,这还是宋时眠第一次和厉劭单独相处。他对厉潮的父亲没什么印象,唯一能回想起来的只有沉默寡言这四个字。
于是他脑海里勾勒出一个弯着腰、表情瑟缩的中年男人形象。
简直就是老实人本人。
“爸……”
见厉劭不说话,宋时眠主动喊了他一声。
这声爸将厉劭从复杂的思绪里拽了出来,他解开衬衫的袖扣,伸出手,不知道该不该去扶宋时眠。
“阿韵她一整宿没合眼,我让她先回家休息了,厉潮他……”他顿了下,才接着问道,“他怎么样了?”
走了一圈,宋时眠对这片区域的格局稍微熟悉了点,主动摸索着往厉潮的病房走去。
“我刚刚跟医生沟通了,他情况还可以,等他睡醒了我就带他回家。”
厉劭跟在他身后,听见他的决定,有些惊讶地停住步子,“你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知道。”宋时眠道。
“那你为什么还……”
“那我总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医院里不管吧?他只是心理有病,身体没有病,待医院是治不好的。”
说到这里,宋时眠也停住了脚步,“抱歉,我言语有些过激了。”
虽然他不知道事情全貌,但通过江清韵的话,也大致拼凑出一个模糊的故事轮廓。
他从小就在爱意里包裹着长大,所以他想不明白,父母究竟能狠心到什么程度,才会把那么小的孩子抛下不管?等到一切都晚了,再来说后悔,再来说爱……
这份爱只会显得廉价。
厉劭并没有怪他的想法,“我知道,是我们的错。其实说起来,发生现在的事,很大的原因在我。阿韵那时候还小,她娇气任性,不会照顾孩子是正常的,可我也没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
他和宋时眠就站在厉潮的病房外面,透过门上透明的玻璃窗,他能看见厉潮在里面熟睡的身影。
“阿韵其实是爱他的,可她的爱来得太迟,厉潮已经不需要了。”
“我和阿韵很感激你能来医院看他,可他的情况你也知道,你自己又是这样的,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支持你。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只要我们能办到……”
“爸。”宋时眠打断他的话,“我不需要你们干什么。当初选择和他结婚是我自己决定的,现在选择带他回家也是我自己决定的,这个决定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因为他是我丈夫而已。”
当然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宋时眠握住门把手,在心底深深地吸了口气。
厉潮和他认识的一个朋友很像。
都是在雨夜里被淋湿的小狗,等着主人来把自己捡回家。
他推开门,背对着走廊明亮的灯光,缓缓迈入黑暗。
无所谓,我会带你回家。
第44章
六月的末尾,天气炎热,蝉鸣渐起,忽如其来的骤雨将积攒了十多天的热气一并冲刷掉,空气里又弥漫着潮湿的水汽。
周柯穿着学校发放的一次性雨衣挤在人群里,屁股下面的凳子被雨水打湿,黏腻腻的。他伸手勾着头顶的帽子,结果由于雨衣质量太差,被他扯开了一个口子,冰冷的雨水顿时无情地往他脸上拍。
在挤满人的田径场上方,校领导坐在棚子下面,拿着话筒还在慷慨激扬的讲话。
“今天,你们以母校为荣,明天,母校将以你们为荣……”
他伸出脚,往前面的椅子上踹了下,“你说这破玩意什么时候能结束?”
厉潮身上也裹着件雨衣,他骨架大,人又生得高,那雨衣在他身上看着小得可怜,额前的头发被雨水打了个半湿,脸上蒙上一层潮湿的水汽。
感觉到身后的动静,他回头看了眼仿佛身上爬满虱子的周柯,语气冷淡,“不知道。”
周柯搬着椅子往前挪了挪,勉强挤进厉潮的旁边,“话说,你前几天怎么了?答辩都不来,现在好了,直接二辩……”
说着他朝厉潮竖起一个大拇指,“不愧是你,据说答辩现场不见你人的时候,在场的老师脸都绿了,又一次成为了传说。”
厉潮一只腿搭在塑料椅子下面的横梁上,正低着头看手机,浓密的眼睫向下一扫,看见新发过来的消息时,无声地颤了颤。
他抬手打字,语气依旧漫不经心,“出了点事,耽搁了。”
“什么事啊?能把你答辩都耽搁了?”
终于,坐他旁边的男生收了手机,抬眼斜了他一眼,“你很闲?这么关心我?”
“这不无聊嘛……”周柯道,“昨天熬夜打游戏,忘记充电,给我手机玩关机了,坐这里干瞪眼一早上了。”
“哥……”他伸出肩膀撞了撞厉潮,“我听说你等会结束后就要去二辩了,要不要兄弟去给你友情支持一下?”
厉潮昨晚没睡好,闻言散漫地阖下眼,神色倦倦,“想去看我笑话?”
“这话说得……我只是听说,二辩的老师里有李教授,其语言之犀利,用词之粗暴,女生听了想回家,男生听了想跳楼……”
或许是觉得这雨越下越大,台上领导终于良心发现,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台下的学生。
毕业典礼就这样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告一段落。
所有人顿时一哄而散,作为班长,周柯扯着嗓子在人群里喊,“下午两点,学院礼堂集合啊,记得穿上学士服!”
厉潮在他撕心裂肺的呼喊声中随着人潮出了田径场。
天气雾蒙蒙的,宋时眠给他打了个电话。
“我刚刚才发现下雨了,你带伞了吗?”
厉潮看了眼身上几乎快什么都遮不住的雨衣,“没带,不过公司发了雨衣。”
他问宋时眠,“吃早餐了吗?”
“没,我起来的时候都快十点了,不如直接吃午饭好了。”
男生有些不赞同地皱起眉头。
可青年的声音在手机里带着笑,光听着,就让人不忍心苛责。
“我打电话没有打扰你上班吧?”
周遭过往人群匆匆,厉潮不紧不慢地穿梭在人群里,交织的雨声连成一片。
“现在是休息时间,待会要去做一个汇报。”
“什么汇报?”
“工作汇报,关于这些年的成果。”
宋时眠“哦”了一声,“那你紧张吗?”
这个点,大家都顺路去食堂吃饭,宿舍楼下没什么人,一时间,厉潮的背景音恢复了安静。
他解开一次性雨衣的扣子,顺手将它扔在了宿舍楼下的垃圾箱里。
“有点,会有很多人看着我,容易说不出话来,需要点勇气加持。”
“比如?”
“比如……”他轻笑了声,抬起指尖敲了两下手机屏幕,暗示的意味很明显,“这个。”
电话对面安静了好几秒。
就在厉潮决定放过宋时眠的时候,手机里传来很轻地两声,紧接着,是宋时眠紧绷的声音。
“这是看在我们认识以来,小厉同志第一次上台,所以才给的鼓励。下一次,就只能靠自己了。”
……
二辩的人并不多。
厉潮到的时候教室里已经坐了好几个学生。
他刚刚回宿舍换了身西装,由于时间紧,被打湿的头发没来得及吹,被他全撩了上去,眉眼都露出来。
是带着攻击性的帅气。
或许是来自某个人的勇气加持,他的答辩过程很顺利。
台下的老师翻了翻他的论文,又看了看在台上从容不迫的厉潮,有些奇怪,这种水平的论文,竟然也能二辩?
一问才知道原来这位一辩的时候直接没来。
不得不说,有实力就是任性。
下午,是学院的学位授予仪式。
学士服是周柯帮他拿来的。看着从容不迫的厉潮,他把衣服递给他,问了一嘴,“怎么样?”
“还行。”
那就是十拿九稳。
两人站在礼堂门口,他看着厉潮把西装外套脱下来,把学士服套在身上,难得的有些伤感,“感觉昨天才报名呢,这么一会就毕业了,还蛮不真实的。”
厉潮扣扣子的动作顿了下,没反驳他的话。
时间其实过得很快。
当排着队上台,领过院长颁发的证书,冰冷的相机一照,短暂而又漫长的四年就这样拉下帷幕。
外头的雨连绵不绝,离别的氛围又浓厚了几分。
班里的男生约着出去喝酒,出于礼貌,叫了厉潮。
不出意外地,他们被拒绝了。
此时已经快下午五点,厉潮撑着伞从礼堂出来。
往下走一段距离就是学校图书馆,图书馆门口是一个广场,广场前面有一个草坪。
厉潮就站在草坪前面的石子路上,越过草坪,目光落在前面的广场上。
在那里,有很多学生冒着雨在拍照。
其实他也在这里拍过照,和宋时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