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他好不容易做完冗长又无聊的心理测评,拿着医生开的药出了院。
他出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宋时眠。
那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不过十一月,A市就落了雪,入眼处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厉潮站在医院的外面,宋时眠站在医院的门口。
台阶上的雪被扫干净了,但旁边的垂带上还铺着雪,太阳从乌云里冒出一个头。
可还是冷。
冬日的阳光很吝啬,连温度也没有,落在人身上也不愿多停留一下。
转瞬即逝。
那是入冬以来厉潮第一次看见太阳。
也是宋时眠最后一次看见太阳。
青年仰着头,阳光落在他眼皮上。他也不觉得刺眼,表情淡仿佛要随着旁边的雪一并融化。
赵广和陈盼夏扶着他下了楼梯,缓缓朝厉潮站的地方走了过来。
他们离得那般近,近到几乎是面对面。
可那双眼睛再也容不进什么了。
于是青年从他面前走过,连多余的眼神也没有给予,缓慢而平稳的路过了他。
直到此刻,厉潮才明白。
就算他变瘦变好看。
他也看不见了。
他看不见他了。
-
喝醉的厉潮很好哄,只需要宋时眠一个亲亲就能安安静静地待一路。
回来的时候没有堵车,不到四十分钟两人就到了新家。
代驾司机看了眼手底下这辆绝对不超过二十万的大众,又看了眼眼前这栋坐落在市中心带院子的独栋小公寓,在黑夜里晒干了沉默。
职业操守让他选择默默闭上嘴,拿着钱离开了这个他这辈子也住不上的地方。
哪怕喝了酒,厉潮的步伐依旧很稳,稳妥地将宋时眠牵回了家。
客厅的灯光是柔软的橙黄,落在青年头顶,连柔软的发丝也带着暖洋洋的颜色。
他摸了摸厉潮的头,像对一只大狗一样夸赞,“很棒。”
厉潮听了很开心,把头埋在头的颈窝,声音发闷,“一直都很棒。”
他那么大一只,宋时眠单薄的身躯有些承受不住,没忍住往后踉跄了两步。
男人于是便顺势搂着他的腰,轻轻一带,瞬间跌落到旁边的沙发上。
宋时眠被砸得脑袋有些发蒙,神思还没缓回来,舌尖就先被勾了过去。
厉潮压着他,亲得很温柔,浓烈的酒气通过口齿渡了过来,恍惚间,宋时眠甚至觉得他也醉了。
亲了好一会,厉潮才放开他,不过姿势到没怎么变,强势的将人拥在怀里,宽阔的脊背将下面的宋时眠档了个严实。
“喜欢眠眠。”
他又亲了口,如是道。
宋时眠轻轻吸了口凉气,觉得自己的嘴巴又疼又麻。
喝醉的男人要比平时更容易表达自我,也更听话得多。
于是宋时眠趁机问他,“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厉潮又把头埋在头的颈肩,吮了吮颈侧的嫩肉,声音含糊不清,“很早很早就喜欢眠眠了。”
宋时眠摸了摸头的头,选择纵容,“那我问你问题,你会回答我吗?”
男人思考了瞬,抬起头,“要亲亲才可以。”
宋时眠毫不犹豫地在他脸上亲了口。
“亲了,我可以问了吗?”
似乎没想到这个亲亲这么快就结束了,厉潮有些懵,“不是这种亲亲……”
宋时眠道,“你又没说哪种,我亲都亲了,你难道要说话不算话?”
他指责的话一出,厉潮不情不愿的同意了,“好吧,你问。”
宋时眠立马道,“你为什么要在家里安监控?”
“害怕眠眠受伤,我得看着你。”
宋时眠愣了下,“为什么会害怕我受伤?”
男人道,“这是下个问题了。”
宋时眠,“……”
可恶,无良奸商!
“这回亲亲要伸舌头。”
宋时眠,“……”
他的舌头被咬了又咬,吃了又吃,厉潮终于觉得满意了。
他直起身子,把被亲得面色坨红的宋时眠抱起来塞怀里,手掌沿着他的腿往下,捞起他的裤腿。
夏天的布料轻薄,很容易就让他把长裤掀到了膝盖上面。
长年不见光的皮肤在灯光下很白,所以也就显得膝盖上那层肉粉色的疤印很明显。
厉潮的指尖在那块疤印上按了按,明明过去了这么久,伤早就好了,可他却像怕他疼一般,按得很轻,声音暗沉发闷。
“你看这里就是,因为我不在,眠眠受伤了。”
疤痕太过于刺眼,厉潮自虐般的盯着看了很久。
“你会怪我吗?”
如果不是厉潮忽然掀起他的裤腿,宋时眠都快忘了他还有这么一块伤痕了。
其实不是忘了,只是他潜意识里不想记起这些不好的。
-
世人总爱歌颂苦难。
可有时候作为苦难本身,宋时眠并不想被人歌颂。
他想不明白,世上正常的人千千万,为什么非得是他?
比起在苦难里涅槃重生,他更想知道,为什么苦难专挑他一个?
可不是所有问题都有一个结果。
那年的冬来得好早,不过十一月,A市就落了第一场雪。
白茫茫的,刺得他眼睛疼。
医生说,“抱歉,我们尽力了。”
于是那白也消失不见,无尽的黑暗爬了上来。
其实宋时眠没看见冬日那缕久违的阳光。
他站在医院门口,仰着头,眼皮能感觉到阳光微冷的温度,可眼睛只能瞧见一点模糊的光晕。
黑暗无边无际。
他想,他再也看不见了。
比失去光明更可怕的是,他曾经拥有过光明。
甚至就在昨天。
赵广安慰他,“不过是眼睛看不见而已,人总要向前走的。”
是啊,人总要向前走的。
他独自一个人第一次向前走就从不到三米的阶梯上狠狠的摔了下去。
膝盖火辣辣的痛,鲜血濡湿了他的裤子。
在黑暗里,他甚至连导盲杖都摸不到。
宋时眠第一次思考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爱他的父母不在了,舅舅和舅妈短暂的照顾过他又奔向了自己的生活。
他成了无根的浮萍,孤零零的一个人飘荡在世间。
他试图找到让他活下来的理由。
答案是没有。
这是一道无解的题。
……
膝盖上的触感将宋时眠从回忆里拽了出来,他缩了缩腿,想避开厉潮的触摸。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疤的?”
厉潮却道,“这是下一个问题。”
他靠近宋时眠,干燥的唇和他相贴,声音低低的,“这次也要伸舌头。”
五分钟下来,宋时眠心底那些似是而非的情绪就这样被他给亲散了。
他感觉到抵在跟前的弧度,往后退了退,觉得这样问问题也太费嘴了。
察觉到他的动作,厉潮手一捞,两人顿时又贴得紧得不能再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