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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诸伏景光的见面时间并不算很长,他们不适合长时间待在一起,于是在简略地交换了彼此掌握着的情报之后,两人很快就从安全屋离开了。
鹿见春名也没别的事情干,在路过便利店时,看见了透明橱窗玻璃上张贴着的一番赏海报,于是路过便利店的脚步一拐,又走了进去。
但鹿见春名没想到的是,这便利店里还有他的熟人。
他刚踏入便利店的大门,便和正在结账的赤井秀一与宫野明美面面相觑。
率先打招呼的人是赤井秀一。
他不动声色地对鹿见春名露出自然的微笑:“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你,鹿见。”
“确实很巧。”鹿见春名扫了一眼赤井秀一拿着的购物篮中的商品,那基本是些调味料和速热便当,还有几盒纳豆,都是很正常的日用品,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但他好奇的是赤井秀一身边那位看起来和他关系亲密的女性——黑发,面容秀美,眉眼之中透露出温柔的意味来。
而从这五官之中,鹿见春名看出了一点熟悉的轮廓。
“这是我的女朋友。”赤井秀一注意到了鹿见春名的视线,简略地开口,却没有说出宫野明美的名字。
鹿见春名对赤井秀一的事情知道的并不多,也没有要多探究这个卧底的底细的兴趣。抽一番赏的兴趣消褪,他点了点头便退出了便利店。
对鹿见春名感兴趣的人反而是宫野明美。
她注视着鹿见春名的离去的背影,声音压低:“那是……鹿见?”
宫野明美只说了这个姓氏,但她很清楚鹿见春名在组织内的代号——妹妹宫野志保也对她提起过这个特殊的人。
“原来就是他啊,”她轻轻地说,“好少见的发色,他果然是个特别的人。”
赤井秀一心中微微一动。
他默了默,才意味深长地开口:“——确实是个特别的人。”
*
东京市内关于各种爆炸物的警情就没少过,身为爆处班的王牌,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每天除了出外勤就是出外勤,连吃饭都是在警车上解决的。
现在是春末,气温已经逐渐升高,大热天穿几十公斤重的防爆服无疑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情,拆完被意图报复社会的社畜安装在写字楼内的炸弹之后,萩原研二整个人疲惫地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你怎么了?”松田阵平很疑惑,“黑眼圈好重……我记得昨天也没有加班到很晚,你熬通宵了?”
萩原研二摘下了防爆的面罩,黑发被汗水打湿了,额发黏在他的额头上,深处的汗水沿着鬓角滚落,虽然眼下挂着十分明显的青黑之色,但那双如同紫罗兰一般的眼睛却很亮,像是星光揉碎后被凝固在他的眼睛里。
“跟熬夜也没什么区别。”萩原研二长长叹了口气,“……大概就睡了后半夜吧。”
“……你干嘛去了?”松田阵平有些错愕,“难道又半夜偷偷地躲起来发邮件?”
“我才没有半夜偷偷发!”萩原研二对松田阵平的擅自揣测相当不满,“而且……现在也用不着发邮件了。”
他的语气低了下来,声音很轻,弥散在燥热的空气之中。
松田阵平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有明白萩原研二说这些话的意思。
在所有人基本都对鹿见春名还活着这个可能性持悲观态度的时候,只有萩原研二坚信鹿见春名一定还活着,就连身为幼驯染的松田阵平都不知道他哪里来的信息——海难就和空难一样,是生还率无线趋近于0的危机事故。
在没有及时救援、也没有任何求生装备的情况下,人类要怎么才能在无边无际的海中生存下来?
可萩原研二就像完全不明白现实的残酷一样,固执地不愿意相信这一点。
松田阵平劝说不了,只能选择放任自流。
“你是彻底放弃了,还是……”松田阵平一边说话一边观察着萩原研二的表情,“鹿见他……?”
在提起那个名字时,萩原研二几乎克制不住唇角上扬的弧度,连带着紫罗兰般的眼睛也轻轻弯了起来。
松田阵平也就明白了,诧异地挑起了眉毛:“他回来了?真的吗?”
海难沉船事故之中生还?——如果这不是奇迹,那就是萩原研二的幻想。
“你确定不是做梦?”
“我亲眼看到小诗了。”
萩原研二认真地反驳。
“怎么可能是做梦,”萩原研二为幼驯染的质疑十分不满,“我今天早上来上班的时候,小诗还睡在我身边呢。”
即使已经过去了几乎一天的时间,萩原研二也还能回忆起来看见鹿见春名时的心情。
两年来沉淀的等待和希望在那一刻生根发芽,开出了欢欣的花。深夜的窗外还响着微弱的蝉鸣,但他的世界之中只剩下呼吸和心跳的声音,冷薄荷的气味熏得他头昏脑涨。
那双属于鹿见春名的金色眼睛很亮,像是耀眼的阳光,也像是灼人的焰火,辉光在他的眼底跳动。
在那短暂的瞬间,属于萩原研二的夏日提前降临了。
第142章 酒厂的场合(49)
情绪至今还沉浸在鹿见春名回来了的欣喜之中, 萩原研二完全没注意到幼驯染逐渐怪异起来的眼神。
正因为萩原研二好像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话哪里奇怪,松田阵平才更加觉得微妙。
他自认为自己的耳力还是不错的,至少……不至于听错刚才萩原研二所说的话。
“早上的时候还睡在我身边”——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
不管是打地铺还是睡在同一张床上,至少都说明这俩人孤男寡男共处一室一整晚!他鹿见诗又不是没地方回去的流浪猫, 有什么理由非要待在萩原研二家里不可?
松田阵平麻了。
他一想到和自己一墙之隔的隔壁萩原研二宿舍里, 这本来就黏黏糊糊的两人一起度过了一整个晚上, 就忍不住欲言又止, 止言又欲, 硬生生按捺下了心里无数想说的话。
……算了,至少鹿见他成年了。
松田阵平又忍不住疑虑起来。
鹿见……真的成年了吧?虽然按照鹿见春名本人对“鹿见”这个姓氏的反应来说,他倾向于这就是鹿见春名本人的真实姓氏, 但身处犯罪集团之中,又是代号成员,鹿见春名应当不会使用自己的真实身份在社会上行走……也就是说,鹿见春名现在使用的年龄18岁的户籍可能是假的。
鹿见春名本人真的成年了吗?
他的幼驯染到底是不是在犯罪啊?
松田阵平陷入了迟疑之中——如果萩原研二知道了他的想法,大概会十分气愤地指责幼驯染完全不信任自己的道德底线, 毕竟松田阵平完全没有考虑过也没有可能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 单方面认为萩原研二已经做出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你……”怀抱着对幼驯染道德和品行的最后一点期望, 松田阵平缓缓开口了,“……鹿见他, 在你的房间里一整晚?”
“对啊。”萩原研二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松田阵平迟疑:“那他睡哪?”
萩原研二这次露出了奇怪的表情:“除了床还能睡哪里?”
松田阵平沉默了:“……”
他必须承认, 萩原研二说的很有道理——确实啊,不睡床还能睡哪?
但问题是,警察宿舍是默认单人间的,床也只有一张。出于国情和普遍的需求, 警察宿舍统一采购的单人床已经是加大号的了,但即使这样也就只有一米五宽而已, 想睡下两个成年男人会稍显拥挤。
如果睡在一张床上,那么两人就不可避免地要贴的很近了。
从欣喜的情绪之中抽离出来时,萩原研二才察觉到了幼驯染看自己的奇怪的眼神。毕竟从小就很受欢迎,情商极高的萩原研二立刻理解了幼驯染眼神之中透露出来的谴责意味。
他忍不住伸手敲了一下松田阵平的发顶。
“你在想什么啊!”萩原研二咬牙,“我是那种人吗?”
松田阵平相当诚实:“说实话,有点像。”
“你再说下去,明天就会有警察当街大打出手的丑闻传出去的。”萩原研二咬牙,“再说了,你怎么就默认我一定会对小诗图谋不轨啊!”
“难道不是这样吗?”松田阵平反倒迷惑了,“别告诉我你没有一点越界的想法。”
萩原研二开始反思:“……倒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但有这么明显吗?”
“眼睛不瞎的应该都看得出来吧,唯一不懂的可能只有鹿见本人了。”松田阵平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唇角,“再说了,按照你对鹿见干的那些事的程度,我觉得他完全够起诉你职权骚扰……”
虽然松田阵平并不知道萩原研二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同床共枕、共度夜晚的事情,但只从他见到的日常相处之中,萩原研二和鹿见春名两人之间亲昵到有些过分的行为委实显眼。
“……”萩原研二面无表情,“小阵平,你这么说太过分了,会伤我的心的。”
“根本伤不到吧。”松田阵平翻了个白眼,“我看你这家伙挺开心的啊,出了一整天的外勤还有心情在拆弹的时候哼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特别热爱工作呢。”
萩原研二这次没有立刻回答。
他靠在警车边,变幻的橙红色的目光将警车也染成深红,日光从镀着一层金色的火烧云中倾斜着垂落,将青年警官的脸分割成明暗两色。
萩原研二轻轻偏了一下头,他咬着烟,笑了起来。
“是呀。”
“小诗回来了,所以我很开心哦。”
他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心情,松田阵平一时之间没能说出话来,想吐出的字眼被他含在唇齿之间,又在舌尖滚了一圈,最终又咽了回去。
其实松田阵平很想问问这个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至今都还是最要好的伙伴的发小——完全不打算放弃了,是吧?
但他没问出来,因为他知道萩原研二的回答。
想过放弃吗?那当然是想过的。
不管是谁,如果曾经有个人在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的时候,像是天使降临一般为你施加援手,奋不顾身地救了你,哪怕暴露了自己的特殊也要保护你……那么谁都会被感动吧?
也不只是感动而已。
那个人一定会在生命中留下无法磨灭的印象,成为此生之中色彩最秾丽的人,并且一辈子都无法忘怀。
对于萩原研二而言,鹿见春名就是这样的人。
在生命即将结束的22岁,在死亡的阴影已经锁定他的11月7日,鹿见春名成为了他一生都无法忘记的人……那个有着银发的少年只用了短暂的三秒,就不讲道理地霸占了他的整个人生。
月光永远地烙印在了他的心中。
然后在沉淀的时光之中,这份浓烈的感情逐渐加深,变成了执念,又变成了放肆又克制的占有欲——如果这是只属于我的月光就好了。
萩原研二会忍不住这么想。
既然是月光,那么光当然是无法被抓住的,就像日月交替一样,鹿见春名总是消失又出现……在他六年的时间之中,鹿见春名毫无疑问只占据了一小部分的时间,但每一次都让他无法忘怀。
空白的四年、空白的两年,等待的时间太过漫长,有的时候连萩原研二自己都会怀疑鹿见春名这个存在的真实性——会不会就像那天救了他的那个看不见的幽灵一样,鹿见春名本人其实也是幽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