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原研二经历了数度大起大落,原本情绪应该因此而被折磨地疲惫不堪才对,但鹿见春名又出现了,每一次都出现在他眼前,直白地、纵容地回应他,这些得到回馈的祈悦让他的胸腔之中满溢融化的糖水。
他总是会将喜欢的食物放在最后才吃,那么等待也变成了回味的过程。
不会放弃,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放弃了,萩原研二已经听到了回响。
——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松田阵平理所当然是明白萩原研二的想法的。
“那就好。”松田阵平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像是回击一样,伸手握拳,也在萩原研二的肩上轻轻碰了一下。
“鹿见能回来,”他由衷地说,“我也很高兴。”
毕竟是救过自己的人,即使不像萩原研二一样走歪路,松田阵平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收工了,”萩原研二拉开了警车的车门,“走吧。”
结束外勤工作、作完简单的书面报告之后,夜色已经彻底沉落了下来。
作为邻居,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是一起回家的,直到走出电梯、打开房门之前,萩原研二的心中都带着一点忐忑不安。
虽然今天早上离开的时候,鹿见春名就睡在他的身边,但萩原研二还是确认了好几次鹿见春名的存在是真实的。
但他不知道现在回去的时候,鹿见春名还会不会在他的房间里……还会不会等他。
会不会昨晚的出现只是昙花一现,在意的那个人、特殊的那个人,在带来短暂的慰藉和亲昵之后会不会又再度消失不见呢?
越是靠近那扇单薄的木门,就越是能感觉到加快跳动速度的心脏。
在走到单人宿舍门口时,萩原研二发觉自己的掌心已经渗出了一点汗来。他站在门口,还没等将钥匙从口袋之中掏出来,宿舍的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的是鹿见春名。
他听到了脚步声,于是抢在萩原研二之前打开了门,十分自然地开口:“欢迎回来。”
——这句话从鹿见春名的口中说出来时过于顺口自然,好像他已经习惯这么做了一样,偏偏被欢迎的人无法习以为常。
萩原研二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神情之中展露了瞬间的窘迫,随后又一闪而逝,他对鹿见春名笑了笑:“嗯,我回来了。”
……这什么新婚小夫妻一样的对话?
站在一边还没进宿舍的松田阵平默默地想。
这大概就是住在萩原研二隔壁的坏处了,虽然他是很高兴鹿见春名平安无事地回来了没错,但那不代表他喜欢主动凑上去吃着两个亲密而不自知的人的狗粮啊!
鹿见春名的眼神从萩原研二的脸上移到一边,这才注意到了松田阵平。
“又见面了,”他说,“松田警官。”
“是两年不见了。”松田阵平叹了口气,“不过,你能回来我就放心了……这两年你没事吧?”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一起走进了门中,鹿见春名关上了房间的门,才回答了松田阵平的问题。
“没事啊,我一个人在海上要多自在有多自在,就是纯靠游泳游到日本岛花了两年,属实有点累。”
“?”
松田阵平的表情出现了瞬间的空白。
“……从哪游到哪?你在开玩笑吗?”
“你就当我在开玩笑吧。”鹿见春名微微笑了一下。
萩原研二插了句嘴:“既然还能开这种玩笑,就说明没什么大问题吧。”
“那边……”松田阵平想说些什么,最终将有些不能明说出来的词咽了下去,“没关系吗?”
“没关系,我能处理好。”鹿见春名没有要将组织的事情和他们多说的意思,转换了话题,“最近爆处班的工作这么忙吗?你们下班的时间越来越晚了。”
“东京的案子一直很多,相比来说我们爆处班倒也还好,毕竟炸弹也不是那么容易制造的,又不像那些凶杀案一样拿把刀就能捅人了。”萩原研二语气萧瑟,“可能是夏天快到了,气温一高就人心浮躁,犯罪率直线上升,到处有人报复社会搞恐袭。”
松田阵平发出了十分不爽的咂舌声:“算了,和班长待的搜查一课一比,我们爆处班已经算是好的了,班长都不知道多久没有休过假了。”
对比作案有难度的炸弹,东京市内的各种凶杀案刑事案层出不穷,一年不到的时间就能达到上千起,搜查一课的所有警官都忙的焦头烂额,伊达航已经很有一段时间没空出来和他们聚会喝酒了。
“今天天谷警部也出外勤了吧?”萩原研二想起了什么,偏头看向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点头:“是啊,好像是东京郊外和群马交界地方的山上发生了山火,还调了消防的人。”
“山火?”鹿见春名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山火只用叫消防员就够了吧?为什么还要爆处班的人去现场?”
“不止爆处班,搜查一课也派人去了。”松田阵平补充了一句。
萩原研二随口说,“听机动队的同事说,山火好像是意外,但是山火蔓延之后烧到了一栋废弃的建筑,消防员在那里看到了疑似人体残肢的东西。”
“又是凶杀案?”松田阵平撇了下嘴,“还是分尸……东京的治安是越来越不好了。”
“只是凶杀案的话没有必要出动爆处班吧?”鹿见春名挑眉,“还发现了爆炸物吗?”
“对,”萩原研二点了点头,“在那栋建筑的负一楼发现了炸弹的残留物,而且人体残肢检测之后,好像连DNA都属于不同的人……估计是个大案子,但貌似那些痕迹都是至少一年前的事了,又在东京和群马的交界处,估计很难查出什么东西来。”
萩原研二说这些事时的态度很漫不经心,虽然这是受害者不止一个的大案子,但群马县和东京警视厅的刑警还在扯皮中,这个案子就算后来开启调查也是刑警们负责,跟他们爆处班的警察没什么关系。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都不以为然,鹿见春名当然更不会放在心上,他哦了一声,捧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水。
晚餐是鹿见春名顺手准备的,煮的是很快就能准备好的乌冬面,懒得做饭的松田阵平厚着脸皮在这里蹭了一顿饭才离开。
等萩原研二洗了澡再出来的时候,玄关的灯和客厅的灯已经关上了,只剩床边的台灯还是点亮的,鹿见春名已经窝在了床上。
他的脚步顿了顿才走到了床边,自上而下地凝视着鹿见春名银色的发顶。
出于某些不可言说的私心,萩原研二虽然购置了一些符合鹿见春名尺码的衣服在家里,但是唯独忘记了睡衣——他有自己的备用睡衣,给鹿见春名穿除了略显宽大之外毫无问题。
因为领口偏低,萩原研二从高处垂下眼睛来看时,能够清晰地看见少年线条深刻的锁骨,已经胸膛延伸没入衣领之中的肌理线条……他不敢再看,像是被灼伤了眼睛一般移开了视线。
鹿见春名仰起头来,那双金色的眼睛眼尾显得上挑,抬起眼睛看人时带上了狡黠的意味。他轻轻歪了一下头,银色的长发沿着他的肩头垂落下去,散落在他身下的床上,蜿蜒成柔软的弧形。
月光也是银色的,被床头灯的光芒剪碎,影影绰绰地落在鹿见春名的发梢和灿烂的金瞳之中,形成熠熠生辉的光斑,倒映出浓郁的紫罗兰色。
萩原研二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轻轻在鹿见春名的发顶按了按。
他坐在床边,和鹿见春名对视。
“住在这里,对你没有影响吗?”
萩原研二其实想问这件事情很久了。他知道鹿见春名是组织的代号成员,毕竟他是警察,两边天然是对立的,要是被发现鹿见春名和他在一起,肯定会被质疑忠心吧?
虽然……他很喜欢现在这样,但比起自私的满足,萩原研二更加看中鹿见春名本身的安全。
“我没事,”
鹿见春名认真地注视着他,声音缓缓低了下去。
“我不可以住在这里吗?我们不是朋友吗?”
萩原研二:“如果小诗想的话,住多久都可以。”
“还是说……研二讨厌我?”鹿见春名低垂下浓密的银色睫羽,脸上露出了失落的表情。
萩原研二一向观察力敏锐,怎么可能看不出鹿见春名脸上失落的神情是伪装出来的?但他还是上钩了,立刻解释了起来。
“当然不是,我怎么可能讨厌小诗?”即使知道这是玩笑,萩原研二的语气也十分认真,“我只是担心小诗的安全。”
鹿见春名忍不住笑了出来:“我知道。”
即使在这个时间线中他还没有和萩原研二交往,即使是在数年前,他也知道萩原研二是绝对不会出卖他、背叛他、永远和他站在同一边的人。
——他们是共犯。
“不用担心我的安全,我很厉害的。”鹿见春名这么回答时也很认真。
藏太在室内无声无息地显现,冰冷的利爪小心翼翼地收拢起来,它碰了碰萩原研二的手指。
“不管发生什么,就算再次离开了,我也会回来的。”
鹿见春名缓缓地,郑重地轻声说。
在昏暗的光中,金色璀璨而耀眼。
*
临近演讲的时间,代代木公园附近已经聚集了人群。
平田孝太郎在转战政坛之前,曾经的职业是一名气象主播——简而言之,至少从长相来说,他是很过关的。
即使如今年纪大了,那也是从小白脸变成了帅大叔,单论颜值要远远超过本地区内其他竞选的人。
还算帅气的脸、以及对外清廉的形象,这些加在一起就是平田孝太郎能拉到选票的原因,他就是政党的看板郎,凭借他的存在,他所在的政党得到的支持率也会大大上升。
演讲还没开始,但平田孝太郎已经到达了代代木公园的现场。
为了方便移动,代代木公园内没有布置费时费力的演讲场地。平田孝太郎的应援办公室开来了一辆改装后的大车,平田孝太郎站在车上,正笑着向那些等待他来演讲的支持者们挥手。
代代木公园是有游乐设施的,鹿见春名和降谷零两人一起坐在跳楼机上,盯着那辆载着平田孝太郎的车,十分淡定地交谈。
“他不是门面吗?他要是死了,他背后的政党反而会获得同情票吧?”
“如果他是清清白白地死的,那当然会变成这样。”降谷零意味深长地开口,“但他可不是表面上表现出来的清廉,他手里的脏钱可贪了不少,情妇都有十几个。”
鹿见春名懂了:“这事要是爆出来,平田孝太郎和他背后的政党恐怕都要臭了。”
“琴酒和黑麦已经就位了,今天天气不错,也没什么遮挡物,不出意外的话,狙击应该不会出现问题。”降谷零微微眯起了眼睛,“要是平田孝太郎没能当场死亡……”
“——我们就负责补刀。”鹿见春名十分顺口地接话。
“撤离路线我已经计划好了,今天只是普通的演讲,除了例行派出来维护治安的警察,没有更多警力,确认目标死亡后就可以顺利离开了。”
“来看他演讲的人这么多,就算有人放冷枪估计也找不到。”鹿见春名摇头。
跳楼机停了下来,两人向平田孝太郎所在的车走了过去,人群嘈杂喧闹的窃窃私语掩盖了枪上膛的声音。
赤井秀一和琴酒在不同的狙击点架好了枪,等待这演讲的开始。
平田孝太郎一无所觉,已经开始了演讲,周围一圈一圈地围着来应援的支持者。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使平田孝太郎被枪击,这辆车也无法移动。
没有掩体,平田孝太郎必死无疑。
但他丝毫不知道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满脸都堆积着笑容。从高倍率的狙击瞄准镜之中,琴酒只能看到平田孝太郎一张一合的嘴。
风速正好,角度正好。
狙击瞄准镜的准星缓缓对准了平田孝太郎的眉心,划破空气的啸声过后,平田孝太郎的笑容永远地凝固在了脸上。
他的眉心和胸口在同一瞬间,骤然出现了两个血洞,腥臭而污浊的血液从贯穿的伤口之中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