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微微跪在后座,在车身狂行中用手扒着车靠背,看到男人没追上来,重重松了口气,脸上飘出一种摆脱了危机的释然。
宋吟一张脸煞白,握着被塞进来的可以驱寒的姜水,还有些魂不守舍,他抿唇看向后面坐着的楚微微,小声问道:“你们怎么会来?”
他知道楚越大概不会理他,干脆问比较好相处的楚微微了。
楚微微的气喘得不比他这个当事人更匀,双臂张开瘫软到椅子上,断断续续回答他:“我平时在加油站太无聊,有时也会刷一些超话。”
“你发短信让我发录像之前,我就看到了你在荒地的直播剪辑,怕你出事,我叫上了我哥一起来找你,谁想真能碰到些怪事——那羊头男是谁?”
宋吟眉目舒展开来,用微哑的嗓子说了声谢谢,口气中带着劫后余生:“看不到脸,我也不清楚,总之多亏了你。”
楚微微算是帮了他很大的忙,既让他摆脱了羊头男,也让他远离了沈怀周家。
楚微微摆了摆手,轻飘飘揭过他的道谢,“能帮到你就好,不过那男的到底是谁?大白天戴着头套,行为举止都很奇怪……”
“还能是谁?”长久没说话的楚越在此时忽然忍不住出声,他垂着眉眼,语气冷淡:“忘了当初他为什么找上我们吗,和现在一样,被债主追。”
他转过头,每个字里都注入了一点冷意和刻薄:“你自己亲口答应的要求,现在知道怕?”
宋吟和他对视了一眼,搭在杯壁的手指稍微紧了一下。他在某些方面有着很准确的洞察力,第一天的楚越很不好得罪,可对着现在的楚越,他似乎可以还还嘴:“我就是知道怕了……”
楚越微顿,他没有预料到宋吟会还嘴,就好像楚微微没有预料到她一向寡言的哥会在这种事上刺别人一下,莫名其妙的。
他覆下薄薄的眼皮,长久地注视起宋吟,宋吟被他盯得心里发毛,以为马上、下一秒就会被赶下车,但在他忍不住靠紧车边时,楚越的目光忽地收了回去。
后面的楚微微神经大条,没有看到这一秒的暗潮涌动,她看向窗外,脑子一转想起重要的事,放声叫道:“吟吟,我记起那天在楼下找你的金发是谁了。”
宋吟愣了愣,把她说的金发和沈怀周挂上钩:“谁?”
“国际雇佣兵,”楚微微靓丽五官往中心皱起来,在宋吟微变的脸色中,把话补完:“他,还有他身边的所有人都是。”
宋吟曲起手指,照这么说,沈怀周为什么会持有枪支就说得通了。
但雇佣兵一般隐姓埋名的,去哪里都不轻易暴露身份,楚微微一个在偏远服务区普普通通的打工仔,怎么认得出来?
宋吟的表情很好懂,楚微微一口气和他说:“我不是百分百确定,但八成是。”
“我有朋友混上流圈,他身边有个大老板的情人在国内遇害,气不过,于是雇了佣兵想买凶杀人,前几天那些佣兵刚入境。”
楚微微按住宋吟的肩膀,脸上神色郑重又郑重,“如果你欠了他债,一定要尽早还,之后就不要再见了,那群人很危险。”
那是一群藐视人命的家伙,律法对他们就像豆腐渣工程一样没用,不管在国土,还是在其他地方。
宋吟巴不得对那疯子敬而远之,不用任何人说。
见宋吟点头,楚微微放心之余又看到他眼下淡淡的青黑,姣好的眉皱起,半大点的姑娘老头子一样嘱咐:“喝完水睡一会吧,你脸色很差。”
宋吟捏紧水杯,又一次点头。
他确实没睡好,见离加油站还有一段路,想借着这短暂的空档养精蓄锐。
……
宋吟感觉自己是没睡着的,但他后面又实实在在地失去了意识。
当他睁开眼,发觉身上有些痛。
“哥,宋吟醒了!”
宋吟听到楚微微有些粗哑的嗓音,循声看去,接着便看到楚微微略显狼狈的姿态,女生出门前的精致妆容毁了个透,身上沾着腥臭的泥巴,嘴唇皲裂,似乎极度缺少水源。
楚越就站在她旁边,宋吟是仰躺的姿势,能看到楚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男人五官优越的脸上,也有几道擦伤。
宋吟一下坐起来,他的第六感是极准的,当他看到两人今非昔比的外形,立刻就猜到了什么。
而旁边的一切都在证实,他的猜测没错。
周遭是面陡壁,他躺在地势不平坦的一片土地上,新换的衣服变得破破烂烂,头顶的不知名树丛往下掉着水,掉到他袒露在外的小腿处,冷得刺骨。
“……”好熟悉的场面。
楚微微看到他醒了,摸摸他的头,没感到发烧迹象,放松下来。
接着她忍不住发牢骚:“我们的车在路上压到尖锐东西,轮胎被扎破了,现在不知道掉到什么地方,真倒霉!这该死的荒地竟然一点信号都没有!”
好,这下确定了,他真的又掉回了荒岭。
宋吟几乎认定是副本在故意为之,一次又一次地把他送到这个地方。
宋吟撑着地上松软的土壤,正要把自己撑起来,楚越冷淡地朝他出声:“起来让他们处理一下伤口。”
他们?
出事的三人都在这里,楚越口中的他们是谁?
宋吟刚醒,暂且只顾得上眼前很近的事物,当他把视线放远,就看到前面的空地上并排坐着两三个人,脸上灰败,靠着前面的火堆才有了些温度和人气。
那三个人看起来都年纪不大,且相貌一个赛一个有特色,只不过此刻都一样的狼狈,有个眼眶肿胀,显然已经哭过一轮。
楚微微小声在他耳边说:“那些人也是车被扎破掉下来了,我还没来得及问他们身份。”
宋吟听着听着有些警惕起来,这时前面火堆处有个男人起身,冲他扬了扬手中的白色东西:“这有纱布,我帮你包扎一下吧。”
宋吟抿唇,有些犹豫,楚微微劝他:“去吧,那些人在你醒来不久前,也给我和我哥包扎过,暂时看不出敌意。”
如果不是在荒地,宋吟可能并不会那么容易上前,但他身上的伤口太深,不及时包扎,万一感染细菌和病毒,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会光荣死在野外。
宋吟很没出息地走上前去,昳丽眉眼垂着,叫伸胳膊伸胳膊,叫抬腿抬腿。
楚微微安静地待在旁边,一手丢着可燃物,见火堆越烧越旺,及时套话:“你们怎么会有药呀?”
“捡的,”男人言简意赅道:“我们在附近捡的。”
楚微微本来还想问下一句,男人抢先一步回答她:“在那边捡的。”
那边,是火堆前面大概七八步的地方。
有火光照着,宋吟能看到有几件深陷泥土里的衣服,还有个幸存在地表上没被掩埋的专业登山包,口子敞开,露出瓶瓶罐罐的止痛酊和抗生素。
被遗忘的应急手电,还能食用的几袋压缩饼干,孤零零杵在地面上的登山器械,昭示着这里曾经有一伙人和他们一样出了车祸,迄今为止也许已经无人生还。
空气似乎被压缩,让几个人感到窒息般的困感,短短几秒,他们心中的沉重互相传染,谁都沉默着不说话。
男人帮宋吟包好腿上的伤,看向身边的楚微微,这姑娘刚醒来就坦白自己是附近加油站工作的人。
作为礼尚往来,他主动道:“我们都是同一栋主播大厦的,我们有两个前辈前不久请了年假,说要到附近散散心,但直到假期结束也没回来,我们几个就想来找找。”
“哦,很好的前辈?”
“也不是很好吧,他们流量不错,老板让我们务必找回来。”
说完这话,楚微微听出男人和那两个主播有过节,也许不是很大,但一定有小磕小碰,有点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她看向她哥。
楚越一直没有坐下来,若有所思覆着眼皮,在楚微微企图让他说些什么话活跃下这没救的气氛时,他突然开口道:“不能待在这,晚上太冷,往前走走,看有没有洞口。”
楚越身上有股装比范,文明点就是有股可以做领头人的气质,当他提出这个近乎命令的提议,没有人想着要反对。
“对,奶奶的,我从刚才就感觉冷了……”
“走走,起来,等找到洞口再想办法出去。”
地上的人一个拖两个,互相搀扶着,跟在楚越后面,步履蹒跚地向深处走去。
当他们走后,这片地方只剩下火堆刚灭的一团烟,再无其他响动。
当几人彻底远离这处,高高耸起的草丛突然被一双皮靴踩折,一个高大到非人的男人走出来,朝地上的脚印箭步冲去,黑夜中,隐约可以看出一颗羊头的轮廓。
……
找到洞口,几人在这里安置下来,又升了一堆火。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离他们掉下来的时间过去了很久。
主播团里有个男生站起身,指了指洞穴后面:“我去后面上个厕所,很快回来。”
他同行的几人催促他快去快回。
而等他回来,又有人接着去上,没办法,他们早晨都喝了水,把胃垫得满满的才出发,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消化,早就憋不住了。
这一伙人里只有楚越没动,连楚微微都忍不住去上了一趟回来。
每个人都把控在两分钟以内,因为在这种局面中,落单总代表着有事发生。
他们每个人都自觉有序,一个人回来,一个人起身。
而当楚微微回到洞口,宋吟站了起来。
楚越原本没看他的,可当他从身边经过,楚越蓦地出声:“就在洞口上。”
黝黑潮湿的洞穴,连火柴燃烧的声音都仿佛安静了一刹。
宋吟:“……?”
“这样不太好……”宋吟委婉地和他说。
楚越冷声:“你还怕被看吗?”
“我只是觉得太近了,”宋吟小声说,以楚越被睡一下床褥都要拆下来全洗的性格,他在他面前宽衣解带可能更拉仇恨,“可能会有味道……”
楚越直直盯着他,在听到那一阵非常轻微的草丛窸窣声时,再次开口:“就在洞口上。”
楚越声音是薄荷般的冷,当他这样没有波澜地说话,更有一种非常不客气的冷淡,而且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宋吟轻皱起眉。
他不是真的很怕被人看,被楚越一而再再而三地说,面无表情道:“好,那我就在这上。”
“真要在那边上吗?去后面一小会没事吧……”楚微微不知道她哥脑子里在想什么,讪讪地想从中调和,但宋吟已经一口气走到了洞口。
楚越轻轻抬起眼,看到宋吟即使隔了这么远也白到发慌的两条腿,而余光处,是和他一样能清楚看到这一幕的几个人,有女甚至还有男。
薄唇稍微压了一下,是楚越抿了下唇。
他握紧手里的打火机,再次出声:“去后面。”
洞穴不大,没有人出声的话,任何一点声音都能传上好远。
宋吟听到了,想捡起石头往楚越身上扔的心都有,这人干嘛啊,纯心折腾他吗……
宋吟没理楚越。
刚才还冷言相向的男人,咬字重了一点:“去后面。”
宋吟冷冷瞥他一眼,扭头朝洞穴后面走。
真正走到洞穴后面,宋吟才切身理解前面的人为什么要火急火燎地赶在两分钟内回来,因为这里特别的阴森,没有一点人工光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