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管事用力闭了闭眼,上船前受过的窝囊气再次涌上心头。
管她是谁。
这三层就两个女子,一个桃娘一个杏娘。
左不过就是这二者之一。
怕不是惹了二公子生气,被赶出来,在这里偷偷哭呢。
教训教训她。
替二公子教训教训她。
我可是管事,她不过是个侍奉的婢女,连个妾都不是的东西。
二管事大踏步向着船头走去,脚步急切许多。
这时,他面前一步的距离内,一扇房门突然弹开。
“当!”
“啊!”
一声巨响和二管事的惨叫同时响起。
二管事走得太急,刹不住脚,整张脸结结实实拍在了门板上。
鼻梁当场撞断,两道鼻血从鼻孔里淌出来,额头更是高高肿起。
“怎么回事?”大管事推门出来,厉声道。
二管事这一声惨叫,把整条船都惊动了。
百里燃也打开门,不悦地看过来。
恰在这时,船头哭泣的女子似乎也被二管事惊动了,也回头看了一眼。
朦胧的夜色下,一张清丽脱俗、犹带泪痕的脸,让百里燃的眼睛瞬间就直了。
“姑娘……”百里燃迈步走出门,向着船头走去。
二管事捂着脸还在哀嚎,他的鼻血流了一脸和一手,耳边那个声音还在喋喋不休。
门板弹开的那间房里,张道一潇洒迈步出来,看着二管事的惨状,只冷哼了声。
二管事抬头看见他,认出他是码头上三个妖道之一,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
“去死!去死!!!”
二管事从怀中抽出一把罩着乌光的匕首,向着张道一扎了过去。
张道一伸出手,轻飘飘越过匕首抓住二管事的手,猛地压腕向下方用力一折。
“啊——”
二管事的手腕被张道一轻松废掉,他手中握着的匕首也“咣当”一声掉在船板上。
张道一没有松开手,而是将二管事向自己的方向一拉,另一只手抓向二管事的头顶。
在众人惊讶的注视下,张道一从二管事头顶揪出一道灰色的影子。
“啊!”
又一声二管事的尖叫响起,不过这次却不是出自二管事的口中,而是张道一手中影子发出的。
灰影扭动挣扎着,不断用二管事的声音咒骂着。
“百里燃你个孬种,活该争不过你哥,连自己的狗都护不住!”
“都是废物!”
“妖道放开我!”
张道一一手掐着影子,另一只手松开二管事的手腕,紧接着收回手往腰间挂的流火金铃上一敲。
“叮!”
一声清越的铃铛声响起后,张道一手中的那道灰影化为飞灰。
“是非鬼。”张道一放下手,解释道,“这样的小鬼自人心中诞生,最爱在人耳边搬弄是非、挑拨离间。”
张道一看着狼狈的二管事,冷声道:“这位管事,所谓‘心有是非人,招来是非鬼’,你会被是非鬼缠上,也是因为你心中有太多是非。”
何不见这时也推开门走出来看了眼二管事,道:“是啊,刚刚那只鬼絮絮叨叨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话,若你再不出门,我们恐怕要进你的房间帮你解决一下了。”
金丹修士的灵识覆盖整艘大船轻轻松松,何不见把一切都听在耳中,只是张道一先一步出来管了。
“我……我……”二管事这时才清醒过来。
他回想起自己刚刚干的事,和是非鬼说的那些话,人都凉了。
二管事“扑通”一声给百里燃跪下,嘴唇颤抖着。
往昔那些轻易就能说出来的奉承讨好的话,现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百里燃这次别说骂他了,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眼睛从船头女子身上拔出来,看向张道一腰间。
“你这个铃铛看起来挺有用的,说吧,要点什么才肯卖给我。”
“算了算了,你跟大管事说。”
百里燃扭头吩咐大管事:“这铃铛只要他开价别太过,就买了来,给本公子听个乐。”
说完,百里燃大踏步走向船头,贴到了那位女子身边。
大管事先让护卫把二管事拖走,又与张道一对视一眼。
“不卖。”
不待大管事开口,张道一扔下两个字,回了房间。
大管事本来也不是真心听百里燃的话,他也就没纠缠此事。
何不见看完了热闹,侧头看向船头围栏处的两人。
他并不是有意偷听,但灵识还是让他听见了两人的交谈。
“你叫什么?是什么人?为何跑到这里哭泣?”
“小字夭夭。”
“我在这里等人。”
“他曾许诺我,求得功名后,必亲迎我入府,百倍千倍地报答我曾经赠给他的”
“可他一去至今未归,我等不见他的人,不由得哭泣。”
“何必为那等负心人落泪,夭娘不若来我身边伺候。”
“……”
“谁不知道我百里燃包下了三层,你特意跑来三层哭,不就是为了接近本公子。”
“你这点把戏,确实勾到本公子了,怎么,还不愿意?”
“我只怕公子下了船,就抛弃了夭娘。”
“不会不会。”
“本公子今次就是要回府上的,必将你也带回府中,让你和桃娘、杏娘一起伺候。”
“这是公子的许诺吗?”
“是是是,大丈夫一诺千金,夭娘跟本公子走吧。”
何不见脸上多了一点古怪之色。
百里燃固然让人厌恶,但他说夭娘是故意接近他的,这句话很可能是对的。
这位夭娘并不是走楼梯到三层来的,而是突然出现在三层的船头。
何不见一开始还以为她是和“是非鬼”一样的魑魅魍魉,但灵识一扫,她却又是个真正的普通女子,身上没有半点异常。
别说鬼魅气息,连点灵力波动都没有。
本来,何不见也想着若这女子不情愿,百里燃非要死缠烂打的话,自己稍微阻一下百里燃,就如同张道一出手阻二管事一样。
但听了这两人的谈话,这位夭夭姑娘,倒像是等待许久,终于等到鱼咬钩的钓鱼人。
何不见摇了摇头,回了房间,正对上越荒州看过来的眼神。
两人对视一眼,何不见笑了笑,传音给他道:“罢了罢了,且看看她想做什么。”
夜色渐深,午夜过后,流泪河上起了风。
狂风呼啸间,之前那若有若无的哭声也大了起来。
呜呜咽咽的哭声响起,何不见的灵识扩散到河上,看到河水中浮现出许许多多浮肿发白的身影。
这些身影的上半身立在河面上,下半身溶在河水里,浑身上下都是湿淋淋的,被水泡的发白的布料贴着它们浮肿的身体。
它们都低垂着头,有些捂着脸,有些没有。
哭声自他们口中传出,重叠在一起,连成一片。
这些,应当就是张道一说过的,溺死在流泪河里的水鬼。
大船在划过它们身边时,有些水鬼无动于衷,有些水鬼却朝着船身扑过来。
这时,大船的船身上散发出一股白烟。
扑船的水鬼刚一接触到白色烟雾,就停了下来,也不再哭泣不止,而是痴痴呆呆立在河水中。
这些白烟,正是带着信仰的信香烧出的烟雾。
脱离了白色烟雾后,这些痴痴傻傻的水鬼如梦初醒,像是意识到了自身悲惨的处境,哭声更凄惨了。
何不见也听见了船中其他乘客的喃喃祷告。
“哭娘娘……”
“哭娘娘保佑我们平安无事。”
祝祷声让烟雾带上了一层金光,使得水鬼纷纷自动退却,不敢接近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