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祁颇为识趣,颔首一笑,道:“本王明白。多谢摄政王收留。”
这种寒暄的话江怀允素来是当作耳旁风的。他吩咐小厮带着二人去厢房,留了句“自便”,转身回了屋内。
果然“自便”地很彻底。
谢祁笑了声,跟着小厮去了厢房。
虽说是头一遭留宿摄政王府,可同样是王府,摄政王府和恭顺王府的规格差得并不大。康安在小厮的帮助下,熟门熟路地铺好床褥,理好被衾。
等小厮离开,憋了一路的话才总算有机会说出来。他关好门窗,迫不及待地问:“王爷为何一定要费这么大的功夫,留宿在摄政王府?”
自家王爷回京突然、没有来得及提前部署行程是实情,可若是他想要悄无声息地寻到住所之地,也远没有他所说的那样难如登天。
康安实在不解,明明有更为自在的住处,王爷为何一定要束手束脚地留在摄政王府。
谢祁拨弄着灯烛的烛芯,想到当初李德有劝他多拉拢摄政王的话,别有深意地开口:“本王只是忽然觉得,李叔的话说得很有道理。”
怎么又和他干爹扯上关系了?康安满头雾水,但王爷和干爹之间的对话他不便多问,于是只能问出让他更为不解的问题:“摄政王居然真的肯让王爷留宿在王府?!”
“他为何不让?”谢祁扬了下眉,卷起袖子,慢条斯理地去净手。
康安一脸的不可思议:“摄政王府里放着的朝堂奏折不在少数,摄政王若是要上朝,那不是相当于王爷可以在这里横行无阻?他难道就不担心不足为外人道的机密要事被王爷见到?”
“窃密这样的举动,本王自然是分外不屑的。况且本王此时在摄政王府,若是走漏了风声,本王的嫌疑怎么也洗脱不了。这样愚蠢的事,本王不会做。摄政王既然松口收留,自然是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谢祁垂眸细细清理着手指,可约莫是时间久了,手指上的药草味怎么也散不去。他笑了笑,轻声道,“摄政王不愿意收留我们,可不是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康安抓了下脑袋,茫然不解地问:“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啊——”谢祁顿了下,拖腔带调地开口,“因为他怕。”
康安下意识接道:“怕什么?”
谢祁低低笑了声,眸色深深道:“怕本王纠缠于他”
康安:“???”
康安下意识想:王爷为何要去纠缠摄政王?
他张了张嘴,开口欲问,见到自家王爷已经准备就寝,悻悻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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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谢祁洗漱完毕,带着康安悠哉悠哉地去请江怀允一道用早膳,却被告知摄政王早早便醒了,如今不在府中。
康安算了算时辰,不由敬佩道:“摄政王不愧是摄政王,如此舟车劳顿,居然还能有精神去上朝,实乃朝臣楷模。”感慨完,见到自家王爷脸上见怪不怪的表情,不由讶道,“王爷已经猜到了?”
谢祁点了点头:“如今朝中正忙,他脱不开身,也是情理之中。”
康安掰着指头算了算,上元节刺杀一事如今已经尘埃落定,如今是二月里,能让摄政王劳心劳力的事只剩下一件——
他试探地问道:“王爷是说科举?”听到谢祁“嗯”了声,康安又问,“但是春闱不是素来由礼部主持吗?”
“是礼部主持不假,但这是新皇登基以来的第一场科举,摄政王既然要在朝中肃清谢杨的党羽,这场春闱,必然要万无一失,容不得半点儿差错。”
康安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心下唏嘘:“好在礼部尚书是个出了名的背景清白的人,不然摄政王恐怕有的头疼。”
礼部尚书是谢祁父亲还在位时的探花郎,这么多年来,从翰林院编修一步一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走得很是稳当。他不结党营私,见谁都是滴水不漏的笑相,是出了名的中立的老好人。
谢祁想了想礼部尚书的处事风格,确实挑不出半分错处,步步都无可指摘。只是不知道,这份滴水不漏能维持多久。
谢祁眸光微暗,慢慢地思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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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怀允诸事缠身,谢祁在摄政王府中却很是无所事事。
端州的一应事宜韩子平足以处理妥当,上元节被江怀允押入天牢的人如今也安然无恙,谢祁眼下的清闲日子难得一遇。他用过早膳,在院中走着消了消食,随手拿着屋中的书册翻阅起来,适应很是良好。
康安却有些憋闷:“王爷难道真的打算在摄政王府过清闲日子?”
谢祁眼也不抬,懒洋洋道:“不然呢?”
康安一噎,却也知道,既然用了“人还在皇陵”的借口留宿,他们就只能窝在摄政王府,一步也不能踏出门,否则摄政王立刻就能将他们请出去。
可这样的憋闷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康安长叹一声,苦着脸道:“王爷打算在这儿住多久啊?”
谢祁道:“办完正事儿就走。”
在摄政王府能有什么正事做?
康安疑惑地望过去。
谢祁却静心看着书,没有再作解释的意思。
将近午时的时候,刘太医派人送来了药膳方子。康安看着自家王爷将这些方子认真看完,煞有介事地勾了记号,登时瞠目结舌。
这些药膳方子是曾经他千劝万请也没能让王爷提起兴趣的。可如今,王爷不仅有了兴趣,还研究得这般仔细……
康安心中当即冒出了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如今身体虚弱,需要用这些方子调养的人,在摄政王府统共也就两个。一个是重伤卧床的管家,另一个是伤势未愈的摄政王。
能让王爷这般上心的人,似乎一目了然。
康安难以置信地喃喃:“王爷所谓的正事,不会就是为摄政王调养身子吧?”
谢祁看得专注,头也不抬地反问:“这难道不算正事?”
康安:“……”
康安被这个反问震惊得怔怔失神,半晌,才勉强找回一丝理智。他深吸一口气,恍惚问:“王爷,那日您和摄政王跌落悬崖,可是遇到了什么特殊的事?”
“赏了场桃花罢了。”谢祁将这些药膳方子分门别类地放好,抬头瞥见康安一脸的欲言又止,问,“怎么?”
康安迟疑着开口:“小的记得,您和摄政王原先虽然没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可也只是泛泛之交。怎么端州一行之后,您对他的态度变化得这么大?”
“摄政王落这一身伤,皆是因为救我。救命的恩情,本王做这些报恩也不足为奇。”谢祁拢了拢房子,起身道,“况且,本王既然要遵从李叔的叮嘱拉拢摄政王,自然要投其所好,讨其欢心。”
谢祁说这话时一脸正色,看上去很是问心无愧。
可康安却立在原地眨了眨眼,脑海里冷不丁浮现出八个字: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康安喃喃道:“……应该,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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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你离真相这么近,但你却不相信,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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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药膳
康安在原地恍惚了片刻,很快便摇摇头,将这大逆不道的想法甩出脑海。
他一定是市井话本看多了,才会生出这样的胡思乱想。
本朝风气开放、不禁男风是不假,可这一道终归坎坷,难为世人所容。王爷百般筹算,将来定是要夺回皇位、重登大宝的,届时若是没有子嗣绵延,岂不是功亏一篑?
王爷如此理智的人,怎么会放任自己走入歧途?
想到这里,康安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凝滞的思绪也因此通畅起来。方才被自己下意识忽略的话重新涌入脑海。
王爷说,他此番举动,皆是因着遵从干爹的嘱托、意欲拉拢摄政王罢了。如此一来,王爷对摄政王特殊关照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毕竟摄政王位高权重,权势富贵根本不可能让他意动。若想拉拢他,只能从寻常小事入手,慢慢感化,徐徐图之。
想明白这些,康安大为惊叹,三步并作两步飞快追上已经走远的谢祁。
谢祁手中捏着几张药膳方子,听到动静,侧头看了眼。刚才憋闷写在脸上的康安,如今脚步轻快,脸上洋溢着轻松的表情,看上去很是高兴。
短短时间,情绪转变得如此突然。谢祁心下奇怪,扬眉问:“想什么呢?”
康安咧开嘴笑了笑,由衷道:“在想王爷果然是深谋远虑,见识卓绝……”
谢祁:“……”
赞美的成语一个接一个的从康安嘴巴里蹦出来,谢祁只听了个开头便将其抛之脑后,专心致志地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慢慢走着。
白日里的摄政王府和夜晚迥然不同。他几次夜访摄政王府,只记得王府中灯笼高悬,深夜里静寂得令人胆战。可白日里却并非如此。
如今初春时节,碧空如洗,金灿灿的阳光笼罩着整个王府,给假山流水、回廊瓦舍蒙上一层淡淡的暖光,让人望之生喜。
他踏着青石板铺就的小径徐徐前进,行经之处,处处都有破土而出的植株,或者翠绿的青草、或是不知名的花朵,尽显生机盎然。
一看就是用了心在打理的。
江怀允忙于政务,自是没有心思放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上。只有卧病在床的管家,才会费尽心思的琢磨着王府的布局,力求给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一个最为舒适的环境。
哪怕这样微不足道的小心思,他根本在意不到。
谢祁敛回视线,手中的药膳方子被他卷成筒状,慢悠悠地敲在掌心。一边敲,一边出神地想着,管家的照顾如此细致入微,能得江怀允看重,实在是情理之中。
谢杨曾和他们共同在宫中生活多年,对这二人的感情深浅定然心知肚明。他以为伤了管家,就能给江怀允威慑,让他“迷途知返”,重新为自己所用,殊不知,这样自作聪明的举动,无疑把江怀允推得更远。
人都有自己护在羽翼下绝不容许旁人沾染半分的人,管家于江怀允而言,就是这样的存在。如今谢杨伤了管家,无疑斩断了江怀允最后一丝要与他和平共处的心思。
不管江怀允承认与否,他们二人早晚会在同一条路上相偕而行。
想到这里,谢祁低低笑了声,笑声轻快。
康安成语迭出的声音一顿,以为是自己用错了成语才惹得自家王爷发笑,于是抬头看了眼谢祁,犹豫问道:“……王爷,您怎么——您笑什么啊?”
“本王笑啊,玩火者,必自焚。”谢祁悠悠开口,眼带笑意。
谢杨玩弄权术久了,就忘了有些东西是不能碰的。他知道江怀允看重管家,却又低估了这份看重,甚至洋洋自得的以为,给管家留了一条命是对江怀允的恩赐。
用江怀允看重之人的安危去威胁和警告他,只有引火烧身一个结果。
玩火自焚这个道理康安懂,可是他不明白,王爷怎么忽然想到这里了。正想张口问,就听到自己王爷先他一步开口道:“你在外头歇着,不必跟着本王进去。”
康安下意识道了声“好”,等到谢祁推门而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王爷进的是管家的屋子。
王爷来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