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璟这人有点过分坏了!
从前的墨璟,总是能恰到好处地给窘迫的人递台阶,才不会这样三言两语地把人架在火上烤。白锦欢一边暗自腹诽这人的坏心眼,非要提这件心知肚明的事,一边又不得不承认,他确实被这样的墨璟吃得死死的。
罢了,谈恋爱要什么脸皮。
既然墨璟这样问了,白锦欢也不好让他失望。他微微侧过脑袋,视线放在墨璟那张俊秀凌厉的面孔上。白锦欢眨了眨眼,眼神显得有些单纯又无辜,说出来的话倒是分外惊人:“看你好看。殿下这张清俊面,格外合我胃口。”
墨璟被噎了一下,面色闪过一双显而易见的茫然。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将白锦欢的说话风格摸清楚了个七七八八,没曾想竟一山还比一山高。他哑然失笑,半晌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白公子说话倒是直率。”
白锦欢不知道这话里面有没有揶揄成分,全当墨璟是在夸他。他洒脱地摆了摆手,一副身经百战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意有所指:“青丘族训,面对喜欢的人就应当主动出击,弯弯绕绕的才是浪费时间浪费感情。”
“殿下。”白锦欢弯起唇角,狡黠地朝墨璟眨了眨眼,“我说的没错吧。”
墨璟发出一声气音,听起来兴致不高。他避开了白锦欢看向他的目光,视线直视前方,不知到底落在了何处:“可世上漂亮俊秀的人那么多,总有其他人也同我一样合小白公子的胃口。难道小白公子个个也这般直抒胸臆吗?”
这话像是戳中了白锦欢的心。白锦欢面上那一直挂着的三分笑顿时就冷了下来,表情看起来有些僵硬,唇角勉强地尝试勾起,最后以失败告终。他拉住墨璟的衣袖,手上用了几分力气。墨璟不想在大庭广众被扯成断袖,只得配合白锦欢停下脚步。
话已经说出口,也没什么后悔的。他坦然的直视着白锦欢的眼睛,总是笑意盈盈的眼眸现下多了几分冷漠和淡然,像是凝聚而成的冰块。看着这样的眸子,墨璟心头一痛,伴随地却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爽快感。
他仍旧装出那副同白锦欢不熟的姿态,装模作样地喊他小白公子。可这回白锦欢没有同往常一样配合地搭腔,仍旧用这样冷淡的目光看着他。片刻之后,白锦欢摇了摇头,语气淡淡的:“墨璟,我像个傻子一样配合你,只是因为我喜欢你。”
他上前一步,强硬地拽住了墨璟的衣领,将人猛得拉向自己。白锦欢的语气很淡,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冷漠和疏离:“不过如果你要是再这样装傻充愣装模作样地试探我玩儿的话,我就真的要生气了。”
第076章 狐狐突发身体不适
墨璟被白锦欢拽住衣领,被迫身子微微前倾,他没有感到丝毫不适,反倒借着这样的姿势去看白锦欢的眼睛。他曾无数次同这双眼睛微笑对视,见过这双眼睛欣喜,快乐,疑惑,失望和伤心的情绪,却是第一次见着压抑的愤怒。
墨璟咬住口腔软肉,被这样一双眼睛直视,他竟没有丝毫的惶恐和难过,反倒觉出一种深藏心底的,压抑着的痛快。在白锦欢越来越不悦的目光中,墨璟没有搭话,而是微微偏了偏头,唇角勾出一抹纨绔公子的标准笑容。
他伸手覆上白锦欢的手,比白锦欢要大上一号的手掌轻而易举地就将他的手包裹了个完全。墨璟垂下眼皮,动作分外细心,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许是还要夸一句温柔,可做出来的举动却让白锦欢怒火中烧。
他伸手将白锦欢攥住他衣领的手指一个个掰开,拢在自己的手心。明知道白锦欢现在的怒火正在爆发的边缘,可却仍旧在这边界线上试探。墨璟掀起眼皮,用略带玩味的眼神掩盖自己内心深处的不安,语气试探:“小白公子何出此言?”
白锦欢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头火气,不让自己失了理智和体面。可睁眼却见墨璟这副装傻模样,方才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一秒就被击溃。他从墨璟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双手环抱胸前,面色有些阴沉。
“我该叫你墨璟还是殿下?”他掀起眼皮,向来风情的眼睛瞪得浑圆,咬牙切齿的模样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扑上去将人给咬死。白锦欢因为压抑着生气,胸膛上下起伏,呼吸跟不上情绪,心口有些闷闷的疼,却并没有在意。
“我说过了,你要是再装傻,我就不奉陪了。”白锦欢上前一步,拉近自己和墨璟之间的距离。他的眼神燃烧着点点怒火,显得分外炽热。与他相比,墨璟的眼睛则冷静许多,玩世不恭的假面下藏着的几分沉默让白锦欢有苦说不出。
“小白公子——”
墨璟这个称呼一出来,白锦欢就知道这人如今是铁了心不愿同他相认了。果不其然,墨璟微微侧目,不与白锦欢对视,说出来的话也气人:“小白公子为人爽朗热情,谁都会愿意当你的朋友,又为何要在我身上花费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得不偿失。”
“太子殿下,我为什么在你身上花时间费精力,难道你看不出来吗?”白锦欢咬着牙,愤怒又哀伤地瞪着墨璟,一时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怦怦跳。方才被他刻意忽视的阵痛卷土重来,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其中。
坏事儿总是接踵而至,他心口疼,连带着腹中也不舒服。自来龙宫后,除了宴会那次听到太子殿下的消息而胸闷气短后,他极少有这样强烈的情绪起伏。如今陌生的疼痛如风刀霜剑向他袭来,白锦欢避无可避。
他的小腹越来越疼,像是肠子互相搅和在了一起,带来阵阵绞痛。白锦欢闷哼一声,头上冒出点点冷汗,却仍旧强撑着不肯表露出来。可即使他努力掩饰,这样明显的不适却还是无法骗过墨璟的眼睛,被人看了个一清二楚。
墨璟原本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旁观姿态,可见白锦欢面上痛苦神色,一时也顾不上自己的伪装。他伸手扶住白锦欢的肩膀,将摇摇欲坠的人半揽在自己怀中,向来云淡风轻的脸头一次有了焦急神色,就连语气都有些紧张。
“小白公子,你怎么样,我去喊龙族的医师过来!”
听着这个不太舒心的称呼,白锦欢眉头一皱,本能地就想再刺墨璟几句。可他现在身子不舒服,再多的想法也有心无力。身后人宽阔的胸膛现下倒是个合格的靠枕,不用白不用。白锦欢索性闭上眼,不去看那张会让自己生气的面孔。
“不劳烦殿下的人特意跑一趟了。”白锦欢叹了口气,语气很淡,听起来有几分疲惫,仍旧是那副闭眼模样,只有这时,墨璟才能毫无顾忌地在他面前释放自己压抑的情感,“殿下宅心仁厚,你我若是倾盖如故,劳烦殿下将我送去青丘招待室。”
墨璟抿紧了唇,眸中神色在片刻之间几度变化,最后归为墨一样的漆黑深沉。他没有言语,一只手半揽半抱住白锦欢,空着的一只手则施法掐诀。古老的咒语从口中缓缓吐出,灵力由内而外,将他们二人包裹其中。
转眼便到了龙族给青丘特意安排的招待室内。
这回墨璟倒是运气极好,这几日白锦欢苦寻不见的,神神秘秘不见踪影的狐王和白澈,难得地都在招待室内。两人相对而坐,不知在聊些什么。见面前空地骤然出现一个光门,父子两人先是吃了一惊,随即立刻警惕起来。
可定睛一看从光门中出现的不速之客,两人相似的脸上呈现出如出一辙的惊讶和愤怒。
狐王见白锦欢一脸难受地靠在墨璟身上,先是一惊,后是愤怒。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过是离开短短半天,白锦欢怎么就能给自己搞成这副狼狈模样。可却明白,这其中十有八九跟那所谓的太子殿下脱不了干系。
他大步上前,从墨璟手中接过白锦欢。白锦欢本就因着疼痛和伤心有些昏昏沉沉,闻到狐王身上那股青丘千里香的味道,难得清醒了一些,可也变得更脆弱。抬眸望见狐王下半张脸,他的鼻子抽了抽,眼眶瞬间就红了。
“父王——”
这一声父王叫得实在是委屈又难过,狐王心里一痛,看向墨璟的目光更加不友善。白澈方才被他打发去喊青丘随行的医师,现下偌大个招待室内只有狐王,白锦欢和墨璟三人。一老一少两两相望,气氛剑拔弩张。
到底狐王是老狐狸,他们青丘一族又是客人,不好和主人家的儿子闹得太僵。狐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没了往常虚与委蛇的客气,语气不免显得有些冷漠:“多谢太子殿下将小九送回,太子殿下请回吧。”
说罢,他也没等墨璟的反应,扭头就将白锦欢抱进他自己的房间。妖族人人都说这三太子是个体面人,如今倒是上赶着来讨嫌。狐王还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墨璟那有些焦急的声音:“伯父,我放心不下,留下来或许能有帮助。”
狐王脚步不停,像是没有听到墨璟的话,直到半个身子进入房间后才不咸不淡地补充了一句:“随你。”
这边是答应了,墨璟把握机会,亦步亦趋地跟在狐王身上。从那日宴席会面时他就发现,白锦欢的身体状况并不好。可他刚回归龙族身份,又是宴会上的主人,要重新熟悉龙宫大大小小的事宜,忙得脚不沾地,也没能找个机会向白锦欢问个清楚。
他倒是暗地里偷偷问了青玄,可和主人如出一辙狡黠的小巴蛇非但没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复,反而顾左右而言他。墨璟知道白锦欢如今这副生气疼痛的模样是自己造成的,因此面对狐王时总是微垂脑袋,显得分外愧疚。
白锦欢被狐王抱到自己的床上,他的腹中仍是阵阵绞痛,痛得他几乎没办法思考。可左瞧右看也没看见青玄,白锦欢心中难免有些难过。再侧目一看,墨璟像个愣头青似的站在一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扭过头去,赌气地不愿看他,嘴里吐出来的话酸溜溜的:“父王,太子殿下是个大忙人,怎么好在这里陪我浪费时间。”
狐王听了自家儿子这阴阳怪气的话语,也没同他计较,伸手将他的被子往上掖了掖。狐王没有说话,可一旁的墨璟却是坐不住了。自魂归后向来运筹帷幄的龙宫三太子难得出现了手足无措的时候,他慌张抬眸,张口便是抱歉。
“伯父,小白公子是因为和我发生了争吵,才会身体不适的。对于这一点,我很抱歉。”墨璟紧张地舔了一下嘴唇,将视线放在床上的白锦欢身上。如今平躺下去,那人的身子看起来更为消瘦,好似风一吹就散。
“我已经施法传音给了我的亲信说明情况,有一段不被打扰的私人时间。我放心不下小白公子,伯父就让我在这里照顾,全当将功折过吧。”墨璟话语说得真诚,狐王也不好再对主人家的儿子甩脸子,面色缓和了许多。
可白锦欢却是个不管不顾的,他仍记得吵架时自己对墨璟说过的话,因此即使那人放低了姿态,此时也压不住心头邪火。他整个侧过身去,像虾一样蜷缩起来,膝盖抵住自己的小腹,以此来缓解腹中疼痛。
白锦欢闭上眼睛,在属于青丘狐族的地界,也没了在外面时那么多的警惕和提防。父王就在身边,这让白锦欢感到安全。可一想到墨璟就站在不远处盯着看自己,又是一阵头疼:“殿下请便,我身子不适,就不招待了。”
狐王见自家小儿子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便知道这家伙是真的生了气了。他伸手抚上白锦欢的脊背,像哄小孩一样顺着他单薄的脊骨往下摸,想要给白锦欢带来一些安慰。自家儿子受了委屈,他这个做父王的,心里也不好受。
不过白锦欢虽然平日里看起来不着调,却是他们父子几个中脾气顶顶好的人。能让白锦欢气成这样,这三太子也是个人才。顾念着小九和墨璟曾经有过的一段情缘,现在八成也情丝难断,狐王只觉得儿女之间真是笔算不清楚的糊涂账。
白澈动作很快,这个七儿子向来办事牢靠,不消多时就将青丘狐族的随行医师带了过来,路上顺手还抓了个青玄。小巴蛇没想到白锦欢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听闻消息时吓得全身鳞片都炸开了,马不停蹄地就往回跑。
一行人进入屋子,不大的房间顿时就挤满了人。随行的医师是大巫最得力的徒弟,也是个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的主。满屋人各自心怀鬼胎,倒是青玄这个小巴蛇反应最大,几乎是猛得朝床铺边扑了过去,干嚎着喊:
“公子!你怎么了公子!公子你不要有事儿啊公子!你出事了青玄可怎么活啊公子!”
白锦欢本就被腹中阵阵不消停的疼痛搅得心烦意乱,猝不及防听了青玄几乎是趴在自己耳边嗷的一嗓子,险些被这不知分寸的小妖奴震聋。他向来对青玄宽容,此刻却忍无可忍地用手腕抵住人的额头,将人往外推开。
“别嚎了,你家公子还没死呢。”
白锦欢这话一说出口,就收到了狐王在旁边一个不赞同的瞪眼。这倒霉孩子,这么大个人了,说出口的话也没个忌讳。狐王冷哼一声,满脸的不高兴,手上动作却不停,抓住白锦欢的手腕就开始往他体内输送灵力。
狐族医师在心底暗自叫苦不迭,只觉得自己把脉诊断时,身后收到了好几种不同的注视目光,让他不免感到紧张和压力。才短短片刻时间,他的额头上就沁出一脑门热汗,倒是比白锦欢这个病号看起来还要辛苦些。
所幸白锦欢生得不是什么大病,更不是匪夷所思的疑难杂症,只不过是因为孕育腹中之子的劳累,又兼以情绪剧烈起伏,导致的一时腹痛。只要吃点舒缓情绪的药,辅以旁人妖力疏导,便能恢复如初。
孕育之事对母体来说本就辛苦,更何况九公子是男子之身,这在之前简直是闻所未闻,连他那见多识广德高望重的老师都束手无策,因此一切都得小心千倍万倍。这情绪大悲大喜大起大落本就有伤身体,更何况九公子如今这特殊情况。
可是当着墨璟这个外族人的面,医师只能挑点能说的说。所幸狐王和七公子都对九公子的身体状况心知肚明,因此也没什么不明白的。倒是墨璟这个状况外的人,听了个云里雾里,好歹最后是抓住了重点。
知道白锦欢的身体细心休养便无大碍后,他一直紧绷的心终于松了口气,可心底还是埋下了一颗疑惑的种子。狐王见白锦欢眉眼之间难以散去的疲惫之色,轻手轻脚给他掖好了被子,便带着大队人马退了出去,只留下青玄细心伺候。
见墨璟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狐王感到一阵头疼,又意识到此时白锦欢身子不适,这事儿正好可以拿来发作。他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给了心不甘情不愿的白澈一个暂退的眼神,便喊着墨璟到了一个方便说话的地方。
第077章 狐王告诉墨璟真相
“太子殿下眉眼之间看起来似有愁绪,不妨说来一听。”狐王没有顾着墨璟在场,丝毫不见外地拉开椅子坐了下去,还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抬眸却见墨璟一脸踌躇地站在不远处,狐王原本隔岸观火的笑意冷了些许。
许是因为狐王是白锦欢的父亲,面对这位同自己父亲不相上下的妖族掌权人,墨璟难得有些紧张。他犹豫片刻,上前一步,刚想张嘴说些什么,就见狐王这个笑面虎抬眸似笑非笑地朝他看了一眼,视线往外一瞥。
“坐吧。”
墨璟也不推辞,拉开狐王身旁的椅子就坐了下去,还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他如牛饮水地将茶水一饮而尽,觉得自己干涩的嗓子好不容易润了些,这才鼓起勇气对狐王发问道:“伯父,小白公子身子如何了?”
墨璟咬着唇,眼中闪过一瞬的迟疑,最终还是在自己的担忧心情中败下阵来,将事情坦白了说个明白:“从前我和锦欢在一起时,他虽然偶有身体不适,可却没到如今这个严重地步。我不在的这段时候,可是发生了什么?”
狐王垂眸看着杯中茶沫,吹了一口气后啜饮茶水。他的一边眉毛挑了一下,似是有些惊讶墨璟选择在这个时机说出一切。既然他还记得曾经和小九的相恋情缘,那么必定还记仇自家七儿子白澈曾经做过的事儿。
龙王虽然看起来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一副指着他鼻子骂都不会生气的模样,可狐王同他多年以来一起做事,自然能将龙王隐藏在笑意假面下的真实性格摸个清楚。他知道,这样表面温和的人背地里是最会记仇的。
墨璟作为他的儿子,父子两品性只会相似,断断不可能有太大的出入。白澈没做干净的那些事儿,这人想必也记在心里,指不定就要找个什么时机报复回去。
其实在白澈暗地里截杀当时还只是个凡人的墨璟这件事上,狐王是对自家儿子颇有微词的,同时也对墨璟心底有那么一点儿愧疚。可这愧疚在墨璟渡劫成功法力更上一层楼,而白澈可能会被报复的威胁下,显得不那么重要。
他自诩宅心仁厚,在处理妖族之事上向来公平公正无有偏私,可在自家人身上,却是显得有些不讲道理。如今白澈不在这里,只有墨璟在自己眼前。看着面前年轻人那张俊秀好看的脸上藏着的隐隐担忧,狐王那点儿愧疚心又发作起来。
这都什么事儿啊!狐王感到一阵头疼,只能用茶杯遮掩着自己面上情绪。用小儿子的身体状况威胁受害者原谅七儿子的阴损行为,这话说出去都有些丧良心。可为了白澈考虑,即使不人道,狐王也不得不这么做。
下定决心后,狐王决定暂时摒弃掉自己的心理负担,尽职尽责当七儿子白澈的好父亲,就算被人诟病他也认了。抬眸望着墨璟那张一看便是青年才俊的脸,狐王强迫自己硬下心来,也不跟他绕圈子了,直接开门见山。
“太子殿下,我得跟你道歉。”话音刚落,狐王从座椅上站起身,朝墨璟行了个大礼。
“伯父,这是为何?”墨璟受宠若惊,顿时坐不住了,赶忙也站起身扶住狐王,却被狐王撇开了手。狐王结结实实给小辈行了礼,没觉得面上过不去,反倒让自己心上好受些,接下来的话也没有那么难以说出口了。
“三太子殿下是个难得的聪明人,既然是聪明人,很多事也无需继续藏着掖着,总得有个说法才好。”狐王垂下眼皮,轻轻叹了口气,继而扬起视线,将目光聚集在墨璟的脸上,像是想要看清楚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要是再听不懂就不是墨璟了。意识到狐王要说什么后,墨璟原本有些担忧紧张的表情顿时冷了下来,像是暖春四月一瞬便到了腊月飘雪。他微垂视线,避开和狐王的目光接触,语气不善道:
“既然都是聪明人,我也就不继续绕圈子了。伯父想要什么,直说便是。”
听着墨璟话里话外略有些恶劣的语气,狐王倒没感到冒犯,反而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可儿女都是债,既然自己还不了,便得他这个做父王的出面:“三太子殿下,关于那件事儿,是我家白澈做得不地道——”
狐王语气顿了顿,像是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犯了难。他幽幽叹了口气,不再是那个生杀予夺的妖族掌权人,更像是为孩子考虑的邻家长辈,眉眼之间的疲惫不似作伪:“我知道他为人偏执,也知道他做事阴损。待到回青丘,我会好好地罚他。”
“虽然这事儿是白澈的错,可我作为他的父亲,总是不忍心。”狐王掀起眼皮,将视线盯在墨璟身上,给他一种无形的压力,“现在三太子殿下已经渡劫成功,我等自当道谢。太子殿下宽宏大量,可否原谅白澈错处。”
“原谅?”提到这件事情,墨璟原本就烦躁的心情更是犹如火上浇油,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儿,尾音带着点讥讽的笑意,骤然拔高的声音刺入狐王的耳朵,“伯父您常年身居高位,未免太高高在上。您肯在这里放低姿态同我谈条件,不过是仗着我死而复生,渡劫成功。”
墨璟的语气听起来有些阴毒,同他光风霁月的外表格格不入,可落在狐王耳朵里,却仍旧听出了几分深藏其中的悲凉。墨璟放缓了语气,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咄咄逼人,可话语中浓浓的哀伤感,仍旧如针一般扎着他的心。
他仍记得那日妖族小道,白澈是如何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如何一派道貌岸然的腔调。当时的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在妖界没有任何依靠,也没有任何资本同白澈对抗,白澈捏死他如同捏死一只蚂蚁。
墨璟还记得他死时是个阴雨绵绵的天气,乌云压得极低,像是在为他默哀。雨滴落在他死不瞑目的脸上,砸得生疼。他的意识渐渐涣散,看着白澈渐行渐远的身影,除了对仇人真切的恨以外,便是担忧白锦欢的处境。
幸亏自己本就是要离开妖界,从此和锦欢两不相见,若是白澈瞒得好,锦欢该是一辈子都不会知晓。那样也好,自己本就是他繁花似锦的人生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意外。可这件事情锦欢若是知道了,他该有多难过。
墨璟原本以为自己年纪轻轻就送了命,该如民间话本子里一样上奈何桥,过忘川水,饮孟婆汤,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再干干净净做一回人。他不后悔自己遇见过白锦欢,若是有下一辈子,他仍希望同锦欢相遇。
可他没有死,或者说,他的凡胎□□死了,游离的魂魄却得了一副得天独厚的新身体。这副身体比他之前的身体要健壮,要有力。更重要的是,这副身体的身份是龙宫的三太子,是地位高贵之辈,是妖力雄厚之人。
墨璟花了几天时间才慢慢明白,原来凡间种种,所有的苦痛伤心,所有的欢喜高兴,不过是他命中必定要经历的一番劫难。听龙宫里替他守着长明灯的长老说,若不是有白澈从中作梗,他该是能在凡间活上八十高龄,寿终正寝的。
想到这里,墨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而一口浊气吐出,墨璟觉得自己已经能够心平气和地去跟狐王交流。他掀起眼皮,没有继续回避狐王的视线,语气听起来有几分冷淡,像是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儿。
“伯父,您可曾想过——”墨璟顿住了声,再开口时便多了惆怅,“如果我不是什么龙宫三太子,没有这渡劫的经历,从头到尾只是个普通凡人的话,这条命,是不是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散在了妖界小道上。”
墨璟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明明是个长身玉立的男人,此刻看起来却显得非常落寞,让人无端觉得孤寂。他的语气平静又冷漠,声音淡淡的,听起来却让人感到痛彻心扉的难过:“除了锦欢,没有任何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