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爷爷很是附庸风雅,喜茶道,喜书画,闲暇之时写写毛笔字,下下围棋什么的。所以当年苏格对古筝演奏家姜瑟如一见钟情,苏柏冬还是很赞成这桩婚事的,对清丽有气质的姜瑟如也满意。
苏清词心说苏柏冬也并非一无是处,比方说没有门第之见。姜瑟如的父母家虽说是书香门第,但仅限于此,跟威震四方的雾霖集团根本没法比,但苏柏冬并未嫌弃她出身低配不上自己儿子。
人人都羡慕姜瑟如嫁入豪门,老公又是那样博学多才的业界翘楚,长得还帅,温柔儒雅又顾家,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这话没当着姜瑟如的面说,还几辈子?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对!
其实苏格的扭曲是有迹可循的,比如婚后不久,开始频频干涉姜瑟如的社交,从打着吃醋为由不许姜瑟如跟过多的异性交往,到连女性朋友也一一杜绝,甚至多番操作让姜瑟如跟父母离了心,几次矛盾大吵过后,父母一气之下去了海外,姜瑟如也不跟他们联系。
被情感操控的姜瑟如,根本察觉不到问题所在根源全都是苏格造成的。
最恶心的是,苏格往死里打骂姜瑟如,还口口声声说爱她!就算被姜瑟如一刀捅了,他也捂着鲜血泊泊流淌的小腹,含情脉脉的说“我爱你”。
苏清词捂着胃,强忍住干呕的不适感。
苏柏冬问他怎么了,是丰盛的年夜饭不合口味吗?把饺子端上桌的厨师很惶恐,鞠着躬道歉。
苏柏冬亲自夹了只饺子放苏清词碗里,语气温柔的说:“西葫芦鸡蛋馅的,快吃吧。”
西葫芦鸡蛋馅,苏格最喜欢的馅。
苏清词手指骨节攥紧,险些将筷子生生撅折。
为何心血来潮要把孙子接回老宅过年?当然不是为了那可笑到一文不值的祖孙情,而是搁这儿宛宛类卿,追思儿子呢!
苏清词先前只是食不下咽,现在是恶心想吐,尤其苏柏冬拥有跟苏格一模一样的娃娃脸。他仿佛能透过眼前这个老人,一睹苏格健康成长而老去的模样。
苏清词把整盘西葫芦鸡蛋馅的饺子倒扣在桌上,凝视着目瞪口呆的苏柏冬,冷笑道:“他死了,骨头渣子都烂没了。”
除夕之夜,对一个老年丧子的亲爷爷说这种话,挺混账的是不是?
苏清词还嫌不够呢!
“坐下。”苏柏冬脸色阴沉,朝厨师吩咐道,“去拿双皮奶。”
苏清词感到可笑。
他爷爷一边憎恨他体内流着杀人凶手的血,一边又心疼他体内还有一半苏格的血,对他又爱又恨。还真是一脉传承,祖孙三人都性格别扭。
苏柏冬恨不得苏清词去死,又对苏清词不吝啬,给他大把大把的金钱,给足他丰衣足食的优越生活。是爷爷疼爱孙子吗?当然不是。就像那西葫芦鸡蛋馅的饺子和双皮奶,苏清词吃了,就如同苏格吃了。
所以苏清词恶心苏柏冬对自己的好。仿佛那个恶魔在自己身上复活一样,让他如跗骨之蛆,不寒而栗。
苏清词想掀桌子,但他忍住了,一是身体虚软,没力气,二是不想跟苏格似的做个情绪不稳定的暴躁狂。他注视着慈眉善目的老人,勾唇狞笑:“有意思吗?”
苏柏冬说:“我知道,你算什么东西,哪点比得上我儿子。”
“知道就好。”苏清词冷笑,“幸亏我妈为民除害,不然你那宝贝好大儿还不知要祸害多少人。”
苏柏冬怒喝:“苏清词!”
苏清词起身就走,苏柏冬厉声叫住他,见苏清词站住了,他深吸几口气忍下满腔的怒火,尽量在除夕之夜以心平气和的态度说话:“回来,坐下吃饭。”
苏清词朝客厅里走:“不坐了,我怕待会儿说话更难听,气到您老人家。”
苏柏冬大步追撵出来:“我们就不能像正常祖孙那样相处吗?”
苏清词好像被撞了一下,活活被这句话逗乐了:“您是在搞笑吗?”
苏柏冬闭了闭眼:“你恨我?”
“恨。”苏清词想也不想的斩钉截铁,苏柏冬并不意外,只是神色中生出许多无奈。
苏清词说:“你明知苏格性格扭曲,囚禁监视甚至家暴我和我妈,你却视若罔闻不管不顾,有几次苏格差点露馅,你还帮忙遮掩来着不是吗?”
苏柏冬欲言又止,眼底满是身不由己的挣扎:“你不懂。”
苏清词笑了:“我懂,为了他的名声,为了雾霖的股市,你这个亲爷爷就放任我这个亲孙子被虐待。如果我真被苏格杀死了,你是不是还得帮着毁尸灭迹?”
苏柏冬:“我——”
“不要觉得自己清清白白,好像你不管就是不参与,不参与就是干净的。苏柏冬,你记住了,你就是个可耻的帮凶!”苏清词撂下这话,转身就走。
苏柏冬猛地冲过去抓住苏清词手腕,难以遏制的咆哮道:“那又怎么样!你妈就无辜吗?要不是她跟初恋情人不清不楚的,我儿子何至于患得患失,何至于担惊受怕到疯了!是你妈对不起苏格,是她杀了苏格,我失去了儿子,我就这一个儿子!”
苏清词受不住这样的冲击,同时,他也不该情绪激动,无论大喜大悲还是大怒,对他来说都很致命。
铁锈味上涌,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当一口血呛出来的瞬间,他看见苏柏冬震惊到一片空白的脸色,突然有种兴奋的感觉。
喃讽一种凌虐的、扭曲的狂喜。
或许让他身患绝症年纪轻轻的不得好死不是坏事,反而是老天爷眷顾的馈赠。就让苏格的血脉彻底断绝,让苏柏冬想找替身都没处找!
苏清词只咳了半分钟就止住了,出血量也不多。他挣开苏柏冬的手,踉跄两步朝后跌:“我说过了,苏格活该!”
苏柏冬捏着电话的手猛然收紧,苏清词看见屏幕上一闪而过的“温萌萌”三个字,讽刺的笑了笑。推开试图拦路的王秘书,夺门而出。
驾车驶离苏家老宅,半个小时后,苏清词靠路边停车。
朔风荡起地上的鞭炮屑,围着路灯底座打着旋儿。
苏清词靠上椅背,身体前所未有的疲劳,让他连呼吸都觉得累极了。
透过后视镜,他看见街上偶尔走过的行人,有穿着红衣并肩挽手的小情侣,有吃完了年夜饭出来散步的一家三口。小情侣有说有笑,打情骂俏。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小孩很可爱,穿着喜庆的衣裳裹得像只包子,笑起来有一对儿虎牙,更像只刚出锅的热腾腾的包子。
苏清词情不自禁的笑了。
下一秒,一口血从喉咙呛出来,在方向盘上狰狞绽放。
苏清词不得不弓着脊背,被身体反应操控着撕心裂肺的咳。他原以为能止住,毕竟刚才就止住了,可这次却是至今为止最严重的一次,他眼睁睁看着大股大股的鲜血从喉咙往外冒,开口就是吐血,根本说不了一句话,哪怕吐出一个字。
苏清词感觉自己快死了。
没有惊慌,没有无助,也没有害怕。只有想尽早结束的一了百了,因为实在太丑陋,也太难受了。
他听到小孩蹦蹦跳跳的欢笑声,与此同时,一道绚烂的流光冲向云霄,苍茫的夜幕随之绽放朵朵瑰丽的光芒。
光芒映照出车内的一片狼藉,是那触目惊心的血红。
过年了,烟花真好看。
苏清词捂着心口,感觉肺快要炸烂,感觉心跳即将不堪负荷而爆掉,取而代之的是空气稀薄的窒息感。他浑身的力气被一点一点抽走,连多吸一口空气都是与死神拼命抵抗。
很冷,仿佛光着身子站在冰天雪地里,冷的浑身骨骼都在颤抖,苏清词出神的望着小孩,殷红的鲜血顺着苍白的嘴唇外涌。
爸爸妈妈,我好疼啊。
裴景臣,我好冷……
除夕之夜,万家灯火,每一盏灯下都是一个温暖的家。苏清词吃力的伸手,想抓到哪怕一点点星火,可当握拳时,什么都没有,无力的垂下。
他会死吗?死在阖家团圆的除夕之夜,死在这辆铁盒子里无人发现。
当烟花谢幕,苏清词也有种该结束了的感觉。这一刻,他谁的电话都不想打,也没人可以打。
原来他下一秒要死了,上一秒连遗书都不用写。
苏清词趴在方向盘上,手机从掌心滑落,他想捡,但也只能用最后的意识去想一想而已。他想叫救护车,按部就班的死在抢救台上,而不是死在路边,大过年的给路人添晦气。
原来他真是个祸害,都要死了,还在膈应别人。
抱歉啊,这次他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有遗憾吗,有很多啊,可是能怎么办呢?当眼皮合拢,仅剩最后一道缝隙时,他突然看见手机屏幕亮起,是设置好的闹钟在响,定时是23点58分。
苏清词想起来了。
这还是去年的除夕夜设置的。
虽然每年过年都会跟裴景臣分居两地,但每年除夕夜,他都会守着时间,在零点准时跟裴景臣道新年快乐。去年他人在巴黎,踩点发完之后,一本满足,然后就在闹钟里设置了下一年的提醒。当他看着“距离下次响铃还有354天XX小时XX分”时,笑的很傻。
这要是让裴景臣知道了,肯定会疯狂吐槽他有病,哪有人提前一年定闹钟的?
没关系,这是最后一次了。
裴景臣,新年快乐。
*
“爸爸妈妈,那个车里有声音一直在响。”
“我看看,诶,驾驶员是趴在那睡着了吗?开着暖气睡觉,不要命了!”
“老公,快去敲窗户喊他。”
“这人咋一点常识都没有!真是太……血?!喂,小伙子你没事吧,你醒醒啊!孩子他妈快报警,叫救护车!”
第28章
裴景臣需要去日本出差,没法在家过年了,本想给裴海洋报个旅游团的,但老人家身为中华儿女对过年十分有情怀,春节必须待在祖国。
裴海洋道:“再说了,过年我店里生意正好的时候,单子多的做不过来,这时候撇下老顾客出去玩,像话吗。”
裴景臣只好随了他,并调侃道:“还撇下周婶,是挺不像话。”
裴海洋恼的脖子通红:“别胡说八道!我跟你周婶啥都没有啊!”
裴景臣在日本谈生意,免不得上酒桌互相灌,几天下来直接不分白天黑夜,幸好有许特助伴驾。裴景臣真心赞赏他的工作能力,决定趁着新年新气象给许特助涨工资,许特助欢天喜地高呼万岁,重金之下越发的卖力。
裴景臣揉着宿醉导致的太阳穴抽痛,忽然想到什么,“今天几号了?”
许特助秒答,裴景臣反应了下,许特助细致入微的补充:“农历正月初二。”
裴景臣怔了怔:“已经初二了?”
许特助心里咯噔一下,“已经”两个字是什么情况?难道裴总有别的安排被他粗心大意的疏漏了?卧了个大槽,刚要涨工资的说!
裴景臣点进微信,找到苏清词,最后的聊天记录是他发的“。”,还被对方拒收了,因为他被单方面删除了好友。
裴景臣下意识往上翻,其实他时间宝贵,很多文件堆积如山等着他去看,但他控制不住,只想翻手机。
裴景臣突然意识到最近三个月,他跟苏清词的聊天频率明显减少,而往三个月之前翻,他们每天都有通讯。翻着翻着,裴景臣如愿以偿的翻到了去年,春节00点00分00秒,苏清词踩着点给他发新年快乐。
而当时的他正踩着点给别人发新年快乐——作为生意人,很多社交需要努力经营,每到这种时候他的手机通讯设备都是最忙的。给这个总裁道喜,给那个董事长祝贺,都是为了工作,为了凌跃。
苏清词曾跟他抱怨过,说他脑子里只有工作工作工作,你的准点祝福永远落不到我身上,我不配是吧?
不等裴景臣说什么,苏清词又自言自语的表示算了,也就发发牢骚而已。苏清词会像只小奶猫似的赖在他怀里,既温软又强势的说:“还是工作重要,你签完合同意气风发的模样,真的超帅超耀眼。臣臣,我真是喜欢死你了。”
逮着机会就表白,苏清词就这样。
绝大多数时间,苏清词能无理取闹到人神共愤的程度。但有些时候,他又会变得很懂事,比方他再闹脾气,也不会妨碍他的工作,再蛮不讲理,也会全心全意支持他的事业。
裴景臣拿着手机出神。
许特助汗流浃背提心吊胆鼓足勇气小心翼翼的问:“裴总,初二怎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