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臣正跟一个青年就谢了顶的眼镜仔说话,对方一脸谄媚,哼哼哈哈,碰杯的时候刻意矮过裴景臣的酒杯。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裴景臣转身时,和相距数十米外的苏清词目光碰撞。
酒店大厅金碧辉煌,名流们来来往往穿行不息,两个业界精英四目相视。
苏清词突然心慌了一下。
他有必要走过去,跟裴景臣解释清楚:“我跟苏董来的。”
裴景臣自然看见苏柏冬了,微微点头。
“是真的。”苏清词强调道。他真的不是跟踪狂,别误会。
裴景臣:“嗯。”
明明就是奔他来的,何须拿苏柏冬当借口。
苏清词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被自己的虚伪恶心到,明明是个二皮脸啊!
莫非是人之将死,良心发现?
“裴总,这位是……”凌跃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走过来。
裴景臣介绍道:“苏清词,清词妙句的清词。”又转过来跟苏清词介绍张总李总刘总。
单拎出来一个都不认识,提及背后经营的产业才有点印象,苏清词真心为裴景臣能与这些大佬结交而感到高兴。
同样的,大佬们初见苏清词,说实话有点诧异。
这种场合下,谁不是穿一身高定西装,正式体面。可苏清词下身牛仔裤,上身羊毛衣,尤其还穿着一双球鞋,与之在场的氛围格格不入。
可随便归随便,他气质里的清冷矜贵又叫人不容小觑,毕竟能出现在金粉贵族三楼以上的都不是小角色,羊肉贴不到狗肉身上,顺着脉络分析下来,便有了隐约的答案。
“你难道是雾霖的苏公子?”
众人听到这层身份时,瞬间肃然起敬。
苏清词敷衍的应了声,偷偷去看裴景臣的表情。
裴景臣神色如常,有别的商业人士来攀谈,他也笑着与其说话。
苏清词说:“你们玩你们的,不用搭理我。”
又对裴景臣说:“少喝点酒。”
裴景臣给他拿了自助甜品,视线顺势落到他身上。
合体的牛仔裤勾勒出苏清词劲瘦但并不娇弱的腰身,一双腿又长又直。再往上看,也只有他那完美无瑕的天鹅颈能衬出这件高领羊毛衫。
他真的很配黑色,阴郁,沉凉,又欲又惑。
裴景臣从没说过,他不喜欢黑色。
但苏清词穿黑色,他不讨厌。
众人寒暄几句,各自去社交了。
苏清词在原地站了会儿,一回头遇上刚才跟裴景臣碰杯的青年谢顶眼镜仔,对方一脸讨好的笑:“恕我眼拙,原来是雾霖的少爷,失敬失敬。”
老套的开场白和腻乎的吹捧过后,眼镜仔想加苏清词的微信,被苏清词一口拒绝。
后来王秘书来寻,苏清词也不该在这里煞风景,妨碍裴景臣跟合作伙伴以及公司高层其乐融融。
薇薇安是苏清词的狂热粉丝,但这并不耽误苏清词一视同仁的拒绝加微信。
“买画找我经纪人,我让她联系你。”苏清词不解风情,是天才的恃才傲物,是强者的目空一切。
薇薇安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更崇拜了。
苏清词讨厌应酬,更排斥和陌生人多接触,这也是他一个朋友都没有的原因。
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看裴景臣一眼,人看过了,苏清词也想走了。
起身时不小心撞到侍应生,身上被溅到点红酒,苏清词安慰他没事,自己去卫生间处理。
苏清词用手巾沾着水擦了擦,深色的衣服倒也看不出来。
往出走时,忽然听见走廊里有熟悉的说话声,几分钟前听过。
是青年谢顶眼镜仔在跟人讲电话。
“别提了,我又碰壁了。不是说裴景臣性格好,广结缘,我怎么连他微信都加不上?”
“我哪儿差了!985毕业好不好?做凌跃的技术总监绰绰有余!”
“算了别说了,你猜我刚才碰见谁了?苏清词,你成天喝的雾霖咖啡的继承人,嫡孙,太子爷。”
“你是没看见本人,我跟你说,太绝了!那脸,那腰,那腿,还有那气质,太牛逼了。”
“我就纳闷了,他咋就看上裴景臣那穷小子了?就算现在混出名堂了,也改变不了他泥腿子出身的事实。苏清词可是豪门,要啥样的没有。”
“你说得对,就是靠脸,要不咋说他命好呢!行了,我要上厕所了,待会儿聊。”
苏清词听到脚步声越走越近,眼镜仔边把手机揣兜边往卫生间拐弯,猝不及防撞上苏清词的身影,吓得左手一哆嗦,手机“啪”的掉地上,右手也一哆嗦,被烟灰烫一激灵。
眼镜仔汗流浃背:“苏苏苏公子,我不是在说你们。”
苏清词浑身一颤,瞳孔骤缩。
细支的薄荷味香烟!
一瞬间天旋地转,呼吸困难,柔软的胃袋被无形的力量一把捏住,剧烈痉挛。
苏清词惊慌失措的扶住墙,脸上血色急褪,在顷刻间变得惨白惨白,冷汗淋漓。
他狠狠推开挡路的眼镜仔,跌跌撞撞的冲回卫生间,冲进厕格,跪在马桶前疯狂干呕——
“呕!”
第8章
浑身瑟瑟颤抖,五脏六腑都在激烈的痉挛收缩。
他把才吃进去来不及消化的甜品吐的一干二净,却根本止不住呕吐,吐到最后只剩下酸水,恨不得将胆汁都吐出来,口腔里全是苦味。
他感到眼前发黑,全是模糊的幻影,隐约间似是有个身穿旗袍的女人站在那里,梳着麻花辫,端庄优雅。
可仔细一看,女人披头散发,状若疯癫,一身的薄荷味,捏着滚烫的烟头朝他胳膊上按!
苏清词大惊失色的往后躲:“不,别过来……”
他全身虚软,狼狈的跌坐在冰凉的地砖上,终于看不见景物也听不清声音,血流疯狂冲击着太阳穴,发出鼓点般密密麻麻的轰隆响,头痛欲裂。
“清词。”
*
肺子像被捣穿了一样,每一次呼吸都是千刀万剐的疼。
他好像被塞进一个密闭的空间里,无数次朝唯一的通风口垂死挣扎,无数次沿着光滑的墙壁摔下来,空气越来越稀薄,快要窒息了。
忽然,有什么东西在他背上拍了一下,踏踏实实的一下。
从无间地狱拽回人间烟火。
“苏清词。”裴景臣一边叫他,一边拧开瓶矿泉水。
苏清词伸手接,可手哆嗦的厉害,连小小的水瓶都拿不住。
裴景臣按住苏清词试图努力的手:“张嘴。”
苏清词本能照做,被裴景臣一手托住下巴,一手喂水。
漱口后,苏清词还是浑身虚脱,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难看到极点。他像一只蜗牛,狼狈的寻找可以钻进去的壳。
苏清词把脸扭到裴景臣相反的方向,嗓音嘶哑:“你出去。”
裴景臣没多言,起身到外面等。
在人前,苏清词永远风光体面。而在没人的角落,他有很多不堪,崩坏,发霉,腐败。
他为了博取裴景臣的关注,不止一次装病卖惨,但那种都是假的。提前换上衬气色的衣服、适当的补个妆涂个润唇膏,就连站在哪个位置能刚好被光勾勒出盛世美颜的角度和时差都算计好了。
可真正狼狈起来,他只想遮住自己的丑态。
明明这才是千载难逢浑然天成的“惨”,他只需借坡下驴就好。
感觉力气恢复了些,苏清词扶着马桶盖起身,走出厕格,裴景臣在三步远的位置等他:“要去医院吗?”
多大点事儿就去医院。苏清词用冷水泼脸,尽可能的把自己打湿,这样就分不清是冷汗还是自来水了:“酒喝多了而已。”
他故作无事的让裴景臣该干嘛干嘛去,自己要回家了。
裴景臣在手机上给助理发消息,说:“我叫了代驾,走吧。”
苏清词以为裴景臣是给他叫代驾,自己还要返回酒店继续搞公司团建,结果车子开来,裴景臣也钻进了后座。
苏清词很吃惊,但实在没力气问,更没精神揣度人心,他虚的走路都不稳,两条腿软的像面条,每走一步都好像踩在棉花上。
回到小区,车子停稳,苏清词等裴景臣先下车,才缓慢的迈出一条腿。头顶忽然有阴影罩下来,苏清词抬头,裴景臣弯腰,将他整个从车里抱了出来。
苏清词有些惶恐,本能的环住裴景臣的脖子。
他不会问“我重不重”这种白痴问题,既是对自己BMI数值18.5以下的凡尔赛,也是对裴景臣“man”的侮辱。
苏清词直接被放进卧室的床上,裴景臣为他脱去运动鞋和袜子,再将束缚腰身的牛仔裤扒下去,然后拽来蓬松的羽绒被盖到苏清词身上。
苏清词全程一动不动,眼睛发酸发胀。
别误会,裴景臣不是在“爱”他。
他说过,裴景臣是个好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那种好人。好到了就算再厌恶他,也不会“见死不救”,反而在他真的需要照顾时,裴景臣会肩负起这个“责任”。
苏清词闭上眼,把满腔的酸苦味吞咽回去。再听到开门声,裴景臣端了热牛奶进来:“喝了再睡。”
苏清词没动,没理。
裴景臣又说一遍。
苏清词撑着床铺坐起来,小口小口喝光了热牛奶。
卧室很大,只有床头灯亮着。裴景臣坐在床边,淡黄色的光晕刚好落在他脸上。
苏清词很喜欢这一幕,无论角度,美感还是氛围,都无可挑剔。许多个夜晚,他都是在这样的画面下,心满意足踏踏实实的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