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大将军趁太子不在朝中,竟然率军逼宫,一夜之间诛灭楚氏所有血脉,鸠占鹊巢称新帝。
东岳帝君有贤君的美名,治国有道,很受百姓爱戴,民间不服新君大有人在,心里盼着太子殿下能回朝肃清乱臣,夺回帝位。
所以太子一日不死,新君的帝位一日不稳,他重金悬赏各路杀手追杀太子,势必要解决这个隐患。
死士里的统领拿起件披风,披在周太傅肩上,“先生,请保重身体。”
周太傅目光忧心忡忡,“你的人打听到殿下的踪迹了么?”
“渭城没有人见到殿下,我已经派了眼线,若是有殿下的行踪,他们会赶回来通知。”统领一行人隐匿踪迹,不能大张旗鼓地在城里找人。
周太傅重重叹口气,“殿下虽然年少,但性格稳重,不会不告而别,他定是遇到了什么事,若是他有任何闪失——”
统领打断他要说的话,劝慰道:“先生,殿下承天之佑,不会有事。”
“有道理。”周太傅苦笑了一下,转身向屋檐下走去,“殿下是王者之尊,老天必会保佑殿下平安无事。”
话音刚落,楚越没理会御剑送他的处玄,一路从险峻的紫台峰走下山,回到暂居的别院。
周太傅疾步迎出去,见到楚越如释重负,再一细看他浑身的鞭伤,“殿下这是怎么了?!”
楚越走进卧房,解开身上血衣,“不必担忧。”
周太傅知他性格,拿出伤药放在桌上,“殿下先上药,我在屋外等候。”
楚越脱了衣袍,背过身脊背鞭伤血肉模糊,触目惊心,他道:“你们整理行装,我们马上离开渭城。”
周太傅神色一凛,“殿下可是遇到了杀手?”
楚越摇摇头,很淡地说:“遇到一点麻烦。”
李兰修看起来不像是一个遵守诺言的人。
能放他走,就能再抓他回去。
周太傅知晓事关重大,吩咐统领收拾东西,此地不宜久留。
须臾之后,一行人伪装成走镖的镖队上路。
白日渐渐沉入地平线,远处渭城模糊不清,荒废的乡间古道上,偶尔会见到几户人家。
天色灰暗,乌云如同厚重的铅笼罩天空,闪电划破夜空,阵阵雷鸣。
暴雨将至。
他们为了躲避追杀,没有走官道,挑的都是人迹罕至的小路。
楚越头戴斗笠,压低帽檐遮住了半张脸,骑在马上走在队伍当中。
周太傅与他并驾齐驱,欲言又止,“殿下,有句话臣不知当不当讲。”
楚越单手攥着缰绳,驾马向前行驶,“先生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周太傅瞧着他手臂渗出的血迹,痛心疾首,“你是楚氏唯一血脉,东岳万千百姓都在期盼殿下回朝手刃奸臣,斩除乱党,你不能有所差池!”
这种话,逃亡之路周太傅讲过太多次,周太傅是陛下钦点的太子太傅,从楚越四岁前便辅佐在身边,教导他识字读书,十一年的情谊亦师亦父。
正是因为这样的情谊,周太傅全家被新帝株连九族,只剩周太傅一人。
楚越不作解释,只是简短回应:“好。”
周太傅慷慨激昂地传师授道,“古来成大事者不仅有超世之才,还要有坚韧不拔之志,两者有其一,是人才。”
“具备两者,才是王者!”
“殿下是王者中的王者,殿下所经历的苦难,都是王者的宿命,是成为王者的代价!”
周太傅是满腹经纶的文人,讲起话来停不住嘴,滔滔不绝,一路走,一路讲。
沉闷的雷声滚滚而来,第一滴雨砸在楚越的衣袖,顷刻间漫天的大雨降临。
山中小路一切声音消失,只剩下噼里啪啦的雨。
忽然,前面的车队停住,轻微铮鸣声擦过雨滴,是前方的死士们拔剑出鞘的声音。
不远处站着一群黑压压的人影,淹没在黑暗里。
电光亮起的瞬间,楚越看清四面八方埋伏了数不清的黑衣人,一双双如狼似虎的眼睛盯着队伍。
不同于之前遇到的杀手,这队杀手训练有素,大雨滂沱里无一人动,像鬼魅一样挡住前方的去路。
“谁若能拿到太子殿下的人头,陛下赏黄金三万两!”
一道沙哑的声音穿破暴雨,打碎寂静。
黑衣人四面八方袭来,刀剑在暴雨中寒光闪烁。
金戈摩擦的声音尖锐刺耳,转瞬间血肉飞舞,凄厉惨叫不断。
统领被几名黑衣人围攻,长剑舞动如风,但终究寡不敌众,被一刀贯穿胸口,身负重伤。
楚越神情冷峻,他自小习武,并非文弱书生,抽刀便斩下一颗黑衣人的头颅。
随即他侧身仰倒在马背,躲过扑面而来的一刀,双脚夹住马腹向前疾驰几步,又抓住马缰回过身,杀了黑衣人措手不及。
周太傅一边挥舞剑护卫,一边呼喊统领,身边死士一个接一个倒下,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殿下,先生,快走!”
统领身受重伤,胸口血流奔涌,依旧拼死护卫楚越,他奋力挡住几名黑衣人的攻势,大声嘶吼。
楚越双眼一眯,狠踹一脚周太傅的马屁股,马载着周太傅冲了出去。
他紧跟挥刀杀出重围,几名死士为他们开路,拼死抵挡。
楚越回头一扫,身后战况惨烈,他熟悉的朋友在暴雨中浴血奋战,倒下尸体被雨水冲刷,满地的血混合着淤泥流淌。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三万两黄金对修仙者来说不值一提,但对凡人是极大的诱惑。
更多的黑衣人涌来,马蹄溅起的泥点子翻飞,哒哒的声音急促汹涌。
黑衣人就像猎狗,紧紧咬住他们不放。
二人在暴雨里疾驰,漆黑夜晚仿佛长到没有黎明。
不远处树枝露出破败的庙宇屋檐,屋檐下挂着红灯笼,看着像是有人点了一盏灯,在昏暗里格外醒目。
忽然,周太傅马腿一软,竟被一支飞箭射中,前蹄一跪,将他甩了出去。
楚越猛地勒住马缰,回身冲向周太傅,“先生!”
周太傅在泥地里滚几圈,爬起来捡起刀,扭头怒吼道:“殿下!快跑!”
就在这转瞬之间,黑衣人跟上来,周太傅被数名黑衣人围攻,腹部被一刀刺穿,鲜血飞溅。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扑向一名杀手,将对方死死按在地上。
“其三,心要狠辣,对自己、对他人,唯有心狠得起来,才是真正的王者!”
“殿下,活下去!”
周太傅声音在雨中回荡。
楚越目眦欲裂,呼吸越来越急促,强压住回头厮杀的冲动,马不停蹄向着挂灯笼的破庙奔袭。
雨水混合着血水沿着锋利下颌滴落,他眼中浓黑的愤怒翻涌,隐约的红线从面颊透出来,线条像蛇一样纤细弯曲,像蛇一般蜿蜒,在眉心交汇成神秘古老的符纹。
随着怒火愈发猛烈,符纹变得越来越清晰,散发诡异红光,似有生命一般闪动。
此刻他心里只有周太傅的死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异样。
奇异的饥饿感从他的体内滋生,像几天几夜没吃过饭,到了破庙之外,他翻身跃下马,饥饿感越来越强,仿佛某种沉睡的力量在觉醒,急需吞噬什么来填补饥渴。
他头晕目眩走几步,身子一歪栽倒进污浊的泥潭里。
身上新伤旧伤剧痛无比,他神志清醒几分,脸上神秘的符纹迅速消失,从泥潭里爬起来,模样狼狈不堪,踉踉跄跄地走进破庙里。
庙里灯火通明,亮着一盏盏香烛,供奉神像的莲花台上没有神,坐着一个人。
那人身穿雪白的衫袍,纤尘不染,黑发间垂下一根孔雀羽,手里握着一柄铁扇子,高高在上俯视众生。
他露在外面的皮肤很白,晶莹剔透,像无暇美玉,脸上却戴着狰狞诡异的鬼面具,微微抬着下巴,颚下脖颈有块很浅的伤痕,浅红散在皮肤里,像是欢愉之间留下的吻痕。
楚越见到他第一眼,毫不迟疑转身奔向庙外。
李兰修坐在神台,轻轻哧笑问:“喂,要不要我救你?”
黑压压的黑衣人冲进了破庙庭院,似乎是忌惮这个大雨夜,出现在荒山野里戴着面具的怪人,没有进到庙里。
他们虎视眈眈地盯着楚越。
前有狼,后有虎,楚越别无选择,他闭上眼睛,平息内心的挣扎,然后睁开眼,语气平静却坚定:“代价是什么?”
出乎李兰修意料的聪明,他端量一遍这条落水狗,眼波流转像猫在戏弄猎物,“你,做我的奴隶。”
第4章
奴隶。
楚越紧紧握住刀柄,手背暴起的青筋分明,身为一国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时有人敢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他?
领头的黑衣人手一挥,扔了个圆滚滚的红球到庙里。
楚越一低头,赫然对上周太傅死不瞑目的双眼。
周太傅正值壮年,全家因楚越被株连九族,这半年来劳心费力为他操劳,白发早生,头脸沾满污泥,乍一看,看不清本来面目。
为东岳鞠躬尽瘁,效力毕生的忠良,竟连个全尸都没有留下。
楚越单膝跪下去,他为周太傅合上双眼,耳边周太傅说的话历历在耳——
“殿下,活下去。”
他回过身对上李兰修玩味的双眼,隐忍的屈辱一闪而逝,神情淡定地说:“好。”
李兰修抬起一只手,手腕向下,像召唤狗一样招了招,“来,到我身边。”
楚越袖子里拳头攥紧,缓步走过去。
暴雨越下越大,庙外的黑衣人等不及了,领头迈过门槛走进来,只见神台上的青年挥开扇子,明亮烛火照在扇骨。
清光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