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刃已经断了一半,莫远浑不在意地拿起来,旋即走到门口,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开了小屋的门。
天光洒下,莫远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他伸手挡了一下,很快拿开。
“沙沙沙。”
两边竹林里窜出十来个服饰怪异的少年,手中拿着匕首,目光警惕地看着莫远,口中说了一句他听不懂的外族语言,但用脚趾头也能想出来不是什么好话。
莫远握紧了手上的断剑,缓缓橫起。
第63章 风雨
太平二十二年秋,八月朔,蜀地阴云连绵。
是夜无月无星,天胎山往西的深山老林间,一个黑衣人正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缓缓穿行,他手里拿着根一尺长的竹笛。
忽然,他停下了脚步。
举起手中短笛,微微眯起眼,吹出一首古怪的曲子,曲调细而尖利,却又不失婉转,不一会儿,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丛林深处传来。
地上的枯叶荡起一道道蜿蜒的波纹,缓缓靠近,无数条蛇游动着靠近,紧接着一只只长条形的东西慢慢抬起了上半身,身上橙色斑点密布,随着笛曲的调子上下身子左右晃动。
蛇群中心是一只“过山风”,传说中最毒的王蛇,只一滴唾沫便可以制成传说中的奇毒“烛九阴”,传说有人把一瓷瓶的“烛九阴”倒进井里,就毒死一村子的人。
黑衣青年放下短笛,朝王蛇伸出手,剧毒的王蛇像乖巧的舞女,将头在他掌心亲昵地蹭了蹭,旋即转过身,朝丛林深处爬去。
黑衣青年抬步跟上。
王蛇游动得非常慢,还时不时停下来等他一会儿,很快,在王蛇的带领下,黑衣青年来到了一座山洞前,这个山洞隐藏得非常深,藏在一棵古树后面,从旁经过根本看不见。
黑衣青年俯身钻入洞穴。
一开始洞穴非常窄,只有一个半人那么宽,走在其中非常逼仄,走了大概半个时辰,前路豁然开朗,变得开阔起来,有了人工斧凿的痕迹,黑衣青年在两边的石壁上摸到了没被点燃的烛台。
他从怀里摸到火折子,取下烛台,将蜡烛点燃,端着继续前进,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前方忽然出现了一豆灯光。
黑衣青年加快了脚步,在洞穴的尽头,看见了被锁在墙边的卞柔。
少女披着斗篷,面无表情,盘腿靠坐在墙角,望见来人,甚至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只是抬起了自己的手,示意他想办法给自己弄开。
黑衣青年从怀里掏出一根铁丝,三下五除二把枷锁打开,卞柔扶着墙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腕,抬眸看向黑衣青年,露出一个有些揶揄的眼神:“郡主殿下,好久不见。”
黑衣青年笑笑,收起铁丝:“的确是好久没见了。”
卞柔:“姜琅呢?”
“有消息已经到了谯城。”黑衣青年朝来时的路走去,扭头看了卞柔一眼,示意边走边说。
他顿了顿,补充道:“林盟主带人去拦了,不用担心。 ”
卞柔跟了上去,闻言摇摇头,他沉声道:“他带着薛凉月,不只是为了拿一个皇嗣当盾牌。”
黑衣青年瞥她一眼:“怎么了?”
卞柔轻声道:“薛凉月,或者说慕崆有问题。”
顿了顿,她道:“你还记不记得,隆兴四年的时候,海晏王曾经秘密送了一份降书给朝廷,代价就是小世子要作为质子,被送入东都,而且为表诚意,是先送再议和……当年你的身份还没公之于众,慕小世子是海晏王唯一的子嗣,可以说很有诚意了。不过朝廷拒绝了。”
卞柔很少说这么长一段话,黑衣青年神色一沉,觉察到了什么不对劲,“所以?”
“据小道消息,当年‘慕崆’很可能是被制成了一件兵器。”卞柔语速飞快,“作用就是要搅得东都大乱。薛凉月不可能自愿跟着姜琅走,所以现在……”
黑衣青年沉声接道:“林盟主他们的敌人恐怕不光是姜琅,还有……沦为蛊人的血衣门门主薛凉月。”
--
与此同时,沉水上,几叶乌篷船正顺流而下,且不断加速。朝前方那艘慢悠悠的大货船靠近,距离只有几丈时,船里跳出几条黑影,在夜色的掩护下飞速飘进了货船上。
甲板上守着很多人,皆被干净利落地一刀抹了脖子,一个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就倒在了地上,黑影们互相对视一眼,微微颔首,一齐朝甲板下船舱内潜行。
他们一脚踹开一个个大门,发现几乎全是空的,一个货船,里面居然什么都没有。
终于,最后一扇门打开时,里面终于不是空无一物了,这是一个华丽的屋子,地上铺着织锦鹤纹的地毯,两旁落地烛台上,白烛朦胧的灯光洒在整间屋子里,屏风后露出相对而坐的两个剪影。
林卷海按剑,定了定神,走到屏风前三步处,声音不高不低,“姜领主,久仰了。”
屏风后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
林卷海顿了顿,又道:“这艘船已经被包围了,周围都是我们的人,清玄道长,净海大师等人都在此,你一个人寡不敌众,不若束手就擒,我等还能给你一个痛快。”
“若我不从呢?”
屏风后,一个人站了起来,另一个人慢悠悠拿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
站起来的那人绕过屏风,缓缓走到了众人面前,白袍胜雪,绣着蟒蛇暗纹,肌肤比袍子又白上三分,眉眼漂亮得像一幅画,眼角带着一抹勾人的弧度。
林卷海瞳孔一缩。
薛凉月微微抬起头,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武林盟主,瞳色漆黑如同无边夜色,叫人莫名不寒而栗,他只是那么站着,没有说任何话。
林卷海:“薛……门主?”
屏风后的人忽然把茶杯朝地上狠狠一砸,叱道:“大胆,什么薛门主?这可是海晏王世子慕,未来的真龙天子,尔等草民还不跪下!”
林卷海回过神来,对骂道:“你们要造反?!”
姜琅“呵”了一声,冷冷道:“殿下,教他们跪下吧。”
薛凉月瞳孔中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下一秒,林卷海只来得及看到一道残影,然后便是膝盖一痛,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接着便不由自主地跪趴了下去。
林卷海趴在地上,慢慢瞪大了双眼,浑身颤抖起来……薛凉月挑断了他的腿筋!
……
一柱香后,姜琅从屏风后走出,看见了地上跪满的“宗师”们,勾唇很轻地笑了一声,看起来畅快极了,他蹲下身,盯着林卷海的眼睛,笑道:“究竟是谁包围了谁?”
林卷海死死盯着他,牙齿间挤出几个字:“姜琅!你不会得逞的……”
“哈哈。”
一声大笑,姜琅缓缓站起身。
带着薛凉月朝门外踱去。
--
与此同时,西蜀山外,沉水侧畔的一座小庙前,两波人马正在对峙。
其中一方是一个拿着剑的、看不出男女的黑衣人,还有一个背着大刀的邋遢青年,另一方只有一个人,是个穿着花衣裳的“女子”,鹅眉入鬓,眉目温婉中带着肃杀。
黑衣人淡淡道:“淞花。”
“女子”微微一笑:“阿秀,你就是不叫我长老,好歹叫我一声师叔,叫人家名字也忒没礼貌。”
这分明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拿着大刀的青年冷冷道:“你也不叫淞花吧……花无乐。”
“女子”哈哈一笑,下一秒脸色却陡然一变,没打半点招呼,手指呈爪状朝青年喉颈袭去,青年反应不及,狼狈一闪,侧脸被擦过,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花无乐扭过头,舔舔嘴唇,并不以这种流氓偷袭为耻,他眯眼道:“姓姚的,当年师父那个老睁眼瞎,漏了你一个,算你命大,你要是躲在东都,跟在你皇帝哥哥屁股后面,没人伤得了你……但你自己找死,可就不关老子事了!”
姚叙一声不吭,拔出背上长刀,眸中闪过不加掩饰的恨意,楚秀不动声色闪到花无乐背后,两人形成包围之势逼近花无乐。
楚秀率先出击,他握着铁匠铺上随手买来的一把锈剑,一招“凌风让雪”角度刁钻地攻向花无乐后心,花无乐头也没回,袖中滑出一柄短剑,架住楚秀招式,与此同时,姚叙跃至半空,大刀竖劈,一招“元亨”,干净利落地朝花无乐顶门砍来。
花无乐不屑笑笑,手腕一翻,水袖如带,卷住刀身,朝旁边一带——姚叙被硬生生扔了出去。
楚秀瞳孔一缩,下意识想收招,却来不及了,一道内力沿剑身传来,把他震飞出去。
咚!
咚!
一前一后两声巨响,两人狠狠落在地上。
“你们该不会认为……”花无乐理了理鬓发,蹙起眉头,“……人家很弱吧?开什么玩笑,两个毛头小子就敢来截杀我‘花衣燕’,呵呵呵……”
花无乐袖中再次滑出一柄短剑,他双手持剑,扭着腰肢,慢慢靠近了躺在地上的姚叙,姚叙抱着刀挣扎着,但根本爬不起来,他抬起头,幼兽一样的目光紧紧瞪着眼前的“女修罗”。
楚秀爬了起来,足尖一点,朝花无乐袭来。
但来不及了。
花无乐已经举起了手里的短剑,姚叙拿着刀,动作快不起来,只见月光下寒芒一闪,紧接着,一道血箭射向半空——
“啊!”
花无乐被斩断的胳膊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他捂着伤口,惨叫一声,向后退去。
但仅仅一步便停了下来,因为他后心抵着一把剑。
一把断剑。
楚秀瞳孔一震,身形戛然而止。
……
一个披发的青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身后,手里拿着一把断了的细剑,剑身的红痕在断口处硬生生停下,此刻却又被剑身上延绵的血迹续了下去,滴滴答答落在枯草上。
莫远半个身子都披着血,不光是花无乐的,还有别人的,他掩唇咳了两声,手里的剑却很稳,声音冷而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他一字一句地问道:“……姜琅去哪了?”
第64章 阳谋
天光荡开云层,霞光落满远山,坐落在沉水一侧的谯城露出很模糊的一点轮廓,官道上一黑一棕两匹马正迎着日头的方向疾驰,马上两人风尘仆仆,肩上沾满露水。
“吁——”
黑衣青年一拉缰绳,马儿长嘶着停下脚步。
“卞姑娘,大概到地方了。”他指着沉水,轻声道,“姜琅走的是水道,这时候该到谯城了,他可能还要取商会信物,会停留一刻钟。”
卞柔点点头,问:“你是去东都?”
黑衣青年点点头,“太后虽然不是好东西,但她现在很缺筹码——前日传来消息,小太子死了,死在今上前面,皇嗣明面上是断了。”
卞柔:“所以你现在进城非但不会被抓,还会被迎入宫中,太后不敢阻拦,只要你能拿出凭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