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想要我的痛苦,而我要告诉你,痛苦是梦永恒的主题。
“噩梦当然痛苦,做了美梦面对现实的落差更加痛苦。混乱不堪的梦里藏着白日被刺痛的角落,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也会在梦里哭泣。
“他们不愿面对的遗憾,不愿面对的失去,某日会在梦中与他们相遇,这让他们更加痛苦。
“你知道这些,依然要接受它吗?”
“啊,当然,”林说,“毕竟梦终归是梦,人总要醒来的吧?”
吹螺者闻言笑起来,眼泪却再一次沿着祂的脸颊滑落。
“没错,是这样,”祂慢慢道,“对不起……我没办法醒来了。”
“你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我的事。”林道。
吹螺者摇摇头,又摇摇头。祂再次抚摸了一下林的左眼,问:“还痛吗?”
“痛当然痛,但现在还好。”林说。
吹螺者听完收敛了笑容,片刻端详后,祂的手指猛地插入林的左眼,插入微凉柔软的组织中,拿住其中某物,缓缓抽出。
视觉上林觉得应该很痛,但实际上,他产生了和献祭一样的麻痹感。
“原来是这样,”吹螺者将取出的“海螺”碎片展现于林面前,“你将痛苦养成了珍珠啊。”
后知后觉捂住左眼的林,瞪大眼睛。
这是一枚只比眼球小一点的,粉红的镜面海螺珠,它有浑圆的外表,里面一缕缕丝绒在光照里交织,其美丽的绸缎感,犹如极近距离拍摄出的虹膜照片。
林的左眼不再痛了。
吹螺者将这枚海螺珠放进林的手心,然后按着林的手握紧它。
“污染,你要特别注意,”祂叮嘱道,“不要变得和我一样。还有,摩西他……”
吹螺者没能说完。
当祂松手将这枚象征梦权柄的粉红海螺珠交给林,祂的血肉就开始迅速腐烂,掉落,飞快地露出了下面的骨骼。
这副骨骼也在几秒里朽坏,祂的上下颌骨最后开合了一下,未能发出任何声音,就断裂了。
外界,梦境中。
咸涩的滔天大雨轰然落下,浪峰波谷填充满干涸的海床。而在摩西歌声里,勉强保持着完整的吹螺者骸骨,于雨滴的亿万次敲打下,出现一道道细小的裂缝。
但吹螺者骸骨这次没有哭嚎,也没有再流出泪水,祂只余下一片死寂,任由裂缝扩大,在海浪冲刷下,碎裂成无数骨片。
银月少女意识到自己错过了剩下的梦神力量。
祂愤然要再抬起整片海洋。不折腾出这个新神,祂绝不会罢休。
就在这个时候,海床上随波逐流的大大小小贝壳里,透出了点点光芒。
那是珍珠的光!
当林接过梦的权柄,这些梦的贝壳里就诞生出了珍珠。
成千上万,数不清的珍珠,散发光芒。这光芒穿透了贝壳!也穿透了卷起泥沙的浑浊海水!
海洋开始发光。
发光的海洋将自己的荧蓝映入天空,逼退了混沌恶心的锈红。
而银月,也在这光辉中,变得格外黯淡!
第46章
一场神战,局势可以在瞬息间产生千万个变化。但银月少女的投影确实没想到,区区雨滴从半空落下的时间,祂竟然就失去了梦的权柄,并处在了劣势。
要知道,祂的对手只是一个种子啊。
种子是幼神,或者说,因为所有的神都能形容为大树,种子才被用来形容幼神。
幼神尚未萌发,祂还未掌握祂真正的力量,不能称为完全的神明。如果找到机会和弱点,连凡人都能将祂杀死。
实际上,在新历前,在那个诸神混战的古老岁月里,确实有那么两三个,懵懂中被凡人杀死的幼神。
幼神一死亡,污染就大面积爆发,甚至形成了魔潮,催生了不知多少魔物。
以为杀死幼神能获得什么宝物的人类,因此震惊后悔的模样,银月少女百看不厌。甚至有一个幼神的死亡,是祂参与其中,引诱了幼神身边的人类。
更别提后来六柱神搞出了无污染杀幼神的方法,只是当时已经是混战后期,没有幼神再出现了。
银月少女的投影觉得,祂轻视种子,也是有理有据的吧?
这不就是送上门的可口点心吗?
点心怎么能长嘴,先吃掉祂想要的梦之权柄呢?
杀了祂。
将梦的力量抢回来。
做出这种决定不需要思考,银月少女是完全顺从于自己欲望的邪神。
祂不再引动海水,只将月光投向海床。
雨还在下,今日的海洋没有往日的厚度,月光能轻而易举照到贝壳。
有些贝壳只是梦塑造的空壳,但有些贝壳里,藏着一个正在进行的梦。
这些藏有梦,孕育出珍珠的贝壳,来自同在大封锁仪式内,还没有被叫醒的审判官们。
银月少女的投影还掌握有一些梦的力量,只要祂想,祂可以将疯狂和无法满足的欲求埋入这些梦中,又或者将某些梦中的怪物变成梦魇,投射到现实的物质界中。
但那对于拿到梦之权柄的种子无用。
银月少女的投影不能用梦的力量和祂厮杀,祂要用完全属于祂的领域。
于是月光投向海床的泥沙间,只是须臾,一簇簇海藻摇曳长出。
它们向周围的贝壳伸出柔软的长叶,要将微微张开口的贝壳包裹,要将珍珠的光芒遮掩。
就在这时——
“砰!”
一枚圣血子弹出其不意射出。
银月少女的投影不是不想躲开,毕竟祂已经不能源源不断抽取梦神残留的力量,不能有恃无恐地填补自身,不害怕死亡了。但是,灰翠·多弗尔毫不犹豫,将每日次数有限的“必中”,附加给了这一枪。
命中的鲜红几乎将大半边银月染红,全靠祂力量支撑的一簇簇海藻顿时失去力量,萎靡地松开周围的贝壳。
银月看向矛盾双生的使徒。
雪白的多弗尔鸟人站在起伏的海面上。
拥有赐福的他可以水上行走,但无论是他去过的地下河,地下湖,又或者被神命名为海洋的大片难探索区域,都未出现过这样的巨浪。
浑身打湿的灰翠,此刻难得的狼狈。
他干脆抛掉了那件累赘的白色大衣,又脱掉了白西装外套,露出里面的白衬衫,和缠绕腰间,以及十字交叉,配挂在胸前背后的子弹带。
湿透的白衬衫被这配置衬托得杀气腾腾,一如灰翠此刻透过瞄准镜,凝望银月的、冰封般的粉眸。
就像没把种子当一回事那样,银月少女的投影原本也没把这个矛盾双生的使徒当一回事,虽然祂没搞懂他是怎么进来梦境的……啊,那个银色眼睛的种子搞的鬼,是不是?
真是没想到,能在这时候潜入,银色眼睛的种子此刻也在尖晶市审判庭总所吧。连祂的本体也被大封锁仪式拦在外面,这个种子总不能隔着大封锁动手脚。
不,不一定。
镜子也能象征前往异域的通道,银月少女的投影看得出来,至少在这个种子这里,镜子已经是通往心灵和梦境的通道。
这样一来,在神秘学上,可以将其视作一扇门。
祂说不定能穿过封锁,如果做的隐晦,胶匠那个老头子不一定能拦下祂。
真是个对付封锁和封印的绝妙之镜,银月少女的投影觉得自己更饿了。
好想吃掉,好想吃掉,好想吃掉——
如果不能吃掉,至少要让本体知道,新诞生的梦境之主,拥有这样的力量!
银月少女的投影突然暗了下去,悬挂在淡红色穹顶上的银月完全消失了。
祂要保留最后一点梦神力量,带着情报返回本体。
灰翠就在这个时候开了第二枪。
这一次他甚至没附上“必中”,但圣血子弹依然准确命中!
只是在波澜中闪烁了一下的月光骤然染红,面临消亡,银月少女的投影最后发出不甘的怒喝:
“凭什么只打我啊!那邪神种子更让你偏爱吗!”
说完,月光死在了海浪中。
和满海床枯萎的海藻一起。
“咦惹,好可怕的话。”林道。
他话音未落,一枚火红子弹就射向了他,镜中瞳刚出现在灰翠不远处的一道浪墙上,下一秒就随水花一起飞溅。
他又出现在另一道浪墙上,喊道:“等等——”
“砰!”
“你听我——”
“砰!”
“说话——”
“砰!”
“只回答我一个问题行不行?!”
来到一粒飞扬起的水沫上,变得非常小的林,大喊道。
灰翠终于停下了开枪。
林抓紧时间问道:“怎样祛除魔力中的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