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化掉你就可以了。”灰翠漠然回答,刚才没开枪,是因为他在给火红左轮填装一枚新子弹。
黑色弹头,白色弹壳,能打中无形之物的子弹。
林忐忑想,镜内镜外是两个世界,应该打不……
“砰!”
这回不敢赌命的林提前躲了。
话说他在芝麻大小的水沫上,审判长怎么看到他的啊?!
林发现自己可能还是低估了高级职业者,不,他是低估了一个使徒的能力。再次躲开的他选择了一个远处雨滴,只用心灵沟通的能力,向审判长努力释放善意,道:
“不管怎么样,我成为梦境之主,比银月少女成为梦境之主,更好吧?”
他说完,迎接他的,是灰翠跟上他的枪口。
林从未见过审判长脸上出现这么冷峻的神色。
他对林道,当然,应该是说,他对镜中瞳道:
“没有区别。”
“砰!”
枪响,灰翠周边的环境骤然变化。
熟悉的黑暗后,他回到了只剩下个形状的封印室。
灰翠:“……”
好脾气的他,额角也没忍住跳出青筋,虽然对于一个不想死的邪神来说,丢他出去是理所当然。
尖晶市的审判长深呼吸,先检查了携带的枪支和子弹。
和上次一样,他依然是意识进入了梦境,所以之前抛开的大衣和西装外套,现在依然好好穿在他身上,他的衣物和头发也没有湿透。
但五发圣血子弹消失了,加上两枚绝破子弹。
由此看,梦境和现实的物质界,依然保持着重叠也不重叠的状态。
灰翠再环顾四周,发现摩西·古比没有和他一起出来。
果然,是他误判了,进去前摩西·古比用的祷词……前梦神的使徒,可能早就和新的梦神有勾搭。
灰翠又低头,他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海螺”。
包裹“海螺”的琥珀已经碎裂开,过去九百多年里,姑且在树脂中保持的比较完好的“海螺”,现在变成了灰白的尘埃,从琥珀的裂缝中流出。
当灰翠捡起琥珀,这些尘埃扬洒于空气中,像一场梦一样,凭空消融了。
“……”
注视那锈红穹顶时,灰翠没有眩晕,然而现在,灰翠感到眩晕了。
虽然尖晶市的很多审判官视他为万能,但即便是灰翠,其实也没法做到,杀死每个遇到的敌人。
但这个新出现的,银色眼睛的邪神,确实是从他手下逃走的,将影响整个世界,与人类存亡的一个敌人。
还逃走了两次。
从今日后,人们每次进入睡梦,都将遭遇来自邪神的致命威胁。
可以预见的污染扩散,魔物激增,还有一个个不该死去的人死去……
那个时候,该怎么办?
以及林,新的梦神出现,他那受吹螺者诅咒的左眼,诅咒是会消散,还是会延续?
“矛盾双生……”
在形同废墟的封印室里,灰翠闭上眼,低声祈祷。
让我能保护所有我珍重的人吧。
如此默默说道,灰翠缓缓睁开眼。
哪怕心中的忧虑如一团乱麻,他还是在脸上挂上严肃,但不会叫下属们感到害怕的平和表情,抬步向外走去。
***
梦境中。
吹螺者骸骨在海水冲刷下,正在从碎片变成齑粉,连梦境中心,岛屿大小的海螺,也在海浪的拍打下裂开。
这个骸骨支撑的梦境,逐渐难以维持过去的形状,天空和大地都在塌陷,蒙昧的黑暗逐渐将一切笼罩。
珊瑚,海葵,枯萎的海藻,它们本来就是梦中的幻影,当黑暗靠近它们,它们就像个肥皂泡泡,炸开消失了。
珍珠从贝壳中滚出,于是贝壳也消失。
大大小小的珍珠在黑暗中滚动,它们的微光照亮这个小小角落。
林出现在摩西旁边的一枚珍珠表面,依然是镜中瞳的姿态,只是原本银色的左眼,现在变成了海螺珠的粉红。
摩西瞥他,道:“怎么不说好帅了?”
吹螺者骸骨彻底碎裂时,这条美人鱼就停下了歌唱。
在林靠近前,他一直保持着跌坐的姿势,双眼放空,根本不管林和灰翠还有银月少女的投影,在他附近打生打死。
林还以为他在神游,但从摩西这句阴阳怪气的打招呼看,这条美人鱼并不是真的没注意林那边的动静。
“摩西先生,”珍珠表面上的林感到无奈,“用完我后,就不用敬着我了,是吗?”
“你拿到梦的力量了,我对你来说也没用了吧?”摩西挥挥手,确定林有没有受伤后,他就收回了打量目光,道,“走远点,何必在这里打扰将死之人。”
林沉默了片刻,才复述摩西的话。
“将死之人……吗?”
“怎么?我不是?”摩西反问。
林没有就这个话题和他继续讨论,而是道:“我和吹螺者的最后交谈里,祂说到了你。”
摩西没有回头,林只听到他口中叹息地说出一个名字。
“玛莉帝斯……”
这是吹螺者的真名?林思索,接着道:“所以,摩西先生,你愿不愿意来当我的祭司?”
满脸回忆的摩西顿住,接着哈了一声。
他猛地跳起来,不爽地走到林所在的珍珠面前,作势要将珍珠连带上面小小的镜中瞳弹走。
当然,这美人鱼对神还是有少许尊敬的,他没有真的弹。
“喂,”蹲下的摩西道,“你已经拿到梦的力量,所以你应该看得出来。
“你看得出来,我不是真正的摩西·古比,而是主在祂这个梦里,创造出的摩西·古比吧?”
第47章
吹螺者死后,摩西·古比为什么能在吹螺者的遗梦里活九百多年?
当然是因为活了九百年的根本不是摩西·古比。
如今的摩西·古比,本质和刚才消散于黑暗中的珊瑚,海葵,枯萎的海藻,铺满沙滩的砂砾……他本质和这些梦中虚构的事物一样,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梦中的一个虚影,是吹螺者对真正摩西·古比的回忆。
他其实不该有现在这样清晰的思考能力,但他确实拥有。
为什么呢?
“玛莉帝斯最后的这个梦做得太久了,”干脆在林旁边盘腿坐下,蓝卷发的美人鱼用手支着额头,放空的眼睛低垂,陷入回忆中,“原本的我,只是一日一日坐在礁石上,为祂唱歌而已。”
问题在于,吹螺者仅剩的这抹残念也知道,摩西·古比不是一个能长久呆在某个地方不动的人。
所以在祂潜意识的控制下,摩西会离开礁石去海中游泳,会无聊地用石头敲打贝壳,来一首节奏激烈的打击乐。他还会去观察海葵的交配,盯着珊瑚虫繁殖,然后举起一个藏着梦的海螺,耳鳍与螺口相贴,偷听梦里在说什么。
听到不理解或者叫人激愤的地方,他还会骂脏话呢!
毕竟曾经的摩西·古比,就是这样一个人。
吹螺者在这个梦里赋予了摩西太多行动力,即便这片海洋没有看上去的那么辽阔,祂依然努力为摩西营造了并不单调的生活。只是一抹虚影的摩西享用着这些,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不是已经死了吗?”摩西道,“当时我对自己这么说。”
摩西·古比已经死了,吹螺者不堪重负,被内心的痛苦压垮——当然也有银月少女下黑手的原因——选择自杀后,这位梦神的使徒,是梦神死亡的第一发现人。
他收敛了吹螺者留下的尸骸,也就是那只海螺,然后毅然决然追随吹螺者而去。
海螺后来是怎么被人发现,中间又是怎么引发一系列争斗,最后主体被审判庭得到封印,碎片落到银月少女手中,等等事情,摩西是不知道的。
当时,他只是想起,又或者说,他从因痛苦而沉眠,无法控制力量的吹螺者残念那里,得到“他”已死亡的记忆,整个幻影都清醒了过来。
摩西·古比死在吹螺者之后。
但吹螺者有残念留下,只是凡人的摩西·古比,死去就是死去了。
他的灵会在敲钟霜鸦净化的雪原中冻结,净化,消散,而刚死去的吹螺者没有能力截下他。
吹螺者的残念到底是怎么想的,才在这个梦中中创造了一个每天快快乐乐唱歌,快快乐乐对着贝壳骂街的摩西?
清醒过来的摩西,又要如何保持过去什么也不知道的快快乐乐呢?
他不是真正的摩西·古比,他所拥有的记忆,只是吹螺者对他的记忆,以及吹螺者希望他拥有的记忆。他的自我构建在虚无上,但他依然……他依然……
他依然如此坚定的,信仰着祂。
这份信仰,无可动摇。
“所以你要这么一个不信仰你的祭司干什么?”摩西嘲道,“可不要妄想能改变我的信仰,说不定那是我作为梦中人物的基本设定呢。”
你是无法自己进行OOC的纸片人,除非作者脑抽是吧?林默默点头,他懂的。
林摆出条件:“我对信仰没什么需求。”
摩西:“哈,我说你怎么还是种子,说大话小心发育不良啊。”
林诚恳道:“你看,我连信仰有什么用都不知道。说实话,我需要的不是一个祭司,而是一个能教授我神明学的老师。”